第39章 誰是“耶穌” (5)

“子昂四歲那年我出了車禍,他也在車上,昏迷了好長時間,這些年來,一旦受到刺激,他就出現昏迷症狀,我曾經帶他到好幾個國家治療,至今沒有徹底痊愈。醫生也無法解釋清楚,僅僅是說,隻要避免心理上的刺激,他的身體非常健康。說得難聽點,他的心理有缺陷。至於他告訴你的那些話,林丹丹去世不久,我也聽他講過,當時,我比你更加震驚、更加害怕,經過幾天煎熬,我受不了良心的譴責,主動告訴警察,警察卻一笑置之。為什麽呢?因為停電是雷擊造成的,最重要的是,現場沒有發現除了林丹丹以外,還有其他人上過六樓的任何跡象。後來,我百思不得其解,請教了多個心理專家、精神病專家,所有專家都認為,是他的心理毛病作怪,林丹丹去世的打擊,超過任何心理刺激,沉重的負罪感,導致他產生了臆想,也就是說,腦海裏出現幻覺,他的那些話,講的是他的幻覺。”

張大年身上散發著一種讓人鎮定、安穩的魅力,說話不慌不忙,做事舉重若輕。宋妮娜看見他到來,像看見了救星。聽他講解完畢,仿佛自己剛剛從深不可測的水底,被人打撈了起來,本來快要窒息了,現在又可以順暢地呼吸了。張大年離開後,她仍然感覺到他就在身邊嗬護、撫慰、體貼,那是被窩或空調不能給予的溫暖。

“我到底愛上誰了?”宋妮娜突然被這個問題困擾。此前,從未有過。張大年跟她交往將近一年了,盡管她很清楚張大年把她當女友看待,但她認為自己是為了一場打賭充當女友而已,每逢張大年動情時,將她摟在懷裏,她也不掙紮,隻是輕輕說一句“我愛的是你兒子”,馬上能讓張大年變成泄氣的皮球。的確,上大學認識張子昂那一天起,她便愛上這位才華橫溢、活力四射的男同學,她相信一見鍾情,此後,沒想過自己還能愛上別人。現在,問題來了,張大年和張子昂不像父子,更像一對雙胞胎,那麽的相近、相似,簡直是重疊的一個人,讓你分不出誰是誰來。

怎麽搞的,雪茄味越來越濃了。宋妮娜又一次跳下床,這回吸取了上次出去受冷的教訓,穿上一件白色的睡袍,又穿上一雙樣子做成小兔子的棉拖鞋。她想過了,是張大年熄滅在煙灰缸裏的雪茄散發出的味道。她出了臥室,走向沙發前的茶幾,煙灰缸放在茶幾上麵。奇怪的是,煙灰缸裏什麽東西也沒有。

拔掉客廳電話線時,明明看見有兩個雪茄頭,哪去了?莫非剛才稀裏糊塗倒進了垃圾桶?垃圾桶也是空的!難道有人來過?宋妮娜緊張地看向大門,她在女生中自詡膽大不輸男人,這一會兒穿了厚厚的睡袍,身上還是起了雞皮疙瘩。大門反鎖,扣上了門鏈,關得好好的,就算是有鑰匙的張子昂也進不來。

雪茄頭失蹤了,空氣中照樣彌漫著雪茄味。宋妮娜見大門沒什麽異樣,鎮定下來,學起小狗,吸著鼻子尋找雪茄味的源頭。這是一套三室兩廳的住房,主臥室連接客廳,廚房和另兩個房連接餐廳。打開餐廳的燈,她尖叫一聲掉頭就跑,小兔子棉拖掉了一隻,也顧不得了,一腳高一腳低衝進臥室,飛快關上門,又把門反鎖,靠在門上急促喘息。她發現餐廳旁的一個房門開了,那是連接陽台的房間,門不應該是開的。張大年離開前,特意去查看了陽台門是否關好,又把所有的房門關上。

肯定是小偷!從陽台爬進來的。可是,小偷偷兩個抽過的雪茄頭幹什麽?哪怕是價值千金的雪茄頭。宋妮娜呼吸順暢了,腦子變冷靜了。沒聽到門外有響聲,她從櫃子裏找出張大年為她買的防身電擊器,又悄悄開門,躡手躡腳穿過客廳、餐廳,來到那個不應該開門的房間外,伸出頭看進去。透過房門和陽台門,隻見雨雪飄零的陽台欄杆上,坐著一個人,身穿登山防寒服裝,背靠牆壁,正在抽著一截短短的雪茄頭。

“子昂,你在這裏做什麽?”宋妮娜看清是張子昂,扔掉電擊器,走進房間。

張子昂又吸了一口雪茄,麵朝她站直身,大聲哭泣,“我、我在抽我父親抽過的雪茄,我、我還睡過我父親睡過的女人,天哪,我造了什麽孽……”仰天大叫,身體後傾,在雨雪中搖搖晃晃。

宋妮娜心頭震**,差點摔倒,手扶牆壁哭起來:“不是的,我跟你父親什麽事也沒發生,你、你聽我……”

