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捎帶

鄧懷東這兩天可算是撞到了鬼,先後兩次去縣裏開會,第一次半途返回,第二次會議開到一半中途離場,當時正在主席台講話的縣委書記停止說話,拿眼睛狠瞪他。

他也不想啊!但鎮上連續兩天出事,嚴格說是三天。

第一天是陳塔高中的圍牆倒塌,所幸沒有學生受傷。

第二天六個投資老板前來退地,還堵了鎮政府大院的大門。

第三天則是棉紡廠出現重大事故。

他不是個信迷信的人,但他也不得產生聯想,接二連三的事情都是郭小洲到來後發生的。如果按這個頻率走下去,第四天,第五天是不是還得出什麽事情。

他一邊喝著酒,一邊搖頭歎氣。雖然郭小洲的到來也幫鎮裏擺平了幾樁事,但人的劣根性總是忘記他人的好,隻想著他的壞。

老伴拿扇子敲了敲他的頭,“我說老頭子,咱閨女怎麽還沒到家?你去縣城開會,也不順道接接她……”

鄧懷東一把掀開扇子,悶著頭又喝了一口酒。

“老頭子,你說路上不會出什麽事情吧,以往五點半以前準到家,這都快六點了……”老伴一邊說著一邊朝院門走去,抬頭朝外張望著。

一輛白色本田徐徐駛到院門前。

鄧懷東老婆眼巴巴地瞅著。尋思著是不是閨女坐誰的小車回來了。可是隨著車門打開,鄧懷東老婆臉色忽變,掉頭往回到院子裏,快步走到鄧懷東身邊,低聲道:“你家大侄子來了。”

鄧懷東無精打采說:“老鄧家的大侄子多的是……”

鄧懷東老婆輕哼一聲,“最不著調那個……”

“最不著……新元?”鄧懷東一愣神,立刻起身,“你告訴他我不在……”

可惜他的動作還是慢了半拍,院門口出現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滿臉帶笑,半勾著腰,“二叔,二嬸娘,都在家呢!”

鄧懷東狠狠瞪了老伴一眼,嫌她提醒慢了。但人來了,他想躲也沒地方躲,悶哼一聲,一屁股坐下,抓起酒瓶給自己倒酒。

“二叔,您怎麽還在喝這種劣質酒呢,侄子可是沒少提醒您,菜可以吃差點,酒得喝好的。您瞧,我給您帶來一件國窖。以後您的酒我包了……”

鄧懷東頭也沒抬,冷冷道:“我喝劣質酒我舒坦,我喝得問心無愧,不像某些人,喝別人的血,睡覺也不得安寧。”

來人正是陳塔第一棉紡廠的承包人鄧新元,他父親和鄧懷東是叔伯兄弟,論親戚說近不近說遠不遠,主要看走動是否親密。

鄧新元今年三十五歲,身材不高,體格敦實,頭發濃密,眼睛裏透著精明。他以前在家務農,人不算老實但也說不壞,後來他父親提了兩瓶酒找到鄧懷東,鄧懷東把他安排進了鄉鎮的棉紡廠,開始學機修,後來說想幹電工,最後進了銷售科。

鄧懷東後來也一直後悔,為什麽讓他進了銷售科,整天出差不歸屋,天南地北地跑,外麵的花花世界活活把一個本分孩子給迷惑了,墮落了,兩年功夫,便滿嘴油腔滑調,嘴裏跑大炮,沒句真話。

鄧新元把三個包裝精美的禮物袋放在鄧懷東腳下,笑嗬嗬地拿出一瓶國窖,自顧自提了個板凳坐在小桌邊,“二嬸娘,麻煩您給我拿個酒杯,沒酒杯,碗也行,我陪二叔喝一盅。”

鄧懷東老伴磨蹭半晌,無奈地走進廚房,給他拿來碗筷酒杯。

鄧懷東把酒杯往桌子上重重一放,“不喝了……”說著起身欲走。

鄧新元太了解自己這位二叔了,他笑嗬嗬地起身,攔在他身前,“二叔,酒不喝可以,但您能不能坐會,侄子有事清教。”

鄧懷東不冷不熱道:“你本事大,見識廣,這天底下還有什麽事情能難到你?向我請教,你開什麽玩笑。”

“真心請教,您坐您坐……”鄧新元拉著鄧懷東的胳膊,“今天我是來感謝二叔幫我救廠子,沒有您去坐鎮,下午那群瘋子會把廠子都掀個底朝天。”

“我告訴你,鄧新元,我是為陳塔鎮,不是為你,所以,把你的感謝和好酒拿走,我受不起。”

“二叔,我知道您刀子嘴豆腐心,您對我的好我一直記得……”

“記得,記得就該馬上去縣醫院看受傷的職工去,就應該好好安頓人家秀梅,本來就夠命苦的,你再捅一刀子……”

“二叔,我不是沒去看望她,我下午安排人去了……”

“安排了?我可是問得清清楚楚,醫院就楊士奇和三個自發跟去的三個女職工?你安排個鬼魂去了?”

