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死裏逃生 (3)

劉曉嵐已經認出這三個人,男的叫張大年,女的叫馬家慧。二人高中相戀,馬家慧未婚先孕,他們雙雙被開除。孩子生下後,小兩口白手起家,二十年奮鬥,成了一方富豪。他們創業的傳奇故事,媒體報導連篇累牘,甚至被拍攝成一部數十集的電視連續劇。

“請等一等”劉曉嵐跟在三人後邊進了電梯。

張大年禮貌地側身退步,保持距離,又謙和地微笑致意。這一個動作一個表情,散發出不同一般的男人魅力。瞬間,劉曉嵐仿佛置身於一個溫暖的懷抱,得到一種踏實的安全感。她通過電梯的金屬牆端詳這個男人,高高的個頭,臉上沒有皺紋,頭發烏黑如漆,T恤裏的身軀也顯得相當結實健壯,一點兒都不顯老。轉而又想笑,此人本來不足四十歲,老什麽老?

“關我兒子什麽事?”馬家慧安靜不到十秒鍾,“我兒子請她參加生日宴會,她寧可跳樓也不賞臉,關我兒子什麽事?”像自說自話,又像跟誰吵架。

劉曉嵐轉而觀察馬家慧。這個女人如果閉上嘴,還有幾分姿色,和張大年也相當般配,但嘴巴一張,你就隻想看她身上的香奈爾時裝和珠寶首飾了。

張大年歎息道:“女孩子可能害羞不敢去,挺可惜的,那麽年輕。”

“我才不管”馬家慧旁若無人,口水四濺,“現在,警察和學校肯定認為女孩跳樓是我兒子造成的,用不了多久,媒體知道了,那還得了啊!我兒子成了罪魁禍首,一輩子背個惡名,將來怎麽過日子?”

張大年這一次歎息聲更重,驕傲的腦袋也沉了下去,不再說話。

劉曉嵐聞到一股濃烈的酒味,開始以為來自張大年,但馬家慧一開口說話,她馬上知道錯了。心裏嘀咕,原來是個女酒鬼,大白天也喝酒,居然還敢開跑車?想起剛才自己走在路中間時遭遇保時捷,暗自後怕起來。

“馬總,你別急”沈律師說話了,“我來的目的,是為了把你和張總擔憂的事處理好,咱們把情況了解清楚再說,好嗎?”

馬總?聽到這個稱呼,劉曉嵐又對馬家慧肅然起敬,心想,女強人,和丈夫平起平坐。

電梯到了五樓,馬家慧愛子心切,幾乎是拖著張大年衝了出去,卻走反了方向。

“張先生,馬女士,請往這邊走”劉曉嵐出了電梯叫道。

馬家慧驚奇地望她,“你認識我們?你是誰?”

劉曉嵐正色道:“你們是張子昂的父母,我是警察。”

一小時過去了,秦湘坐得有點不耐煩。鴨公嗓警察詢問張子昂,回答的卻是她。因為有些事她知道,比如給班主任拍就職錄像時,她也替張子昂拍過幾分鍾,不得不說。還有,錄像為什麽在林丹丹電腦中?那是張子昂刻成了光碟,班裏有電腦的人,基本上都複製了一份,問班裏任何一個人都知道。

“林丹丹是不是特意來跟你過生日?”

“你們是不是吵架了,為什麽吵?”

“你最後見到林丹丹是什麽時間?”

“你們分開後,林丹丹給你打過電話嗎?”

這些問題,秦湘愛莫能助。張子昂也像事不關己,和在醫務室一樣,一動不動,無聲無息,木雕泥塑般坐在指定的椅子上。

“你裝聾作啞沒有用”高隊長的鴨公嗓又成了破鑼,“不把事情說清楚,你一輩子別想安寧,現在,所有人都認為你是罪魁禍首。我們是來幫你的,不是來害你的!你隻要說出實話,我們會幫你分析,或許整件事情都與你無關,你知不知道?”他已經繞著張子昂至少走了上百個圈子,到頭來,發現自己不止是對牛彈琴,而且比對牛彈琴更慘,這個小青年簡直又聾又啞又瞎,徹頭徹尾一根木頭。

辦公室裏的另一個警察說:“聽醫生講,昨晚他哭昏過去了,醒來後再沒說過一句話,我懷疑他得了某種心理疾玻”

“胡說”高隊長大聲反駁,“據我所知,他被打的時候,說過不止一句話”

又一個警察道:“隊長,我們總不能再打他一頓吧?”

