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1章 第二百七十二 防患於未然

鄧懷東當然知道陳武大橋立項在即,但作為一個體製內摸爬滾打三十年的鄉鎮領導,他遠比普通人了解官場中形式主義的內涵,前幾年市裏縣裏的雄心壯誌,曾經令他熱血沸騰過兩次,現在還想讓他沸騰地三次,不是那麽容易。

但關立華急招他談完話,他的心頓時不淡定起來。

關立華召見他主要談了三點,一是把關,在陳塔鎮即將成為眾矢之的在職黨委書記,要緊緊圍繞大橋立項後的土地審批、招標、基建項目、大宗物資采購、內部財務等關鍵環節加強監管,防止出現問題。

二是通知他省政府的新精神,有關順武廣經濟走廊概念的經濟政策。

三是要求他緊抓陳武大橋立項攻關事宜,不僅要代表黨委嚴格把握政策和策略,更要適應時代發展和實踐需要,加大立項攻關的投入和宣傳力度,及時總結新鮮經驗,爭取更快好省地拿到立項批文。

最後,還意味深長地叮囑他,“錢漢書記對陳塔鎮大橋立項工作非常關心,讓我轉告你幾句話:黨委書記貴在身體力行,重在狠抓落實。要加強對各級黨員領導幹部的領導工作,有效防止權力失控、決策失誤和行為失範,這是落實黨要管黨、從嚴治黨的必然要求,是促進年輕幹部健康成長的重要保證,更是反腐倡廉建設的現實需要。”

回陳塔的路上,鄧懷東滿腦子都是問號,反複琢磨關立華剛才在辦公室裏說過的話,他總覺得這些話裏包含著話外的潛台詞。

他理解為兩個重點,一是讓他抓權控權,二是讓他一切行動聽黨委指揮。

雖說他算是關立華一係的人,但頂多算外圍嫡係,嫡係兩字還得打個問號。真看重他,關立華早把他從陳塔挪窩了。還能讓他在陳塔一窩這麽多年,受盡窮氣、窩囊氣。

現在看到陳塔成為肥肉了,開始說“關心”。他有些不舒服。

但他明白,自己這次必須站隊。沒有中間道路可走。他在仕途上走了這麽多年,太明白圈子裏的遊戲規則了,有些人丟掉前途或是利益什麽的,大多時候是淪為領導鬥爭的犧牲品,有時也會意外敗在自己身上。

說實話,他本來對仕途已經沒有任何要求,隻希望順利到站,女兒幸福。但關立華今天的話點燃了他久違的雄心。

可是,要讓他站在郭小洲的反麵,他卻不樂意。

他這一輩子難得有這麽一個真正幹實事又睿智的鎮長合作,既舒坦又放心。多不容易啊!

陳塔鎮在郭小洲到來之前,基本是死水一團,上麵無人問津,下麵天天混。郭小洲的到來,如同一塊巨石砸向平靜的水麵。

不管是跑專項資金,還是解決雙橋路霸的疑難問題,還是平息退地風波,引進太和集團和陳塔棉紡廠聯營,重開陳武大橋立項,今天在會見關立華前,他還得知了另外一個消息,鄧新元的五十三萬醫療賠償已經到位。

這件事情對他的感觸比陳武大橋和省新經濟政策還大,還重。

鄧秀梅他是了解的,用苦難兩字足以概括她的人生。他之所以一次沒有去看望她,不是沒有同情心,不是冷漠,而是他不敢去麵對鄧秀梅和女兒哀求無助的眼神。

他一直在想辦法,卻又無能為力。

郭小洲卻悄然幫他解決了大難題。

而現在,他即將麵對一個岔口——是繼續保持和郭小洲的蜜月之旅,共同把陳塔鎮推向一個新的高度。

還是各自為戰!為自己的仕途鋪彩。用關立華的暗示來分析,他隻要保證了關立華和市委錢書記的利益,再高升一步毫無問題,甚至在退休前撈個縣處級,去政協擔任主席副主席都很有可能。

前提是他必須有所選擇!

在猶豫和彷徨中,車不知不覺駛進了鄉政府大院,司機還沒來得及把車子停穩,就接到了老婆打來的電話,問他今天下午回來吃飯不。

鄧懷東一臉倦容地搖頭,“今天恐怕不行,有接待任務……”

老婆很不高興地說:“惠芬明天就走,你還不陪她吃頓飯?”

鄧懷東哦了一聲,他想起來了,自己的確是答應過女兒的,還提前托人去幫他搞幾條江鯉,說好了一起吃喝江鯉湯。

他有些內疚地小聲道:“要不你們晚點開飯,我去應酬幾下趕回來陪你們……”

“你不回來就算了,你得把小郭喊來……我看咱們惠芬對他有感覺,她馬上要去學校了,讓他們多見見,加深了解……”

鄧懷東聽到這裏,臉色莫名複雜地咬了一下嘴唇道:“我馬上有個會議。”說完立馬掐斷電話。

剛下車,黨政辦主任高明快步跑來,低聲道:“鄧書記,剛接到通知,縣聯合調查小組馬上要來到陳塔,縣政府辦公室要求我們配合並做好接待工作。”

“又出什麽事情了?聯合調查小組?調查什麽?”鄧懷東心裏“咯噔”一涼,陳塔鎮正是多事之秋,再經不起波折了。

高明自己也臉色狐疑地小聲道:“調查勞動監察瀆職事件……”

“啊……”鄧懷東脫口大罵,“他媽的到底有完沒完?市裏的紀檢工作組還沒走,縣裏的聯合調查組又要進駐,還讓不讓我們幹點正事?我們有那麽多接待經費嗎?”

