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掛職第一天 (三)

郭小洲知道不拿點硬東西出來,是震不住他的,他開門見山道:“要盤活太和,一是必須清理太和的外圍公司,拿到一部分現金,既可以采購原材料,還可以補發職工工資;二是重建銷售渠道;三是嚴格把控原料質量關;四是外聘技術生產廠長;五是……”

許長德打斷他的話,“清理太和的外圍公司?你知道這些外圍公司的內幕嗎?都有些什麽人什麽部分什麽公司參股?你說清理就清理,你以為你是誰?重建銷售渠道?笑話,你知道太和幾千人都靠這幾十個在外的銷售人員苟延殘喘著,算了,我不想和外行討論這個,你請吧。”

相比許長德的火氣,郭小洲倒是越來越氣定神閑,他朗聲道:“什麽事情都還沒做,就說這樣不行,那樣不行,我們不去試試,又怎麽知道不行?就算我們無力清理外圍公司,可以想別的方法呀,不就是啟動資金嗎?不就是工人們的拖欠工資嗎?”

說到這裏,郭小洲從口袋裏掏出一張折疊的報紙,“您不妨看看這條新聞。”

許長德很勉強地接過來,左右掃了一眼,遞給郭小洲,“看過了,你走吧。”

郭小洲笑了笑,把報紙撐開,指著一條新聞道:“您不想關注,我念給您聽……多重因素助推化纖原料價格大漲。國內PTA現貨價格從9170元/噸上漲到目前的11780元/噸,上漲了2610元,漲幅達到28。46%;MEG的價格從7900元/噸上漲至目前的9950元/噸,上漲了2050元,漲幅達到25。95%……”

許長德的臉上無動於衷。

郭小洲不得不解釋道:“您還沒明白,棉紡業的第二撥春天即將到來。”

許長德皺起眉頭,“你別忽悠我老頭子沒文化,化纖和棉紗是兩個概念……”

“您想啊,如果化纖都漲幅如此之大之快,都快趕超純棉了,以前,人們使用化纖,是因為化纖便宜,當化纖和純棉一個價格時,人們會選擇用什麽?當然是純棉產品……”

許長德這才會過意思,他雙眼頓時一亮,“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說棉紡業要火?”

“是的,肯定會火。”郭小洲趁熱打鐵道:“我為什麽急於來找您,是希望太和能走在這波漲勢的前頭。因為太和底蘊不足,如果市場起來了,太和再想追趕就晚了,下遊市場火爆了,上遊市場也相對會跟漲,比如原棉價格相應會暴漲……”

許長德臉色數變,忽然,他激動地抓住郭小洲的肩膀道:“你說,我們能做什麽,隻要我能做到的,我拚了這條老命也行。”

郭小洲笑著說:“我能坐下說嗎?”

許長德像個靦腆的孩子,笨嘴笨舌道:“請……請坐,要不要喝茶……”

“我不需您拚命,您要好好保重,發揮您的優勢,繼續給太和護航。”郭小洲接過許長德遞過來的茶杯,喝了一口,繼續說道:“清理外圍公司勢在必行,哪怕有難度,哪怕短時間內無法解決,但是我們必須表達出我們的態度。連自己工人的態度都沒有,誰給你們出頭?”

許長德說:“可是,沒有錢,工廠怎麽啟動?”

“農行不是有個副行長在廠裏擔任財務總監嗎?能不能從農行想想辦法。“

許長德搖頭,“廠裏欠農行的錢太多,從去年到今年,都是靠半年期的承兌匯票采購原棉,然後在半年內賣出棉紗後付款,農行等於不承擔任何風險。而棉麻公司需要貼現,所以我們采購的棉花價格高,質量差,出不了精紡和高紡紗……”

“隻要有承兌匯票,棉花價格高點無所謂,但是要搶在市場覺醒的前頭。”郭小洲認真道:“所以我明天必須見一見財務總監和原料科的人,工廠要開工,原料庫必須有充足的原料。另外,工人們的工作就靠你去做了,我們盡量想辦法補發一些工資,如果實在沒辦法,能不能讓工人們再熬一個月。”

許長德沉默了許久,歎道:“工人們苦啊!”