秦湘差點笑出聲,急忙轉頭望向大門,正好劉曉嵐帶著張大年夫婦出現在門外。

劉曉嵐前腳剛跨進門,一陣酒風襲來,馬家慧從她身後衝出,重重撞在她肩膀上,她身子被迫轉了個九十度,碰上敞開的門板才停祝

“天啊,他們居然打我兒子”馬家慧叫喊著奔向鼻青臉腫的張子昂,張大年和沈律師也詫異地跟了過去。

高隊長上前解釋道:“不要誤會,你們是……哎喲……”一句話沒說完,冷不防馬家慧張牙舞爪撲來,他雖後退躲閃,臉上還是被抓得火辣辣的。

“我跟你們拚了”馬家慧想追打,張大年和沈律師一人抓住她一隻手,她淩空向高隊長踢去,高跟鞋飛出一隻。

高隊長接住高跟鞋,繼續解釋道:“你聽我講,你兒子不是我們打的,出了點意外。林丹丹的父親,啊,就是去世的女孩的父親,碰巧遇上他。”

事情發生太快,劉曉嵐一點兒也沒反應過來,想幫忙的時候,衝突已經結束。她坐到一張辦公桌前,一邊聽高隊長解釋,一邊打量坐在椅子上的張子昂。剛才屋裏的人亂作一團,隻有他穩如泰山,對自己的父母也視而不見。早上劉曉嵐一直在“南六”林丹丹宿舍看現場,沒見過張子昂。

張子昂濃眉大眼挺像他父親的,不過沒他父親那麽氣宇軒昂,也沒他父親那麽幸運。劉曉嵐想起高隊長那句話:“我懷疑林丹丹懷孕了”她有同樣的推測,又聯想起張大年和馬家慧的故事。聽高隊長說到張子昂被林丹丹父親毆打的細節,她仔細端詳這個可憐男孩。嘴角開裂了,一邊顴骨高高腫起,兩邊眼眶都是黑裏透紅,和大熊貓有得比,右邊太陽穴旁還包紮了紗布,最令人心驚的是那雙空洞的眼睛,雖然睜著,卻找不到他目光所在,以至於整張臉顯得死氣沉沉,反而那些傷口還有點生氣。

“凶手在哪兒?”

高隊長還沒說完,馬家慧再次逼近他,“意外?說得好聽,你們是警察,有義務保護我兒子,現在我兒子被打傷了,你們抓住凶手了嗎?”

高隊長一臉為難,“他沒了女兒,可能一時失去理智,這個時候,礙…”

“我不管”馬家慧又嚷起來,“從小到大,我兒子我自己都舍不得打,他女兒死了,憑什麽就能打我兒子?”

張大年柔聲勸道:“你理解一下那姑娘的父親,將心比心,好嗎?再說,兒子跟那姑娘……”

“跟那姑娘怎麽了?”馬家慧厲聲打斷道,“結婚還是生孩子了?哼,這種短命丫頭,想做我媳婦,來世投胎我也不要。沈律師,你懂法律,你告訴這些警察,應該怎樣製裁打傷我兒子的凶手。”

這樣的母親,怎麽不想想兒子的感受?劉曉嵐非常同情張子昂,又看向他。咦,這男孩終於動了!

隻見張子昂腦袋轉向一邊,麵朝大門。

他在看什麽?劉曉嵐順著他目光望去,大門外是走廊,一個人也沒有,他可能在看夕陽吧。天晴了,坐在雲端上的夕陽很美麗,或許這樣的情景讓他想起什麽浪漫的往事。不對!劉曉嵐心裏突然產生不祥的預感,她站了起來。與此同時,張子昂已離開椅子,衝出門外。

