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死亡視頻 (1)

開學了,一天之間,兩萬多個生猛的大姑娘、小夥子,浩浩****,開進原先沉寂的校園,所到之處,雖說不至於雞飛狗跳、人仰馬翻,但也相去不遠。尤其在保衛處的工作人員眼裏,他們個個都是危險分子。自從開學前幾天,有學生墜樓身亡後,保衛處的工作人員被推到了保衛學生的最前線。開學頭幾天,大家如履薄冰、如臨大敵,但一星期後,又恢複老樣子,該幹嗎幹嗎去了。

老謝回到男生宿舍工作,正如他被調到女生宿舍一樣,保衛處領導沒有給他講原因,他也不問。不過,他老婆倒是給他推測了一下,說是他以前在殯儀館工作過,身上的陰氣太重,女生宿舍陰氣更重,不是他有血光之災,就是別人有血光之災。老婆總是對的,老謝從不懷疑。

“咣咣咣”

有人敲飯盆,午飯時間到。老謝坐直身子,望出值班室窗外。男生們三五成群地走出樓道口,用勺子、筷子敲飯盆的不止一個。

“喂,老謝,忘了帶煙下樓,借一支救急。”李海山進了值班室,把飯盆隨意地扔上桌子,屁股也跟著坐上去,等待老謝發煙。

由於李海山留了長發又長得眉目清秀,老謝管他叫“女人相”,不過,從沒有當麵叫,隻在同事麵前叫。老謝是尊重大學生的,那晚為了勸張子昂離開林丹丹的屍體,他被打了三拳,踢了一腳,也沒有還手。以他十年軍人的身手,一般小青年哪是他對手。

“都拿去吧,還剩下兩支。”老謝把煙盒扔給李海山。

“你留著一支吧”李海山取出一支煙叼在嘴上,身子傾向老謝,“給我火”

老謝有點喜歡這小子,單說借煙吧,不少男生也來借,但隻借好煙,碰上次的,表麵沒什麽,但抽過一口,出門馬上扔掉。這小子不同,借煙從不看牌子,什麽煙都抽得津津有味,不吸到濾嘴絕不扔。

“咦?”李海山燃上煙,奪過老謝手中的打火機,一臉驚奇地看著,“你也用這麽好的打火機?”

“有什麽好?加油才能用,土得很。”老謝把剩下的一支煙拿出來。

李海山給他點燃,翻來倒去仔細地看那隻打火機,“從哪搞到的,不會是你買的吧?”

“一個撿破爛的窮親戚送的。”老謝要回打火機,他沒看出這隻打火機好在哪裏。

門外有人叫:“李海山,你走不走,老謝請你吃飯呀?”

“來了”李海山抓起飯盆,跳下桌子跑出門。

老謝撒謊了,正如他跟警察撒謊一樣。女生跳樓當晚,警察問話到半夜兩點,他沒說去查電掉進化糞池那一段,警察也沒察覺。第二天一早,他心裏惦念那個化糞池,又跑回去把被掀開的蓋板蓋上,在附近的磚垛旁撿到了這隻打火機。他不願意又扯到化糞池,雖說他喜臭厭香,但白癡也知道,掉下化糞池是件丟人現眼的事,所以,他選擇繼續撒謊。

學校食堂裏,學生來來往往,嘈雜如鬧市。一張餐桌旁,李海山邊吃飯邊跟坐在對麵的一個胖子說話:“剛才,我在老謝那裏,見到了張子的ZIPPO”

“ZIPPER?”胖子奇怪地停手不吃了,“拉鏈?老謝拿張子的拉鏈幹什麽?”

李海山笑了起來,“誰說拉鏈?我是說ZIPPO打火機”

“唉,一隻打火機有什麽大驚小怪的?我哪個月不掉兩三隻?”胖子埋頭吃飯。

同餐桌的一個男生插嘴道:“你以為是一次性打火機呀?ZIPPO打火機很貴的。”

“這小子跟老謝一個德行,土老冒”李海山有了知音,撇開胖子,欣賞地看插嘴的男生,“張子那個ZIPPO,是他老爸給的,我特意上網查過,值一千多呢”

“啊?一千多?喔……”胖子給飯噎住了,話也說不出。

同餐桌的另兩個男生也來了興趣,連著發問。

“張子那是紀念版的吧?我也有一隻ZIPPO,舊貨市場買的,不到一百。”

“你怎麽知道老謝拿了張子的,上麵有他的名字?”

