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死裏逃生 (2)

保衛處來電說張子昂從醫務室失蹤了,老謝害怕起來,心想,說不定這個傷心的男生也想跳樓。他知道張子昂是那個跳樓的女生的男朋友,那麽男生跳樓的首選,必定是這棟宿舍。他越想越害怕,自己到女生宿舍上班才第二天,難道一天要有一個學生跳樓?早知道今天不來了。領導說,可以讓他休息,是他自己堅持要來的。不行,就算那男生想跳,也決不能讓他在這裏跳!老謝打算主動出擊,防患於未然。於是老謝離開值班室,從南樓開始巡查,接著,又爬上了樓頂。在樓頂上站得高看得遠,意外發現了張子昂的行蹤。

“剛才我們到過這裏。”

李海山小跑著跟隨老謝,又回到去外語學院辦公樓路上的陡坡。

老謝沒有回答,他是個少話的人。陡坡右邊是個小樹林,左邊斜坡是矮小的草皮,連著坡底的一排綠化樹。他抬手指向女生宿舍,似乎分清了方向,沿著草皮往坡下走。

“他在找什麽?”後到的秦湘很奇怪。

李海山搖頭,“不知道。”心裏卻害怕地想,莫非他在找屍體?想到這,李海山大叫:“張子,子昂!快出來,別嚇我們了好不好?”

雨由牛毛變成了顆粒狀,一顆比一顆大,一顆比一顆急,下得越來越密。秦湘以手當傘,尋找自己剛才扔在這一帶的雨傘,也離開路麵,往另一方向走下坡。

“應該在這裏的呀。”

雨點模糊了視線,老謝站在坡下自言自語,又看向宿舍分辨方向。

被淋成落湯雞的李海山急了,“你到底在找活人還是死人啊?”

老謝也糊塗了,“我真的看見了,有個穿紅短袖……”

“他在這裏”遠處傳來秦湘的驚叫。

兩人聞聲跑向陡坡的另一側,秦湘撐雨傘站在距離他們十幾米遠的一棵綠化樹旁,腳步慌亂地向後退。修剪平整的綠化樹下,躺著一個穿紅短袖T恤的人,雙腳並攏,雙臂貼身,麵朝下直愣愣地趴著,身體紋絲不動,大雨落在他的後腦勺上濺起的水花,跟落在石頭上的沒什麽兩樣。看上去,像是一件祭祀神靈的供品。

李海山顫聲叫:“是……是他,他昨天生日,特……特意穿了紅T恤。”

“他、他死了嗎?”秦湘又開始抽泣,不知是因為害怕還是悲傷。

“他死了”老謝見過太多的屍體,自信眼前的“供品”不會是活人。走上前去,摸了摸“供品”的身體,沒感覺到絲毫暖意,更加肯定自己的判斷是正確的。他想翻轉“供品”,驗明正身,可是,當他把“供品”翻成側身時,“供品”的一隻眼睛睜開了,嚇得他魂飛天外,慘叫一聲,向後摔了個跟鬥。

李海山和秦湘更是喊叫連連,逃命一樣跑上了陡坡。

無影燈的冷光籠罩著一張臉,漂白了五官上青一塊紫一塊的淤傷,左眉骨上方的皮開肉綻被映襯得絢爛如花。女醫生手中的針靈巧地刺穿薄薄的花瓣,一縷鮮血花露般從綻開的皮肉間湧出,順著花瓣往傷者的眼睛流淌。

“閉上眼睛”女醫生輕叫,有點忙亂地抓藥棉截流,還是漏網了一串。

然而,那張臉依舊靜如死水,毫無反應,眼睛像兩隻燒壞的電燈泡,直愣愣地望著無影燈。漏網的鮮血如願奔向眼眶,沿眼睫毛慢慢滑落,最後懸掛在眼睫毛尾端,宛若幾滴紅色的淚珠,閃出攝人心魄的光亮。