“賤人,**,騙子”張子昂瘋狂地咆哮,“你要我怎麽稱呼你?”轉而身體又一次後傾,再次仰天大叫:“我明白了,隻有你是愛我的,丹丹……”沒叫完,腳下打滑,整個人仰身掉出了陽台,“丹丹”兩個字是下落中發出的聲音。

宋妮娜曾經見他這麽掉下去過,也見過蘇放等人如何攀岩,以為他有安全繩保護,不會出事。然而,遲遲不見他重新出現,定睛一看,陽台周圍找不到安全繩。

“子昂”

宋妮娜倉皇奔向陽台,變音的一聲哭喊,石破天驚。

“誰想知道,宋妮娜是怎麽成為富姐的?”劉曉嵐賣起關子,有意無意地轉頭看了一眼後座的蘇放。

蘇放的樣子很為難,沒有回話,既不點頭也不搖頭。一個普通家庭出身的女大學生,擁有進口轎車,還擁有一套商品房,不是正常現象,非常令人好奇。請劉曉嵐“吃齋”以前,他也很想知道。但是,林丹丹日記裏的秘密,已經間接告訴他,宋妮娜的車和房如何得來。一個美女與已婚億萬富翁相好,背後必有肮髒、齷齪的交易,因此,他不想知道細節。

“我想知道”

駕車的李海山大叫著舉起一隻手。劉曉嵐見蘇放半晌不吱聲,正有點掃興,聽他這麽一叫,又興致勃勃,“其實,很簡單,咱們宋小姐是個幸運兒,她的彩票中了大獎,將近兩百萬呢”

“啊!真的?”李海山雙手脫離方向盤,見車子晃動才重新抓祝

蘇放也異常震驚,這可是他沒想到的,動容地從後座直起身,把頭伸到前排兩座之間。

“我特意去查過。”劉曉嵐斜眼看他,“彩票中心有記錄,如假包換。”

蘇放開心地笑道:“這麽說,她很可能沒有牽連進來。”他眼下隻希望自己的學生與林丹丹之死有關的,少一個是一個。

“我可不這麽認為。”劉曉嵐轉頭麵向李海山,“宋妮娜平時喜歡買彩票嗎?”

李海山想了想,搖頭道:“咱們班除了我和彭洋偶爾去買,沒聽說過還有其他人買。”

蘇放道:“有些人買彩票怕人笑話,偷偷去買的,尤其女孩子。”

劉曉嵐另有想法,她參與偵破過一起洗錢案,案犯與彩票中心的人勾結,用現金收購中獎彩票,一些中獎人貪圖不用繳納稅款,樂於交易,案犯得到中獎彩票,通過交稅把贓款洗幹淨。宋妮娜的彩票,如果有貓膩,當然與洗錢無關,但道理差不多,想送錢給一個大學生,又能讓這個大學生光明正大花銷,用洗錢的辦法再好不過。因此,即使證實宋妮娜彩票中獎,她依然將宋妮娜列為懷疑對象。

“往左邊拐,你不是去過嗎?”劉曉嵐理解蘇放的心思,不再提宋妮娜,轉而提醒開車的李海山。

“差點忘記了。”李海山顯得很緊張,“那個小區蠻大的,環境也不錯,就是保安太少,晚上黑燈瞎火的。”

劉曉山笑著說:“別怕,這回你不是一個人,再說,那小區現在好多了,你去的時候,配套設施沒健全,前幾天我去過,感覺跟高檔住宅區差不多,比我家那裏還好。”

雨雪天的半夜,路上車子少得可憐,盡管擔心路滑,李海山開得很慢,但用了不到二十分鍾,便到了宋妮娜家所在的小區。

“果然不一樣了。”李海山把車停在小區門前。大門安上了電動柵欄門,出入要辦手續。一個身材勻稱、製服整齊的保安冒雨雪來到車前敬禮。劉曉嵐嫌辦手續麻煩,亮出了警察證件

保安不敢怠慢,馬上放行。小區裏不再黑燈瞎火,各式各樣的路燈幾乎照亮了每一個角落。然而,這樣惡劣的天氣下,又是半夜三更,車子所到之處,看不見一個人影,整個小區還是顯得荒涼冷落。

“喂,蘇老師。”劉曉嵐又轉頭看蘇放,“你打算把宋小姐送到哪去?是不是又像保護李海山那樣,跟你同居一室?”

