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址相同,山內這個姓氏也相同。中野晉一將她作為最有希望投保的對象介紹給自己,難道完全是一次偶然嗎?山鹿恭介的眼睛盯著剪貼簿上的那段報道,腦子裏的念頭卻在飛快地轉著。

據中野講,山內美代子是翻譯家,是由於工作上的關係才和新聞記者中野相識的。這個說法還是說得通的。可是,山內美代子和山內明子又是什麽關係呢?既然住址和姓氏都相同,那就不可能是毫不相幹的外人。她們很可能是姐妹倆。

剪報上的鉛字是:“公司職員山內明子(二十三歲)。”說明山內明子當時是二十三歲。中野晉一說山內美代子三十來歲。既然是以“翻譯家”安身立命,也該是那樣的年齡了。沒錯,看來她們的確是姐妹。

可是,這一切真是純屬偶然嗎?

就在他嘀咕著這句話時,他感到內心似乎被人扔進了一塊石頭,掀起了一陣波浪。

而隨著波浪反彈回來的就是“偶然”這個詞。這個詞對於山鹿恭介來說有著特殊的含義。

拍攝者能夠遭遇這種有著決定性瞬間的場麵,恐怕也隻是十萬分之一的偶然吧。

古家庫之助的評語

這樣的照片得益於“十萬分之一的偶然”這樣絕無僅有的機會才能拍到,光憑這一點就已經超過了任何專業攝影師了。

A報攝影部長

其實,誰都不知道這個“偶然”的意義。隻有山鹿恭介一個人知道。

第二天早晨,山鹿恭介去福壽生命保險藤澤分公司露了一下麵,便直奔車站,坐上了東海道線的下行列車。到達沼津大約要花一個半小時。車窗外下著小雨。

本打算出了沼津站就叫出租車的,但他打聽到過三分鍾就有趟禦殿場線的聯運列車,就又決定坐火車了,這樣多少能節省一點出租車的費用。去遠處跑外勤時,節約交通費已經成了他的老習慣。如果是在藤澤市內或去郊外跑外勤,他一般都是開著自己的車去。那是一輛雙門的紅黑色汽車。現在因為引擎有毛病,送去修理了。

從沼津開出後的第三個車站是裾野站。當他來到車站外時,發現雨下得更大了。他帶著折疊傘,肩上則一如既往地背著皮帶子攝影包。

或許是下雨天出租車比較忙吧,很少有車開到車站來。不過,即使不下雨,這個車站的出租車似乎也很少。

早知道是這樣,在沼津出站就好了。恭介排隊等著車,無聊地眺望著煙雨迷蒙中富士山腳下的樹林。

等了將近一小時,總算輪到他上車了。

“往高爾夫球場方向開吧。”

出租車司機一聲不吭地啟動了汽車。出租車沿著高坡上的公路朝南駛去。途中,司機想把車往右拐到一條寬闊的公路上去,可是恭介卻讓他一直往前開。

“不是要去高爾夫球場嗎?”司機沒好氣地說道。

這條路和右側的東名高速公路並行,與從沼津方向來時正相反。不一會兒,出租車來到連接著村道的天橋處。

恭介讓司機停下了車,然後低聲下氣地說道:“能在這裏等我三十分鍾嗎?”

“在這種地方誰願意等三十分鍾啊?”

司機口氣很衝地將他頂了回去。

“請你幫幫忙。這一帶出租車都不來的,我回去時叫不到啊。怎麽樣?我給些小費就是了。”

“老實說,我以為你要去高爾夫球場才拉你來的。因為到了那兒,回來時還能拉上客呢。誰知道來到這麽個倒黴地方,回去時一個客人也拉不上。車站前還有許多人等著呢,不空。”

恭介打開錢包,可是不巧,裏麵一千日元的鈔票一張也沒有,隻好抽出了一張五千日元的。

“師傅,這個你先拿著。刨去往返的車錢,小費你隨便拿。”

“你三十分鍾後真能回來?”

司機用靜岡方言問了一句後,就將那張五千日元的鈔票揣進口袋裏。

恭介打著傘來到了天橋的中間。他往下望,隻見卡車、轎車的長龍在上行、下行線上流動著,車頂在雨中閃閃發光。由於下雨的緣故,車速都比平時慢。

回頭望去,可以看到天橋那邊的路上停著他剛才乘坐過的那輛出租車。司機抱著胳膊,耷拉著腦袋,像是在打盹。同樣,陣陣細雨噴灑在他的車頂上。

那裏正是那天晚上恭介停他自己那輛小型車的地方。當時他關掉車燈,將車在

那裏停放了好長一段時間。

恭介走過天橋,沿著山崖旁的小路朝沼津方向走去。小路被茂密的草叢覆蓋著,吸足了雨水的草叢把他的褲管和鞋子浸濡得透濕。

不一會兒,他來到了一塊熟悉的地方。四下望去,不見一個人影。對麵的山崖上有他記得的稀疏樹林。那天,他在傍晚時分來到這裏,所以地形還看得很清楚。如今那片稀疏的樹林已經長出了茂密的枝葉,白色的雨霧在上麵來回衝刷著。山坡下的這一派風景好像一幅淡淡的水墨畫。