“醫生,我幫你。”一位護士站到無影燈前,動作優雅又不失利索地用棉簽吸走那幾滴紅淚。

女醫生點頭致謝,護士退開,女醫生又繼續專心縫補那張臉上的傷口。

血止住了,縫補工作進行順利,可是,每完成一針,女醫生心裏便增加一分怯意。她經手過無數次縫傷,從來沒有膽怯,今天她膽怯了。這張臉不該屬於活人,因為擁有這張臉的人根本不知疼痛。一聲不哼,紋絲不動,連眼睛也不眨一下,始終保持一個姿勢。換別人,早已疼得冒汗,這人身上卻冰涼如鐵。快縫完了,女醫生終於控製不住自己,雙手開始顫抖,手上的針數次紮到傷口以外的地方,她越來越覺得是在給一具僵屍縫傷。

“你沒事吧,醫生?”秦湘發現女醫生不像在縫傷,像在用針紮人。

女醫生尷尬地停手,舒了一口氣,“燈光有點背手。”女醫生動了一下無影燈,用身子遮擋著悄悄把手放到那張臉的鼻孔下,呼吸正常,隻不過弱了點兒。

“好了沒有?”李海山出現了。

“快了”秦湘做了個不要說話的手勢,朝門口走去。

兩人出了門,李海山點燃一根煙,狠狠吸了一口。“這所學校真是撞鬼了,頭一天有學生跳樓,第二天又有學生無緣無故給打個半死,明天說不定還有下一個。”

秦湘靠在門邊的牆上,“知道是誰打他了嗎?”

李海山搖頭,“保衛處好像有線索了,他們不肯告訴我。”

“醫生說,張子的傷,沒有看上去那麽重,主要是心理問題。”秦湘歎息。

李海山望向門口,“想不到他對林黛玉……啊,對林丹丹那麽癡情,這麽長時間了,居然瞞得那麽好。”

“你後悔討好過林丹丹,是吧?”秦湘有一雙比實際年紀成熟許多的大眼睛。

李海山眼望他處,以手當梳,分散粘在一起長發,“喜歡討好林、林丹丹的又不止我一個,唉……”說完,哀聲歎氣,模樣非常傷心。

秦湘同情地看他,“丹丹平時跟我無話不說,我連她有男朋友都看不出來呢!後來你是怎麽知道的?”

“我也是昨晚才知道。”李海山將濕漉漉的長發往後攏,“昨天張子生日,在酒店請客,我和彭洋、潘雄,還有幾個男同學去了,陪他家一大群親戚吃完飯。才九點多,我們要他請去練歌房狂歡,他不幹,一個人坐的士走了。我和彭洋發現不對頭,也打了部車,跟在後麵,他來到學校進了女生宿舍,我們本想等他出來嚇他一跳,誰知沒多久就聽到他的哭聲。我們趕緊進去,林、林丹丹躺在地上,他和老謝扭打,像發瘋一樣又哭又叫,喊著:‘丹丹,是我該死!丹丹,是我該死……’”說著說著,聲音哽咽。

兩人不再說話,沉默了一會兒,秦湘又問:“丹丹跟張子是不是吵架了?”

“大概是吧。”李海山吸了兩口煙,“我猜想,本來林黛玉……啊,林丹丹是提前來跟張子過生日,發現張子想把她帶到生日宴會上去,肯定不幹,她那麽內向,又斯文,又害羞,和她講過話的男生都沒幾個,要她去麵對張子一個家族的人,兩人不吵才怪,唉……”

秦湘也歎息道:“我一直以為張子跟宋妮娜才是一對兒呢”

“誰不是呀”李海山把煙扔掉,“昨晚我和彭洋,以為張子是來接宋妮娜去過二人世界的呢”

秦湘扭頭看向雨中,半晌才說:“通知他父母了嗎?”

李海山打了個哈欠,“保衛處通知的,我可不知道怎麽跟他父母講。哦,你再幫我看住他一會兒,好嗎?”

秦湘問:“你上哪去?”