但發牢騷歸發牢騷,發完還得妥協,沒好氣問,“調查組都有些什麽人?”

“檢察院反瀆職侵權偵查局一名副局長,縣公安局一名科長,調查組成員三名。”

鄧懷東歎了口氣,“郭鎮長呢?”

高明回答道:“在會議室接待客商,今天已經是第三撥了……鄧書記,不知怎麽回事,鎮上忽然熱鬧起來……”

鄧懷東當然知道怎麽回事。提前知道大橋立項消息的都是些手眼靈通人士,不是爹爹就是爺爺,他也樂得讓郭小洲去敷衍。

但這又勢必違反了錢書記關書記對他的要求。

他看了看手腕上的老式手表,“你馬上安排縣聯合調查的迎接和接待工作。我是肯定要親自出麵的,另外,你再通知兩名鎮黨委委員作陪。聯合調查組的晚飯宴請,你一會去問問郭鎮長,他要不要出席。”

“郭鎮長下午要給太和集團的工作組一行踐行,估計來不了。”高明一邊說一邊跟著鄧懷東走上樓梯。

“還有件事情。一小時後通知全體黨委委員召開黨委會議。”鄧懷東要通知傳達上級精神,大橋立項的事情勢必要引起鎮領導層的轟動。

高明連連點頭。

兩人剛上走廊,迎頭撞到像是打了興奮劑一般的何稀才。

何稀才眼放綠光地攔住鄧懷東,“鄧書記,我找您說點事。”

鄧懷東沒好氣哼了哼,“暫時沒空,有事再說。”他幾天沒見何稀才上班,以前倒也罷了,反正來了也沒事幹,他寬宏大量,睜隻眼閉隻眼,但以後……他琢磨著今天的會議上除了通知上級精神,是不是再說說工作規章製度的事情。

“嗬嗬!鄧書記,就耽擱幾分鍾,幾句話……”何稀才厚著臉皮把鄧懷東拖進他的辦公室。

進去後,又是遞煙又是泡茶,態度前所未有的恭敬熱情。

“嗬!何主任,你今天很反常啊!得,你有話幹脆點。”鄧懷東拒絕點煙,把煙放在辦公桌上,直言不諱說:“我事情多著呢。”

何稀才眸子轉了幾轉,從抽屜裏掏出幾份合同,遞給鄧懷東說:“書記,我記得去年鎮裏有個精神,關於鎮三產出租出售的通知要求,我希望為政府的財政緊張做出點貢獻,前幾天給一個經商的朋友做了不少工作,他同意以優厚的價格購買我鎮的招待所和食堂,如果談得順利,他還希望購買鎮上的閑置廠房……”

鄧懷東低頭翻看著合同,忽然,他被何稀才的無恥和貪婪表現“逗樂”了,隻想大笑。何稀才和郭小洲有多麽鮮明的對比。這就是人格和人品的魅力!

何稀才默默觀察鄧懷東的表情,低三下四道:“希望鄧書記能幫我一次,我都答應朋友了,以後,我就是書記您的一顆螺絲釘,您把我往哪釘我就往哪釘。”

“何主任的精神值得我們學習啊!”

“您看,食堂不行,就招待所也行。價格可以再高點,我朋友還會親自感謝您……上門拜訪!”

“郭鎮長知道這事嗎?”一有麻煩事情,鄧懷東的招數是顧左右而言他,說話像撕樹皮,東一綹西一綹,毫無規則,不涉主題,讓這棵樹難受死。

一提郭鎮長,何稀才好像家裏死了親人似的,悲憤欲絕!

“鄧書記,您不知道,姓郭的現在是陳塔的皇帝了,誰都不放在眼中,我得提醒您,小心他把您給架空了。”

“哦!你這話有些過吧,都是為國家工作,他還能架空黨?”

“嘿!可不是,我這幾天沒來,他搞了個什麽鄉鎮土地規劃審核小組,居然把土管所財政所等部門全部架空,現在不管是要買房買房,宅基土審批,都得首先通過審核小組拿到授權,我暈,這是變相奪權嘛,私設關卡,完全是違法舉措,我要求解除這個莫名其妙的小組……”

鄧懷東一聽他氣鼓鼓的話語,就知道何稀才在郭小洲哪裏碰了釘子。他當時和所有人一樣,認為這個鄉鎮土地規劃審核小組隻是個擺設,是年輕人好政績的一個噱頭。

現在明白了。郭小洲這是防患於未然啊!

高!高明!他不得不服氣!還得佩服!

把所有的麻煩都用一道口子先攔截下來。否則大橋立項消息公布後,鎮裏的工作還不得亂套?

當然,最重要是對付何稀才這樣的人。讓他無漏洞可鑽。

他的心情逐漸平和下來,“何主任,當初黨委開會,是通知過你的。你不來參加,現在還有什麽資格說話?”

何稀才扼腕歎息,“我哪知道他是提前布這麽個陷進啊……我要知道,我還……”

“這件事情我愛莫能助,當初我是舉手讚成了的,難道讓我去打我自己的老臉?”鄧懷東起身,“我還有個接待任務。”

何稀才臉色灰敗地頹然坐下,喃喃道:“難道就沒有辦法了,讓我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