這裏跟去年十月份來的時候完全不一樣了。當時紅葉似火,芒草已經枯萎大半,而如今又是一片鬱鬱蔥蔥,恢複了勃勃生機。

他從山崖上沿著緩坡小路往下走。這條小路是通往下邊的高速公路的。他手裏打著傘,肩上背著沉重的攝影包,腳底下則是一片泥濘,一步一滑的,走得甚是艱難。

鉛灰色的公路上,眾多的車輛依然風馳電掣般疾駛而過。恭介將雨傘擋在前麵,因為他不想讓司機看到自己的臉。下到路肩後沿著路邊往前走去,風很大,差一點沒把傘吹翻,他趕緊將傘收了一小半。隻聽到身旁卡車呼嘯而去的可怕聲響,卻因為雨傘的遮擋看不到實際車輛。這時,如果汽車稍稍一打滑,他就會稀裏糊塗地被撞個稀巴爛。

他來到了那個地方。

斜坡下麵有一捧陳舊的花束正經受著風吹雨淋,已經枯萎的玫瑰花花瓣浸泡在雨水之中。

不用說,這是獻給遇難者的花束。這束花雖然陳舊了,但也不像是幾個月之前放在這裏的。

鋁板廂式車司機島田敏夫、同車助手野田俊樹、駕駛中型轎車的公司職員菅原春雄及其妻子和枝、駕駛中型轎車的公司職員山內明子、駕駛客貨兩用車的米津英吉。

大概是這六名遇難者中哪一位的親友供奉的花束。

未必就是獻給山內明子的吧。恭介在內心裏對自己說道。

估計在事故之後經常有人前來供花。對於遇難者的祭奠會持續一段時間。但過後,人們漸漸就不特意跑到事故現場來,而改為給遇難者上墳掃墓了。

恭介轉身往回走,這時感到背後仿佛有人在拽他。他感到驚恐不安,似乎那些大卡車正在冤魂的指使下從他背後直撞過來。他撒腿逃走了。

他終於回到陡峭懸崖上麵的緩坡小路上。回到懸崖頂,大卡車、小轎車都在腳下遙遠的高速公路上奔馳。現在可以放心了。鋁板廂式車馬力再足也不至於衝到這兒來吧?

恭介抬腿走了。接下來要做的才是今天來這兒的目的。

下麵的山坡上長著一簇野杜鵑,那位置離剛才去過的事故現場向南偏了一百米左右。這簇野杜鵑就是一個標記。

恭介開始順著長滿雜草的斜坡朝那簇野杜鵑摸下去。齊腰深的草叢上蓄滿的雨水把他的下半身淋了個透濕,就像剛從水裏爬起來似的。鞋和襪子也都濕透了。不過,他現在已經顧不上後悔沒穿膠鞋來了。

恭介打著傘來到那簇野杜鵑的附近。下麵的高速公路上,汽車仍然不停地奔馳著。對麵的山崖上濃霧彌漫,直達空中的雨雲。由於這裏是富士山麓,所以地勢要比沼津等地高得多。

事故的原因,無疑在於行駛在最前麵的鋁板廂式車的緊急停車以及翻倒,但駕駛該卡車的司機島田當時為什麽要踩急刹車,並向右側打方向盤呢?如果是突然發現前方有障礙而慌慌張張采取如此措施的話,那麽接到報警後於該事故發生四十分鍾內趕到現場的沼津警察署的警員,在現場勘察時肯定會發現該障礙物或其遺留下來的痕跡。然而,事實上並未發現這樣的痕跡,並在天亮後再次仔細勘察時,也仍未發現任何線索。

另據撞上第三輛中型轎車的客貨兩用車上的副駕米津安吉說,在追尾撞車前的一瞬間,他看到前方有一個像是紅色火球似的東西,後經警察調查,認為他所看到的是撞上鋁板廂式車的前麵兩輛中型轎車冒出的火焰。

這是山鹿恭介不知讀過多少遍、已經深深印在他腦子裏的事故報道。

那個“火球似的東西”的發光地點,正位於他現在所站位置的下方。

恭介呆呆地站在野杜鵑旁,因為他朝下望去視野邊緣處出現了一件出乎他意料的物件。在一簇簇盛開的野杜鵑之間,散落著片片白色的碎屑。

那是花束枯萎的殘片。花和葉雖已失去原形,但從枯萎的花瓣上

可以看出是桃花。另一朵花有著長長的花莖,已經幹枯得像根細線,看樣子是油菜花。然而,比這些枯萎的花瓣更加吸引恭介的眼球的,是一個變了形的紙折人偶。它被係在了已經變得像黑鐵絲似的桃花枝條上。