郭小洲說道:“我也是苦孩子出身,正因為知道他們的苦,所以我們這次一定要成功。”

“我可以嚐試去做他們的工作……如果這次再不能兌信,我這張老臉將無處擱啊……”

郭小洲伸手握住許長德的手,然後從另一個口袋裏掏出一份計劃書,“您看看。”

許長德拿起長達十幾頁的計劃書,走到臥室,拿出眼鏡,慢慢地翻看著,越看他越激動,一雙手不停顫抖。

時間過去了十分鍾,他終於放下計劃書,默默摘下眼鏡,認真看著郭小洲,“我工作了一輩子,現在終於明白,什麽叫大局觀,什麽是戰略眼光。如果能實現你規劃的宏圖,我願意當著全廠職工的麵給你下跪。”

郭小洲打了個哈哈道:“許主席,您要是真給我跪了,全廠職工還不得生吃了我,您就繞了我吧。”

見許長德還要說話,他連忙說:“如果成功,也是輕紡界大氣候的因素左右,純棉漲價,才能帶動棉紡行業,如果沒有這個大前提,就是神仙也救不了太和啊!”

許長德拍了拍郭小洲的肩膀,“我認為自己一輩子看人準,但卻栽在你手上,對不起!我開始一直以為你是下來掛職鍍金的,混兩年回去,級別提一格,資曆也有了……”

“許主席,也許有那樣的人,但至少我不是。”

“是的,你不是。”許長德看了看牆壁上的老式掛鍾,忽然道:“我是個急性子,要不我現在帶你去見財務總監,接著我們去找原料科的邱中左,他是原料科副科長,先把原料庫充實起來。”

這句話說到郭小洲的心坎上去了,他當即起身,“事不宜遲!走!”

事情說起來容易,操作起來難。許長德撥打了四個電話,才聯係到財務總監趙國斌。趙國斌答應半小時後在辦公室見郭小洲。

趙國斌是周康農行的副行長,而太和棉紡織一直是農行的最大客戶,從棉紡業的全盛到衰退,農行的角色也開始了轉變。本來,農行是絕對不可能繼續貸款給太和,但太和要生存,周康市的書記和市長親自給農行做工作,才出現了一個金融界的罕事,農行副行長兼企業的財務總監。

趙國斌每天上午去銀行報個到,然後再趕到太和棉紡織的財務辦公室上班,他之所以要蹲守在太和,是要監控太和的資金走向,每開出一張承兌匯票,相對要收回同等數額的貨款。最近年來,太和等於在為銀行打工,越來越薄的利潤使得太和不堪重負,銀行不是慈善家,它不管你們能不能開工資,以前的欠債先放在一邊,反正現在從我銀行出來的錢,我要一筆不少收回。

郭小洲和趙國斌的談話比想象中順利。

郭小洲要求開出十張一百萬元的承兌匯票,而趙國斌的底線是最多五百萬,雙方在數額上交鋒了十分鍾,最後以八百萬結束。

接下來許長德帶著郭小洲去拜訪了原料庫的副科長邱中左,但是這人相當不好說話,臉上的表情就好像全世界都欠他錢不還似的。開口閉口他已經不上班了,讓郭小洲另找他人。

其實,在路上許長德對郭小州介紹過邱中左,邱中左在太和幹了二十幾年的老棉麻采購員,手裏有幾個產棉地的人脈資源,但是隨著太和的衰落,以及前任科長的獨斷專行,邱中左索性請了長假在家,據說暗地裏幫幾家私人棉紡廠采購棉花,每成功一筆,都有百分之五的提成。

無論郭小洲如何勸說,邱中左就是不點頭。

最後他和許長德無功而返。

在許長德的帶領下,他又拜訪了原料科的另外幾名采購員。但是令人鬱悶的是,他們不是找不到人,找到人也各有托辭,沒有一個人願意替太和出去采購原棉。

四五個小時過去了,郭小洲幾乎要絕望了。他想到了局麵的困難,但沒想到如此困難,第一步就遭遇麻煩。

許長德的激動再次變成了怨恨,一路上他都在罵人,罵那些吃肥了腸子的采購員。

沒有道理啊!他們為什麽不出差呢?郭小洲一次次在心裏問自己,究竟是什麽地方出了問題,還是他沒有找到問題的結症?

郭小洲把他的疑惑說給許長德聽,許長德也覺得不對頭,他接連打了幾個電話,這才搞清楚情況。

太和幾個廠長出事後,原料部成為查賬的重點,市裏的財務稽查組已經封了原料科的賬目,正在核查。

所以,一幹原料科的采購員個個人心惶惶,誰屁股沒有屎啊,隻看查不查,多與少的問題,最起碼在差旅費報銷上,任何業務員都有貓膩。

所以,誰也還有心思出差。

“原來如此。”郭小洲問道:“一般這種帳要查多長時間?”

“短則一個月,長則兩三個月都有可能。”

“我們等不了那麽長時間……”郭小洲忽然沉聲道:“我就不相信,拿著錢還買不到東西,他們不幹,我來幹。”

《仕途法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