胖子艱難地吞下口中的飯菜,終於可以說話:“有錢人真造孽呀!居然花這麽多錢買一隻打火機?”

李海山不再理他,向發問的男生得意地賣弄,“對,張子的是紀念版的。不過,你們可能不知道,ZIPPO打火機是男人的一寶,為了給人收藏,製造商給每隻都做了年月識別號,張子那隻的商標右邊有個Ⅳ,代表一九八八年,左邊有個A,表示一月,我剛才看了老謝的那隻,一模一樣。”

“這麽多講究?”胖子搶在其他人前開口,“你是說張子的ZIPPO打火機,世上隻有一隻?”

李海山搖頭,“那倒不是,不過,我估計本校不會有第二隻。再說,老謝有機會拿到張子的打火機。”

胖子問:“張子一直在家,老謝去看過他?”

李海山罵道:“你忘記那天晚上了?”

“哪天晚上?”胖子遲鈍地想了想,“哦,對,對,那天晚上,老謝和張子扭打。你是說,張子的打火機掉了,老謝順手牽羊?”

“誰順手牽羊了?”

這時,蘇放端著飯盒站在胖子身後,“喲,彭洋,不是說減肥嗎,一餐還吃三隻煎蛋?”幾個男生看見他,像老鼠見貓,紛紛起身離桌,隻剩下李海山和胖子。

胖子回頭應道:“以前,我一餐吃五隻,已經減了兩隻了。”

蘇放搖頭苦笑,正想在他旁邊坐下,李海山叫道:“蘇老師,坐錯地方了,女生都在那邊。”說著,手指向另一張餐桌,那裏坐了幾個女生。

胖子彭洋也像找到了興奮點,“對呀,蘇老師,我們不會跳樓的,李海山恐高,我連陽台也爬不上,你趕緊去看住那些美女,否則,咱們班遲早變和尚廟。”

李海山聽他說完,放肆地大笑。

蘇放異常尷尬,坐也不是站也不是。開學十幾天來,他恨不得自己有孫悟空的本領,可以分身成三十二個人,時時刻刻守護班上的三十二名學生。沒有孫悟空的本領,他還是要這麽做。每天,從早操開始,他要求所有人到齊,挨個點名;上課時,學生不管上哪一門課,在哪一個教室,他都會出現;到了晚上,他流連於各個宿舍,哪怕有一個學生外出晚歸,即使向他請過假通過電話,他也照樣站在學校大門等候,直到每個學生平安上床,他才離去。這不,一日三餐,他也在學生食堂開夥。總而言之,除了睡覺時間,他不想哪一個學生脫離他的視線。

“潘雄,等等”

一個衣著土氣的男生走過身邊,蘇放跟了過去,“我跟你談點事。”

李海山見他主動離開,舒了口氣,“唉,‘保姆’總算走了”

“蘇老師被趕走了,我們也不受歡迎,是嗎?”秦湘和一個身材高挑、栗色頭發的美貌女生來到餐桌前。

李海山眼睛一亮,“班長和校花來了,我正好有兩條大腿,一人一邊,哈哈,不用搶”

彭洋拍自己的大肚皮,“肉沙發你們沒坐過吧,試一試”

栗發女生嬌媚地捂口笑,坐在彭洋旁邊:“賣腿賣肉呀,我去叫食堂的師傅嘍?”

“少貧嘴了”秦湘在李海山身邊坐下,“剛才你們弄得人家蘇老師多尷尬。”

李海山從她飯盒裏夾了一塊肉,邊吃邊說:“誰叫他整天神經兮兮盯著我們,再這麽下去,沒人跳樓也要有人發瘋。”

秦湘道:“想想辦法呀。”

李海山笑著望向栗發女生,“辦法有一個,美人計!宋妮娜,你去向蘇老師拋個媚眼撒個嬌,保證他又變回以前的蘇放了”

“你神經呀?”宋妮娜伸手輕輕打了他一下。

秦湘不耐煩了,“別鬧了,跟你們說正經的。”