恭介的視線像是著了魔似的被它勾住了。毫無疑問,既然紙折人偶係在桃花枝條上,所祭奠的對象一定是一位女性。這束花肯定是某個人在今年的三月三日女兒節前後供上的。

這束花最初放置的地方應該不是這裏。原先想必是在車禍現場附近的高速公路旁的。斜坡下路肩處那束玫瑰雖然也已經陳舊,但比起這束桃花來還是要新鮮得多。這就是說,後來有什麽人來到這裏,用玫瑰花束取代了路旁的桃花束,並且,他並沒有將桃花扔掉,而是將它移到了這簇野杜鵑之下。

遇難者中的女性,就隻有公司職員的妻子菅原和枝及二十三歲的山內明子兩個人了。而係著紙折人偶的桃花束隻可能是獻給山內明子的。桃花節就是女兒節。

來這裏上花的人,想必是死者的親友。但從係著紙折人偶這一點上看,很可能也是一位女性。因為如果是男人的話,估計就隻會帶花來了。隻有女人才會精心折疊彩紙做成人偶,並把它係在桃花枝條上。這位女性不是別人,就是山內美代子,也就是山內明子的姐姐。

可即便是這樣,這束被換下來的桃花束為什麽偏偏要放在這野杜鵑之下呢?這難道也是偶然嗎?還是說,這“偶然”之中隱藏某種“必然”?

恭介打著傘蹲在地上。高高的草叢沒過了他的肩膀,草叢上的雨滴流進了他的脖子。

山內美代子是一個人來到這裏的嗎?不,這不可能。中野晉一肯定也一起來過。

那麽,中野晉一是察覺到“那事兒”才領著山內美代子來這兒來的嗎……

最初放在路邊的花束,因為那兒是事故現場,所以僅僅是為了祭奠遇難者,這是符合常理的。問題在於這野杜鵑開花的地方。將換下來的桃花束放在這兒,顯然是有什麽特殊含義。既然這樣,那個中野晉一到底又料到了幾分真相呢?

恭介看了看下麵汽車川流不息的高速公路,又望了望左右兩邊。兩個方向上都有一個緩緩的彎道。

既不是天橋上掉下了什麽東西,也不是從天橋上垂掛下什麽東西。踩了急刹車的鋁板廂式車離開天橋也很遠。“火球似的東西”發光的位置就在這長著野杜鵑的地方,是在疾駛而來的鋁板廂式車的正前方僅一百米的地方。可是,如果說有人站在那裏放出了火球,那是絕不可能的。

事實上並未發現這樣的痕跡,並在天亮後再次仔細勘察時,也仍未發現任何線索……在追尾撞車前的一瞬間,他看到前方有一個像是紅色火球似的東西,後經警察調查,認為他所看到的是撞上鋁板廂式車的前兩輛中型轎車冒出的火焰。

這個謎一般的機關是誰都猜不到的。

恭介做了一個深呼吸,可自己也不知道是要吐氣還是要吸氣。

忽然他想到了什麽,用腳尖分開草叢尋找了起來。會不會掉了什麽東西?他瞪大眼睛尋找著。確切地說,是不是因為不小心而掉落了什麽?他尋找的範圍很廣,雨傘被他扔到了一旁。他用雙手扒開芒草尋找著。芒草割破了他的手掌。

什麽也沒有落下。這下可以放心了。兩隻手掌上滿是鮮血和雨水,濕漉漉的。腦袋上往下滴水,鞋子上盡是紅土。他剛才滿地摸爬,弄得膝蓋以下和攝影包上沾滿了草葉和紅土。

他就這樣一身狼狽地打著傘,沿著山崖上的小路往回走。腳下的草叢間不時有一條條泛光的帶子穿過,那是蛇,嚇得恭介麵如死灰,倉皇逃向天橋。

出租車已是蹤跡全無了。他看了看表,發現從下車到現在已經過去了四十分鍾,超過了約定時間十分鍾。扣除車錢,還被司機白白撈走了近四千日元的小費。

如果是開自己的車來,就沒有這種晦氣了。那天晚上,他自己的車就在同一個地方停放了五個多小時。

恭介打著傘,沿著村道朝沼津方向漫不經心地走去。高高的山坡被雲霧籠罩著,兩百米開外就看不清了。

中野晉一這個家夥是個什麽人物?他和山內美代子又是什麽關係呢?

走在空無一人的雨中小道上,他還在不停地思索著。

時不時經過的田間塑料大棚,在雨水的壓迫下全都耷拉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