“我去叫彭洋。”李海山把長發攏到腦後,“這死胖子關手機睡覺,我昨晚到現在都沒睡過,輪到他當看守了”

秦湘點頭,“好吧,你快去快回”

門裏,女醫生在洗手,看見秦湘進來,說道:“保衛處剛才來電話,他們要帶張子昂去校辦,說是警察問話。”

“問話,他這模樣還要問話呀?”秦湘拿出手機想給李海山打電話,按下一個鍵又合上,望向無影燈的方向。

張子昂保持原來的姿勢,兩眼無神,對著熄滅的無影燈,慘白的臉龐顯得比頭上包紮的白色紗布還要耀眼。

門外響起汽車喇叭聲,女醫生道:“車來了,該走了”

“我們走吧”秦湘站到無影燈旁。

張子昂充耳不聞,眼睛還在跟無影燈較勁,似乎秦湘並不存在。

秦湘心裏一陣酸楚,“我可背不動你。”說著,抓住他一邊臂膀往上一拉,幾乎是將他提起,“哎喲,對了,站好,轉身,往右邊……”

張子昂機械地站立、轉身、行走,像一個盲人,任由秦湘擺布。女醫生目送他走出門,那表情像活見鬼了。

他是誰?那個活力四射、目空一切的班長搭檔哪兒去了?秦湘近距離打量這個依靠她推著走的人,這個人仿佛行屍走肉。

“嘟嘟嘟……”汽車喇叭聲近在耳邊,一輛豪華奔馳房車氣勢洶洶地衝來,劉曉嵐已不知所措,愣在當場奔馳車靈巧地從她左手邊擦身而過,她這才下意識地往右邊閃。“嘟嘟嘟……”右邊也響起了喇叭聲,一輛紅色保時捷跑車來得比奔馳車更快,她差點叫出聲來,狼狽地扔掉雨傘,又往左邊跳躍。

半小時前,劉曉嵐在學校大門外的小餐廳吃了一頓遲到的午餐,又在餐廳衛生間裏偷偷吸了半截煙,變得神采奕奕。再次走進學校大門,已經是下午四點半。今天,她那件雞毛蒜皮的工作才剛開了個頭,跳樓女生的男友不見了,因人手不足,她也自告奮勇參加尋找。轉了大半個學校,又累又餓,好在其他人找到了那個男生,她才有機會填飽肚子抽支煙。雨停了,她也懶得合起雨傘,太陽在雲層裏躲躲閃閃,讓她莫名其妙想起了宿舍熄燈後被窩裏的手電筒。恍惚間,自己變回了學生,正在返回宿舍,宿舍在“南六”。樓真高啊,不過,上樓時遇見的男生、女生,都對她投以羨慕的眼光……在美妙的回想中,她不知什麽時候走到了大路中間

奔馳和保時捷先後從她身邊呼嘯而過,速度帶出的勁風,嚇出她一身冷汗。

都是“南六”害的!劉曉嵐撿起雨傘,又好氣又好笑。沒住過“南六”,是她在這所大學唯一的遺憾。

奔馳和保時捷像在比賽,最終,兩輛車並駕齊驅,停在百米開外的學校辦公大樓前奔馳車下來兩個男人,保時捷下來一個女人,三人一塊進了大樓。劉曉嵐來到大樓時,女人正在接待室前大聲嚷嚷:“校長不在,副校長呢?我們不見警察”

接待室裏有人說:“你兒子跟警察在一起,你們……”

“啊!你說什麽?”女人嗓門大了一倍,“我兒子是不是給警察抓了?他們憑什麽抓人,我兒子犯了哪條王法了?”那架勢像要撲進接待室,進出的人紛紛駐足。

同行的一個穿泥色T恤的男人拉住女人,“見了警察再說,跟他講,不能解決問題。”說完,攙著她往電梯方向走。

女人還在說:“就怕說不清,萬一警察不分青紅皂白,把兒子關起來怎麽辦?”

男人相當有耐心,“應該不會,我這不是把沈律師請來了嗎?”說著手指向一個戴眼鏡的中年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