“撲哧”李海山像漏氣的輪胎一樣笑了一聲,又連忙悶住不出聲。

蘇放也莞爾,“我想送她回宿舍,這時候,學小比較安全。”

“學校安全?林丹丹肯定不同意你這麽說。”劉曉嵐不以為然。

李海山幫蘇放辯解,“林丹丹那時沒開學。”

“喲,好像到了,這裏就是九棟,她家在四單元六樓,對吧?”蘇放一直在注視窗外。

劉曉嵐點點頭,也看出窗外,“往前走一點,開到單元門旁邊去。對,就停在這裏,反正不會太久,要留下也是蘇老師一個人,除非李海山你想陪他。”

李海山停好車,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想留下陪蘇老師的,絕對不是我……哈哈……”笑聲沒落,突然,“砰”一聲巨響,車頂被什麽東西狠狠砸了一下,頂篷像要塌陷了,車子隨之劇烈晃動。

“啊”劉曉嵐和李海山異口同聲發出驚叫。

後座的蘇放也被震**得本能地抱頭躺下,他以為發生地震了,車子被樓上掉下的東西砸到,他大喊一聲:“快下車”自己動作迅速地打開門,鑽了出去。

劉曉嵐和李海山手忙腳亂下了車,又被蘇放的哀號聲嚇了一跳。

“不!不!不”蘇放雙手抱頭,淚眼盯著車頂,五官痛苦地扭曲了,踉踉蹌蹌向後退。

車頂上躺著一個女人,身上白色的睡袍像被人強行打開了,冰肌玉骨的身體一覽無遺,完美驕傲的**依然挺立在雨雪中,纖巧修長的四肢擺成一個舞蹈造型,甚是優美。如果不看她嘴角邊淌出的一縷鮮血,你會以為遇上了睡美人。

“是、是宋妮娜”李海山膽戰心驚看清了“睡美人”,轉頭哭了。

劉曉嵐隻是驚慌,並不害怕。搞清楚發生什麽事後,馬上鎮定,走到車旁,伸手摸“睡美人”的頸動脈,大叫:“別哭了!快叫急救車,她還活著”轉頭卻找不到蘇放,隻好自己摸出手機飛快地撥號。

“蘇老師,你幹什麽?”李海山不哭了,腦袋仰起往上看。

劉曉嵐打過電話也向樓上看,卻見蘇放站在二樓一家陽台上,雙腳一蹬,原地躍起,雙手攀到三樓陽台邊緣。驚得她半天才叫出聲:“喂,你幹什麽呀?快下來,危險”後退了幾步,看得更清楚了,蘇放像猿猴爬樹一樣,迅捷地向上攀登。

“蘇、蘇老師徒手攀岩,很厲害的。”李海山安慰劉曉嵐,嘴上這麽說,眼睛卻不敢看了。脫下身上的羽絨服,戰戰兢兢蓋到“睡美人”**的身體上,轉頭問劉曉嵐:“她、她真的還活著?”

劉曉嵐充耳不聞,一邊撥打手機一邊緊張地凝視蘇放的一舉一動。她知道蘇放想幹什麽了,車子垂直上方的六樓陽台外有人,那是宋妮娜家。陽台外的人很可能是凶手,她要通知警察。

蘇放後退的時候,晃眼看見六樓陽台外的人,不假思索,脫掉皮夾克,馬上衝向大樓,悲傷和憤怒轉化成力量,筆直的大樓外牆也如履平地,一口氣攀爬到四樓才停下歇息。他腦子清醒了,擔心被凶手發覺,又跳到隔壁陽台去。凶手並不逃跑,又喊又叫,聽不清在說些什麽。不過,正好蓋過他的響動聲。堪堪攀爬上隔壁的六樓陽台,他已看清凶手不是別人,正是張子昂。匪夷所思的是,張子昂背靠樓體,麵孔朝外,身體左搖右晃,手腳張開亂動,卻看不見應該有的安全繩,像是懸浮在半空。

“哈哈,蘇老師。”張子昂看見了攀在隔壁陽台外的蘇放,“我想起來了!哈哈,她不是我殺的,我想起來了!剛剛才想起來的,她以為我跳樓了,她自己也跳,嗚嗚……丹丹,我知道你愛我了,丹丹……你為什麽要這樣啊?我隻不過想知道你愛不愛我,妮娜,為什麽要逼我?嗚嗚……”張子昂癲狂地又笑又哭,微弱的天光下,那張本來端正的麵目一會兒猙獰可怖,一會兒無助可憐。

蘇放分不清張子昂這些胡言亂語,講的是林丹丹還是宋妮娜,抑或同時涉及二人。他攀到兩個陽台之間的空調室外機上,雙腳蹲在頂部,正想跳到張子昂所在的陽台。這時,發現成線的雨雪中,有一條線特別不同,隨著張子昂的身體晃動,隻有鉛筆芯大小,從頂樓垂吊下來,連在張子昂腰間,不仔細看很難跟雨雪分開。

“蘇老師,我走了,有人等我,我趕時間。你聽!她在叫我,哈哈……我來了”張子昂從身上摸出一把鉗子,舉到頭頂,向那條隨他晃動的線剪去。

電光火石之間,蘇放閃過無數個念頭,這個人很可能殺死了自己兩個優秀的學生,而這個人更是自己最優秀的學生,他不知如何是好。

“啊呀……”

突然,蘇放從空調室外機上站立起來,像一匹孤獨的狼呼喚同伴一樣,朝天嚎叫,叫聲響亮綿長,劃破夜空,久久不絕。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