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0章 政治平衡術

郭小洲沒有開口追問。他默默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善於學習新知識是他的優點。比如,養氣功夫;比如,沉默是金。

換在前幾年,他肯定會迫不及待追問,誰誰誰要對付我。當年,他第一次和顏婕在茶樓見麵時,他就顯得非常稚嫩。表現欲望極強。但現在回過頭一瞧,他當時是什麽身份?越是過多的表現越是落了下乘。是不自信的表現。

周潔雯靜靜地看著八風不動的郭小洲。心中濺起一絲漣漪。這個年輕的縣長脫變的速度之快,已經超出了她的想象。已經隱隱有股子內蘊的威嚴。

當年,黃戰還有意無意暗示過要她把郭哥抓在手中,甚至說他這個潛力股絕對值得她投資。當時她付之一笑,開什麽玩笑?她是什麽身份,他就算是鑲鑽的鳳凰男,也不夠資格觸摸她的一片衣角。

她沒想到,甘子怡,一個全方位超越她的女子,居然把一生的繡球拋給了他。

人生最怕的就算參照物。甘子怡這座令她也必須仰望的大山,就是她最好的參照物。她有時候回想起來,要是當年她勇敢一點,再睿智一點,是不是就早甘子怡一步把這顆政治新星抓在手中。

但歸根結底,她還是不如甘子怡。

雖然她們同樣有超強的背景,有目標、有主見、同樣自信而果敢。而且她們也絕不是那種隨波逐流、隨意附和的人,但在女子一生最重要的選擇上,甘子怡卻能跳出了家族的束縛,令她自愧弗如。

這足以證明甘子怡比她更有魄力,更大氣。

她淡淡歎了口氣,輕聲道:“我今天無意中遇到一個熟人,她叫黃玉婉,丈夫是熊文濤。”

郭小洲放下茶杯,神情自若地嗯了一聲。

周潔雯心中不服,心想我接下來的“爆炸性消息”如果還不能讓你變色,我就真心佩服你。她開腔道:“黃玉婉飛抵武江,名義上是出席一個婚禮,但實際上她卻招來了黃家的禦用財神許家強。根據我得到的消息,許家強尚在南方時,他的團隊就開始收集鳥鳴紙業以及江機高科等上市公司的資料。”

如果周潔雯之前沒有在短信上提到這個人名,郭小洲這會肯定有所驚訝。但現在有了心理準備,開口問,“黃玉婉是個什麽樣的女人。”

周潔雯覺得郭小洲抓住了重點,她微微停頓說道:“和你家子怡一樣,她內心皆是傲氣,骨子裏無法容忍唯唯諾諾、甘於平庸的人,對於那些沒有自己的思考和見解的人,她是看不上眼的。所以她很早就相中了熊文濤,而且目標堅定。她這個人獨立性強。思考相對比較多,有明顯的高人一等的感覺,感覺身邊的人總是不如自己,因此她不僅在心裏對這些俗人有一種真實的鄙視,而且在行動上她也不屑於與這些人打交道,因此她大多數時候都是獨來獨往。需要強調的是,其實這很可能隻是一種假象,實際上她內心中那種渴望被愛、被嗬護的……需求遠比一般女人更強!”

郭小洲挑了挑眉毛,下意識地看了周潔雯一眼。心想,這一條貌似也適用於你自己吧。

周潔雯很敏感地泛起了一絲紅潤,貌似平靜道:“她的征服欲強、控製欲強。當然,她也有這樣的資本,因為她不僅擁有強大的資源,還有行動力和思考力。她的性格不願也不善於妥協。骨子裏有好戰的基因。對失敗的容忍度為零。”

郭小洲沉默不語。通過周潔雯簡單的介紹。他基本了解黃玉婉的性格特征。總的來說,這是個極為強勢的女人,而且是個高智商高背景的強勢女人,即便她隻擁有其中一點,也總歸是不好應付的,況且她還占盡優勢。

周潔雯終於看到他認真嚴肅的表情,從包裏拿出一疊資料遞給郭小洲,“熊文濤有個發小叫曹勇,這個人開了家豐收金融投資公司,他的使命就是如何在最大限度上配合熊文濤的執政方針,拉伸政績,同時實現自身利益最大化。熊文濤能成為莞市的常務副市長,曹勇的作用不可低估。而這個許家強,也許就是黃家的提款機,也是加強版的曹勇。未來熊文濤要繼續上位,離不開他們的支持。”

郭小洲默默翻閱著資料,忽然說:“他們動手動得太早了。”

“你也這樣認為?”周潔雯驚訝地瞪大眼睛。早在半小時前,她和遠在上亥的父親打過電話,討論了這件事情。周潔雯的父親說過了同樣的話。黃玉婉或許想早早地把郭小洲的仕途斬殺在繈褓中,但壞處是過早的打出了手上的全部底牌。而甘子怡手中有什麽牌,對方根本不知道。

郭小洲輕描淡寫道:“不管是鳥鳴紙業還是江機高科,作為西海省的上市公司,他們都有自身抵禦風險的體係,如果能隨隨便便被人搞垮或者惡意收購,那這樣的公司也存活不了多長時間。”

他說的是實話,實際上他更擔心的是黃玉婉配合這次金融行動所使用出的其它手段。正因為未知,才令人不安。

“謝謝你!”郭小洲主動幫周潔雯續上茶水,“希望我能幫你做點什麽。”這個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更沒有無緣無故的幫助。周潔雯即便沒有提出回報的條件,但郭小洲是懂的。

周潔雯朝郭小洲嫣然一笑,“我二舅七月份調來廣漢,任常務副市長。”

