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第二百一十八 誰來誰倒黴

黃港縣是青山市的最窮縣,陳塔鎮又是黃港縣最窮的鎮。雖然還達不到國家貧困縣的紅線,但對於立誌高速騰飛的青山市來說,黃港絕對拖了青山市的後腿。GDP增速連續七年低於全市平均水平。

而最近兩年,黃港縣的五個鄉鎮中的四個鎮大部分經濟指標都以兩位數的速度增長,整體形勢非常樂觀。但陳塔鎮依舊排名末尾,幾乎各項指標都名列倒數第一,而且還是全市唯一一個工農業增加值負增長的鄉鎮。

以前和陳塔鎮同樣貧窮的大河鎮因為三年前引進了“德富化工園區”,稅收和增長突飛猛進,一躍成為眾鎮之首。

而當年市縣本傾向把這個化工園區放在陳塔,但卻被陳塔鎮的黨委書記鄧懷東拒之門外。

這才有了大河鎮的窮鎮逆襲之舉。

對於鄧書記的這個決定。陳塔鎮是眾說紛紜。有說好的,說鄧書記沒有拿家鄉和人民去換政績,窮則窮點,但卻給陳塔鎮保留了碧水藍天和健康的環境。

也有不少人罵他咒詛他,說他剛愎自用,搞一言堂,還說他斷了大家夥的財路,眼睜睜地看著陳塔翻身的機會溜走。

說起來,陳塔沒有任何拿得出手的優勢。交通困乏、基礎設施落後是一個方麵。重要的是陳塔距離縣城最遠,哪怕隔河就是省城武江,但陳塔鎮距離武江大橋足有九十公裏。這點區位優勢在距離麵前頓化烏有。

隨著城市土地的緊缺、城市容積率居高不下,黃港縣城的工業產業開始向各鄉鎮“轉移”。各大鄉鎮都從中分到了一杯羹。惟獨陳塔屬於被遺忘的“世外桃源”。

於是導致強者恒強,弱者愈弱的境地。

陳塔鎮三年更換了三位鎮長,結果沒有人能堅持一年。一個到任後天天琢磨著跑調動,最後索性辭職下海;第二個堅持了半年,結果得了抑鬱症;第三位則破罐子破摔,整日喝酒打麻將麻痹自己,結果因為搞大了一名婦聯主任的肚子,被人堵在辦公室打了個半死,在送縣醫院的途中又遭遇車禍而死。

要是再往前延伸,這個陳塔鎮長簡直成了“倒黴”的代名詞。有入獄的,有得絕症的,有喝酒喝死在酒桌上的。

總之,沒有人能在這個位置上善終。

這導致整個黃港縣的官員聞之色變。如果有誰知道自己被“升遷”陳塔鎮鎮長,保證當晚就要嚇個半死。

在謝富麗沒上任前,黃港縣接連作了陳塔鎮好幾個副鎮長的工作,鼓勵他們接替鎮長職務,但無一人願意接榜。

謝富麗履新青山後遭遇的第一件怪事,就是在普遍追求進步的官場,居然無人願意去擔任這個職位。鎮長人選空置了三個多月。

她當時對陳塔鎮的情況還不是特別了解,所以第一時間想到了郭小洲。她想趁這個機會讓郭小洲從廣電係統中脫離出來。

在她想來,如果是個眾人爭搶的職位,她根基未穩的情況下,自然無法推薦“自己人”進來。所以她提出外調一名年輕幹部去陳塔,沒有遭遇半點阻礙。

當然,等她後來從秘書口中了解陳塔鎮長的“黴點”時,後悔也晚了。

………

………

郭小洲上任的當天,正值黃港中考的第二天。

天公不作美,一直豔陽高照的天氣,今天一大清晨就下起了瓢潑大雨。

鎮政府大院門楣上的一條歡迎橫幅,也被大風刮得飄飛成紅旗,“嘩啦啦”作響。

哪怕縣組織部部長鍾強親自送他赴任,陳塔政府大院卻依然冷冷清清,七名黨委委員除了鎮黨委書記鄧懷東和兩名副鎮長到場外,居然有四人未到。

未到的四人是鎮黨委副書記、鎮人大主席何鄧希才;副鎮長任茜;武裝部長、副鎮長童世福;紀委書記馬得中。

要知道組織部長是掌握他們命運的主管領導,這樣都有超過半數的黨委委員不來,鍾強的臉上很不好看。

在場迎接的工作人員也不多。稀稀落落數不出十個人。

黨委書記鄧懷東是個年過五十的高個子男人,體格很強壯,頭發微禿,臉色黝黑,一對眼睛炯炯有神,看得出他是個很有個性的領導。

鄧懷東倒是比較殷勤地替鍾強打傘,一直把鍾強送到會議室都沒有回頭看郭小洲一眼。不知是下雨的原因影響了既定程序,鍾強在下車後居然忘記替兩人做介紹。

更離譜的是,郭小洲下車後,沒有一個人哪怕為他遞一把雨傘。

他在大雨中楞了幾秒鍾,咧嘴笑著,邁步朝鎮政府大樓跑去。

此時站在走廊裏歡迎他的人群裏衝出一個年輕人,打著雨傘快步迎上他,“歡迎郭鎮長!今天這鬼天氣……”說著舉高雨傘。

郭小洲在雨中來不及細看,抬手抹了抹臉上的雨水,鑽進傘下,淡聲說了聲“謝謝!”