“不,二叔,我真安排人去了,但是這小子怕人揍他,不敢近身。”

“好,你如果認我這個二叔,你馬上去把醫藥費給安排了,至於後續的營養補助,我和鎮領導合計合計看看鎮裏能不能發起個募捐活動,秀梅的家庭你比我清楚,咱們不能坑人家。”

鄧新元連連點頭,“我知道,我知道,但是我了解過,她的藥費我隻能出於人道方麵出一部分,我不可能全部包圓……”

鄧懷東一聽,眸子一鼓,“你什麽意思?她是不是你職工?她是不是工傷?”

鄧新元笑了笑說:“二叔你先別激動,聽我慢慢說。如果秀梅按照正規程序操作出了事故,我鄧新元砸鍋賣鐵也要幫她治好,但是您不清楚,她違反了安全操作規定,不僅留長發,不帶工作帽,不穿工作服,還穿著帶紐扣的襯衣……”

“咦!我怎麽聽說她幾次去倉庫領工作帽,倉庫不給……”

“二叔,您信她家那幾個二流子的話?”鄧新元一臉委屈道:“他們想幹什麽您還不清楚,巴不得出事好訛詐幾個錢。二叔,我知道您對我有看法,但車間安全生產至關重要,出事就等於讓我出血,我不心疼工人我還不心疼錢?幾頂工作帽值幾包煙錢?我還缺這幾個小錢?再說,我這人小事糊塗,大事我絕不可能犯糊塗。您不信跟我去倉庫裏看,我的工作帽和工作服還有十幾箱,堆在角落裏都上了灰。”

鄧懷東打斷他的話,“我不聽你囉嗦,你直說,你能出多少錢的醫藥費?”

鄧新元沉默半晌,伸出五根手指。

鄧懷東目露鄙夷,“五萬?”

鄧新元搖頭,“五千。”

“我****祖宗……”鄧懷東提起板凳,一旁的老伴連忙把他抱住,“老頭子,你血壓高,別動氣……”

鄧新元一邊朝外退,一邊說:“二叔,我的承包期還有兩個月就到頭了,這五千是我出於人道幫助,否則,我一分錢都不會出。您和鎮裏再想想辦法,我覺得發起募捐是個好主意,您放心,我九月份再幫你一次,我接著續簽三年合約,您看如何……”

“滾!滾出去……”鄧懷東氣得渾身顫抖,“你老子怎麽生出你這麽個白眼睛狼……”

“二叔!您別氣壞身子,我明天就安排人去送錢,我真認為募捐活動才是最正確的方法,要不我找找縣裏的記者,把募捐活動擴大到全縣,秀梅沒準還能發筆大財……”

鄧懷東再也聽不下去,他掙脫老伴,提起幾袋子酒朝鄧新元衝去。

鄧新元撒腿往外跑。

鄧懷東趕到院外,鄧新元已經上了他的本田車。

鄧懷東掄起酒瓶,朝著本田車砸去,“滾你奶奶的……”

…………

…………

郭小洲開車離開醫院後,心裏一直在想傷者的未來。特別是病人的一對雙胞胎,聽說雙雙考上了211,母親這一重傷,用雪上加霜已經不足以形容這個家庭的苦難。

救治病人是最基本的要求,讓這個家庭的成員不受影響不可能,但繼續她們的未來學業才是關鍵。說關鍵,無非就是大量的金錢支撐。

根據楊士奇的說法,貌似不可能從承包人手中拿到醫藥費,前期幾十萬的醫藥費,這還不算後續的植皮和恢複治療費用,若是鎮上富裕,還能一筆劃了。可鄉鎮現在的狀況,可以用揭不開鍋來形容。哪裏拿得出這筆巨資。

郭小洲越想心裏越沒譜,他掏出電話,找薑海軍,“薑所,我是郭小洲。找你問個人,鄧新元。對,承包棉紡廠的老板。問什麽,我想知道他到底有沒錢?個人資產,對,包括縣城的,哦!他在縣城有兩套房,還有門麵,這麽說算有錢階級了?固定資產有幾百萬,好,明白了,我在路上,晚上去找你,見麵細談。”

放下電話,郭小洲心裏踏實多了,隻要鄧新元有錢,那他就有辦法讓他把治療費用吐出來。

車到雙橋路口,他忽然看見一輛小巴車停靠在路邊,車旁還站著幾個旅客。他心中一驚,難道路口又被人挖開了。他徐徐停車,走過去問:“師傅,怎麽回事?”

“車壞了,正在修理……”司機埋頭在搗鼓汽車。

見不是挖路造成的,郭小洲心一鬆,正要返回車上,忽然聽到司機說:“老板您是去陳塔的吧?”

郭小洲點點頭。

司機連忙擦擦手,從口袋裏掏出一盒皺巴巴的煙,討好地朝他遞過去,“老板!您看我這車不知道修到什麽時候,您幫幫忙,還剩三個旅客您順路帶一程,他們的車費我轉給您……”

“謝謝!我不抽煙。”郭小洲想了想,“好吧,讓他們上我的車,車票錢就算了,誰還沒遇上為難的時候,舉手之勞。”

司機喜道:“謝謝!老板是好人!”說著他朝路邊的三個旅客招手,“快過來,有車把你們帶回陳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