郭小洲微微驚訝,“湯市長是你二舅?”他之所以知道這個人,是因為七月份廣漢市政壇有個大動作。前市委書記市長雙雙調遷,羅治國的老朋友水長生升任政府市長,而他的常務副市長位置則被某部委空降領導接任。

周潔雯微微一笑,“聽說明輝新能源汽車規劃在西海省開辟兩個新能源汽車基地。廣漢的位置和工業能力以及地位,應該不比武江差。”

“明白了。我是從廣漢出去的,對廣漢有感情,如果條件合適,我非常樂見汽車基地落戶廣漢。”郭小洲很明確的表態。

周潔雯眯眼一笑,“我二舅很重視這個項目的引進。你知道的,現在招商引資很容易也很不容易。符合未來高新科技的大項目是各省市重心,新能源汽車更是重中之重。別人能給出的條件,廣漢都能給。”

“行。我回陸安就安排人去廣漢,具體情況具體商談。”郭小洲說到這裏,起身告辭,“再次謝謝你!我該回陸安了。有機會歡迎你來陸安轉一轉。”

周潔雯也沒有挽留,跟著起身,把他送到門外,輕聲道:“千萬不可對黃玉婉掉以輕心。這個女人瘋起來誰都頭疼。”

郭小洲點點頭,大步流星朝走廊盡頭走去。

…………

…………

全麗很忙。

任何一個女人瀕臨婚期都會忙,有期待,有憧憬,甚至有些兒恐慌。但黃玉婉大駕光臨,比她的婚事還要重要。曾毅再三交代,一定要陪好黃玉婉。有關婚禮的瑣事,他來負責。

因此,她扔下所有的事情,專心陪著黃玉婉。

也就在這陪伴的幾小時內,她見識了一個強勢女人的工作效率。

晚上再次和許家強長談後,黃玉婉終於有空和全麗說話了。在和她談心前,黃玉婉撥打了一個電話,發出一條指令,“消息可以放出去了,我要明天環境報的頭版頭條。各大網站也要上這條新聞。是的,你們要拿出效率。我要看到效果。”

全麗等黃玉婉放下手機後,恭敬地問:“是不是陸安福鼎高新化工園區東城有機矽化學原料泄漏的事件?”

黃玉婉笑了笑,拿起她遞過來的紅酒杯,站在客廳的落地窗戶前,望著腳下的不夜城,輕鬆聲道:“你想問我為什麽是這個時間放出消息?而不是更早些,或者再晚些?”

全麗像個小孩子似的點點頭。在黃玉婉麵前,她無論智商還是政治洞察力。都一如不諳世事的小孩子。

黃玉婉淡淡一笑,有種俯視眾生的意味,“聽說陸安政壇最近很和諧,歐朝陽和郭小洲進入了政治蜜月期。”

全麗咬唇說:“我也沒想到,歐朝陽居然屈服了……”

“錯。他不是屈服。是明智的選擇。”黃玉婉轉過身,“一個部門一個單位,其實無所謂什麽難事易事。對於領導來說,方向對了,政治生態和諧了,平衡了,都是一般事情,無非是人們認知水平不同給予了不同的估價。當領導就是平事,俗話說“擺事”。把分散的事情往中間推移、集中,你會看到事物的虛實。”

“歐朝陽要繼續和郭小洲鬥,政治成本昂貴,付出的代價大於他得到的。所以他采取妥協的方式,也叫政治平衡。實際上他知道,他如果鬥走鬥垮了郭小洲,他的政治生涯也完結了。”黃玉婉很有耐心道:“順治皇帝去世之前,曾挑選了索尼、鼇拜、遏必隆、蘇哈薩克四位顧命大臣,其目的就是相互製約、求得平衡。問題是索尼年邁,沒有精力和鼇拜鬥爭,晚年時借生病為名,退出政壇。當索尼去世之後,鼇拜便挑起事端,威脅康熙,結果失敗。究其原因,就是索尼一死,打破了平衡,這才出現了問題。其實,即便索尼不死,這種平衡也維持不了多久。”

全麗一臉膜拜地跟著點頭。

“但是,官場上平衡有時隻能是暫時的甚至瞬間的平衡,經不住風吹草動。在這種表麵平靜和暫時平衡的背後,往往預示著一些人翅膀未硬、“跳起來”的時機還沒有成熟,或是尚未威脅到自己的根本利益,或是雖有自己的想法因攝於權勢而不便發作、忍氣吞聲,但這並不意味著真正意義上的平衡。如果有人非得樂於此道,隻能說這是在玩弄權術、自欺欺人!”黃玉婉不無嘲笑地笑了笑,“有些人自以為讀了幾本《厚黑學》、翻了幾本《平衡術》,就可以在官場縱橫捭闔、遊刃有餘了。那失敗是必然的,成功也是暫時的,短暫的。”

全麗仿佛忽然間悟了,“玉婉姐您選擇他們的蜜月期放出炸彈,就是郭小洲的背叛,逼得他們必須”離婚”不可,如果在還沒有進入婚期時放出消息,他們之間的裂痕雖在,但心理上尚有承受空間。回旋餘地也大……”

黃玉婉點點頭,“歐朝陽的平衡中含有中庸、妥協之意,有明哲保身之實。那麽我來幫他們打破這種不穩定的平衡。福鼎化工園區就是台風的風眼,目前看起來水波不興,但東城有機矽卻是風口,稍有不慎……嗬嗬!”

說到這裏,黃玉婉微微品了一口紅酒,輕聲道:“明天,陸安會很熱鬧!”

全麗恭維道:“西海省也會很熱鬧,因您而來的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