兩人疾步衝上台階之時,走廊上的人群早已一散而空。

郭小洲這才打量這個唯一有些善意的歡迎者。

年齡比他大四五歲左右,身材適中,穿白色短袖襯衫,黑色西褲和一雙雨靴,外表算比較周正,鼻梁很挺,嘴唇薄,看人的眼神中透著些許玩世不恭的表情。

郭小洲拿出紙巾擦了擦手和臉後,朝他伸出手,微笑道:“我是郭小洲!”

這個男人態度不溫不火地淡淡回應著,“楊士奇,陳塔鎮副鎮長。”

見對方有刻意拉開距離的姿態,郭小洲也明智地沒有和他繼續說話,而是很淡定地朝二樓走去。

楊士奇瞅著他的背影,眸子裏微微閃過一絲複雜情緒,跟了上去,“郭鎮長,會議室在二樓東側,請跟我來。”

郭小洲點頭放緩步子,跟在他的身後走進了二樓會議室。

會議室坐著十來個人,鄧懷東正在低聲和鍾強聊著什麽。看情形,他和鍾強的關係不淺。

鍾強一邊點頭一邊抬頭,看到郭小洲,他似乎想起什麽,立刻招呼郭小洲,“郭鎮長,過來,我給你介紹,這位是陳塔鎮的黨委書記鄧懷東,陳塔的老書記,也是你的班長。陳塔以後的工作,擔子全在你們兩人身上。縣委縣政府對你們倆賦予厚望,有了班子的團結和穩定,才有陳塔的騰飛。”

鄧懷東朝郭小洲頷首微笑,主動伸手,“我代表陳塔鎮黨委和鎮政府歡迎郭鎮長的到來。”

郭小洲還來不及答話,鄧懷東已經不著痕跡地鬆開了手,麵對會議室的群眾說:“大家歡迎陳塔鎮的新鎮長加入我們的隊伍。”說完率先鼓起了掌,會議室也跟著響起稀疏的掌聲。

郭小洲剛張開口,鄧懷東再次搶先一步,“下麵請縣委組織部鍾部長給大家作指示。大家歡迎!”

如果說鄧懷東在院子裏有意裏晾他也許受到大雨的影響,那麽剛才點到為止的握手和現在的壓得他無法開口的情形,確定是要給他來一記下馬威,同時也展示出他的掌控欲望,甚至是對他的暗示和警告。

鍾強從組織部一名幹事的手裏接過一紙文件,清了清嗓子,朗聲宣布道:“我受縣委縣政府委托,宣讀黃港縣委縣政府關於陳塔鎮黨委副書記、代鎮長人選的任命通知。”

“經縣委常委會討論決定,由郭小洲同誌擔任陳塔鎮委委員、副書記,提名郭小洲同誌為陳塔鎮鎮長候選人,代理鎮長職務。”

會議室的群眾目光莫名複雜的盯著這個年輕得不像話的新鎮長。

居然沒有人鼓掌喝彩。

鍾強忍不住挑了挑眉頭。說實話,他壓根就不想護送郭小洲來陳塔。但市政府辦公室唐主任昨天一個電話找到他,直接提出要他親自護送的要求。

他隻能勉為其難地走這一趟。

不僅僅是他不想來,估計連黃港縣的縣委書記和縣長都不大願意來這裏。

原因很簡單。陳塔地方窮,鎮政府也窮,貪汙都沒地方貪,政府工作人員的福利待遇是整個縣最差的。

而且陳塔很難出政績,任誰來了都得活活閑死,有上進心的也被磨得沒了上進心。

陳塔的幹部職工一不求財。二不求進步。

所謂無欲則剛。你訓斥狠了,他一句話聊下走人,“老子早特麽不想幹了!”

這裏的下級不怕上級領導是出了名的。加上區位優勢缺乏,陳塔逐漸形成了一個惡性循環。

從沒人想幹事發展到沒有事可幹。

按程序,鍾強代表縣委宣布任命後,就輪到郭小洲開始他的履新發言。關於這個發言,郭小洲準備了兩三天,數易腹稿,最後終於雕琢了一篇自己比較滿意的發言稿。

他抬頭環視十幾名聽眾,正躊躇滿誌地張口發言時,院子裏傳出一道焦急的喊聲,“鄧書記,陳塔中學的圍牆倒塌了……”

鄧懷東和鍾強臉色大變。

鄧懷東當場衝出會議室,站在走廊厲聲問:“有沒有傷亡?”

“現在還不知道……”

鄧懷東大罵一聲,“秦守一我艸你祖宗八代,要是學校的學生娃傷了一根汗毛,老子活剝了你!”

鄧懷東一邊罵一邊安排人員前去學校檢查搶修善後。

會議室頓時人去樓空。

就剩下郭小洲和鍾強以及組織部的一名年輕幹事。

鍾強本來強忍的臉色再也繃不住了,雖然陳塔中學出什麽事情都和他沒有幹係,但話說回來,如果真出什麽嚴重事故,他卻剛好身在陳塔,身上無屎一身騷。

他甚至看都沒看郭小洲,連敷衍都懶得敷衍,匆匆下樓,鑽入車中,迅疾離去。

郭小洲跟著鍾強身後下樓時,微微聽到組織部幹事似乎說了句,“見鬼了,三個月不下雨,一下就是大暴雨……陳塔這地方還真是來不得,誰來誰倒黴……”

郭小洲看著小車消失在雨中,他默默念叨,“誰來誰倒黴?是指鍾部長還是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