三人聽話地不敢再鬧,李海山往後拋甩他的長發,“我們想不出什麽辦法,會想辦法的人……唉”他想起張子昂,長歎了一聲。

“秦湘有辦法了,不過要你們配合。”宋妮娜是名副其實的校花,學校舉辦過類似選美的形象代言人選舉,她是第一名。

秦湘神秘地點點頭,眼睛望向遠處的蘇放。

“咱們邊吃邊說。”蘇放和潘雄在一張空餐桌邊坐下,蘇放用叉子叉起一塊胡蘿卜,卻見潘雄手捂著蓋得嚴實的鋁製飯盒,並不打算要吃。他馬上意識到自己錯了,不該這時候找潘雄談話。聽李海山講,潘雄從不在餐廳吃飯,打好飯就走,無論誰邀他同桌吃,他都拒絕。時間長了,有人好奇,故意撞跌他的飯盒,才知道裏麵隻有飯,沒有菜。以後,再也沒人邀他同桌吃了。

“你暑假沒回家吧?”蘇放擱下叉子,挑起話題。

潘雄笑了笑,臉上露出不少皺紋,“你知道的,蘇老師,暑假安裝空調的活兒最多,哪敢回去呀?”

蘇放又尷尬起來,他當然知道。潘雄當上空調安裝工,是他托朋友幫忙找的工作,上個暑假潘雄安裝第一台空調時,他還親自陪著去了。

“今年這麽熱,買空調的人恐怕比去年多,你的收入一定不錯吧?”蘇放又問。

潘雄又笑,“是不錯,比去年暑假強多了,我的學費一分錢都不用借了,雙休日接著幹,這學期的生活費也不成問題。”安裝空調對打工者來講,是一項收入又高賺錢又快的工作,但是,具有相當的危險性。

“哦,那太好了”蘇放臉上一點沒顯出高興。

潘雄掃了他一眼說:“蘇老師,你有什麽事盡管說吧。”

這個學生樣子樸實,但不是個大老粗。蘇放盯著他望了好一會兒,清清嗓子,道:“我考慮了很久,礙…唉,直說吧,以後,雙休日也好,假期也好,我想叫你不要再去安裝空調了”這些話他已經憋了好長時間。

潘雄的反應比他想象的平靜,“這個、這個……啊,我、我明白了,你、你是擔心安裝空調太危險,是嗎?”

蘇放默默點頭。他非常清楚,失去這份工作對潘雄意味著什麽。潘雄是他班裏年紀最大的學生,從初中開始,一直靠自己掙學費念書,學費沒保證,上學也就斷斷續續,時上時停,等到考上大學,已將近二十五歲。

“唉,好吧,蘇老師,我答應你,不去了”潘雄下決心了。

蘇放如釋重負地站起身,他原以為潘雄會據理力爭,想不到他這麽善解人意,抱歉地拍拍他的肩道:“別擔心,我會盡快幫你另找一份工作的。好了,你吃飯去吧”

“蘇老師,那我走了。”

潘雄走開了,蘇放呆呆地望著他遠去,眼神迷惘。他有點懷疑自己的神經是不是繃得太緊。潘雄做空調安裝工以來,他從未想過有危險。因為,潘雄曾經跟他練過攀岩,是他教過的較有天賦的學生之一,力量、速度、反應均屬上乘,高空中的自我保護意識也極強,應付安裝空調綽綽有餘。潘雄做了半年後,成了安裝工中的小頭目,還帶了幾個徒弟,他一點不感到驚奇。然而,林丹丹之死,像捅了他一刀,張子昂跳樓是又一刀。他不能再接受其他學生有任何閃失,拿定主意,隻要學生們好好地活著,自己受點委屈算不了什麽。盡管如此,剛才李海山和彭洋等學生對他的態度,還是給他相當大的震動。曾經享受了學生們兩年的愛戴,現在卻成了他們避之唯恐不及的討厭“保姆”。難道他錯了?他不情願地反剩

歌曲《GoWest》打斷了蘇放的反剩是手機響,他遲鈍地摸出來接聽,“啊,你好,對,對,我是蘇放,你在我們學校?啊,我在北區食堂,你到外語係辦公樓等等,好嗎?我馬上過去。”通完電話,拿起飯盒,起身往外走。餐廳早已空空****,他是最後一個離開的人。

“嘟嘟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