“你幹什麽?”劉曉嵐大叫著追去。

屋裏其他人的注意力都在馬家慧身上,聽到叫聲才轉頭看。張子昂已蹲在走廊陽台的欄杆上,大喊一聲:“丹丹,我來了”跳了下去。

“不要”劉曉嵐追到門邊,絕望地伸出手。屋裏的人尖叫、驚呼,馬家慧一頭栽倒,昏死過去。

不可思議的事發生了,一條白影從走廊側麵飛奔而來,在張子昂跳出陽台的一刹那,抓住了他一隻手。然而,張子昂下墜的衝力實在太大,將白衣人連根拔起,橫著甩出陽台。

劉曉嵐回過神來,隻見一隻黝黑的手像鐵箍一樣死死攀著陽台邊緣。她第一反應是去抓那隻手,但看清陽台下的情形後,馬上又縮手大喊:“快救人啊”

屋裏的人全部擁出門來了,可是,一時間又束手無策。白衣人右手抓著張子昂左手,靠自己一隻左手懸掛兩個人。誰也不敢輕易去動他那隻救命的左手,稍有不慎,兩個人都要掉下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這隻手上,每張臉上都是心驚肉跳的表情。

張大年急得要哭,“怎麽辦?怎麽辦?救救我兒子,救救我兒子呀”這個魅力十足的男人轉眼間成了一個迷途的小孩。

“是我們蘇老師,快幫幫他呀。”秦湘哭著喊。白衣人的臉緊貼著陽台外牆,吃力得五官扭曲,隻有她才認得出。

高隊長最先想出辦法,“找繩子”話音剛落,他的三個手下已跑進辦公室,隨即響起翻箱倒櫃的聲音。

劉曉嵐沒去幫忙,大學辦公室哪來繩子?她不抱希望。

“包……”半空中的蘇放說話了,“包……”說完這個字,難受得兩眼翻白,再也說不出話來。攀在陽台上的左手顫動了一下,小臂上的青筋鼓得像要馬上爆裂。

高隊長叫道:“別說話,堅持住,堅持就是勝利”他擺好馬步,緊張地把雙手放在陽台上的那隻左手旁邊,以防蘇放堅持不住,做最後一搏,抓住蘇放的手。

“他說什麽?”張大年哀求地望向眾人,“我聽不清楚,他說什麽?是不是快要堅持不住了?”他已方寸大亂,一點不像個指揮龐大商業集團的CEO。

秦湘邊抹淚邊答:“他說包……什麽的,不知道是什麽意思。”

隻有劉曉嵐聽懂了,蘇放接到消息時正在騎自行車旅行的路上,這是他遲遲不露麵的原因。劉曉嵐想起高隊長提到他加入的那些協會,馬上在走廊裏尋找,果然,在電梯外的垃圾桶旁,找到了一隻沉甸甸的登山包。裏麵全是攀登工具,劉曉嵐以最快速度扯出一捆登山繩。

“所有人都退開”

走廊裏,站了許多其他辦公室聞聲趕來幫忙的人。高隊長拿到繩子,喝退其他人,和他的三名手下開始救人。

他們先用繩子套牢張子昂的腰,然後蘇放鬆開右手高高舉起,隨即被高隊長和另一名警察拉了上來,他像已經虛脫,站也站不住,背靠陽台坐下,口中大喘粗氣。

出現在劉曉嵐眼前的蘇放,不是她印象中的印度人,赫然是個非洲人。大概是旅行時曬黑的吧!真是個變色龍。她靠在門框上觀看救人,心情輕鬆了許多。

張子昂被繩子吊上來了,觀看的人鼓起掌來。張大年激動地張開雙臂奔向兒子,兒子卻沒有投入父親的懷抱,而是麵朝坐在地下沒喘過氣來的班主任問:“蘇老師,我該怎麽辦?”說完,痛哭流涕。

蘇放艱難地站起來,出人意料地回答道:“我也不知道”聲音哽咽。師生倆最後抱在一起,放聲大哭。

劉曉嵐的眼睛也濕潤了,此時,她最想抽一支煙。短短兩三分鍾時間的煎熬,似乎比一生還要漫長。總算得到一個完美的收場,她也有一種死裏逃生的感覺。

“兒子,你等等,媽來陪你了”

昏倒在辦公室裏的馬家慧醒了,對後麵發生的事渾然不知。剛才大夥忙於救人,沒人注意她。這時,她從地上爬起來,跌跌撞撞衝出大門,要去跳樓尋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