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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牤兒從看守所拿出的東西,的確十分重要。上麵清楚地記錄了童小牛、潘才章一夥這些年收受錢財,設法從看守所、監獄等往外撈人或串通供詞抵抗法律製裁的犯罪事實。單是上麵記錄的,就有三十二人!李春江仔細研究了一番,這三十二人中,屬於非法串供的十八人,重罪輕判的六人,找人抵罪者達八人!

他們收受的好處費、辛苦費高達二百六十多萬元!

馬其鳴和秦默都驚住了。他們怎麽也不敢想,這夥人有如此大的能耐,敢在法律眼皮子底下玩如此偷梁換柱的遊戲!更可怕的是,除了童小牛、阿黑和潘才章、王副這些人外,還提到了十多個公檢法係統牽線搭橋的人,其中有個代號叫老二的,來頭十分可怕。

怎麽辦?秦默跟李春江目光齊聚在馬其鳴臉上,一下子牽出這麽多人,而且又都是公檢法係統的,真是棘手!馬其鳴臉色陰鬱,情況比他想的糟得多,也重得多。這些跟童小牛、潘才章聯係的,充其量隻是一些跑腿報信的,真正掌握權力敢於拿權力交易的人,一定躲在幕後,這要是真挖出來,怕在全國也是絕無僅有的爆炸性新聞。

這才是典型的司法腐敗啊!馬其鳴真是不敢想下去。

“要不請示一下袁波書記,聽聽他的意見?”秦默說。

“不能請示!”李春江忽地阻攔道。

“哦?”馬其鳴不解地將目光對住李春江,李春江的話讓他倏地起了警覺。

“你什麽意思?”秦默也有點莫名其妙,不過他沒往別處想。

“這件事……有……有疑問。”李春江吞吞吐吐,像是有什麽隱情不便說出來。

秦默意識到什麽,目光從李春江臉上移開,默然垂下了頭。

“說吧,有什麽想法,盡管說出來。”馬其鳴說道。

李春江仍是吞吐著,不說。

秦默忽然來了氣,狠狠地瞪住李春江:“我走,我走了你跟馬書記單獨談!”

“老秦!”馬其鳴製止住秦默,他知道,李春江是對秦默有看法,當初在李欣然的問題上,秦默是出麵保過李欣然,還跟李春江發過火。但這都是過去,眼下就他們三個人,再不能互相懷疑,互相拆台,必須放棄前嫌,精誠團結才行。

“春江,你也不要多想,老秦對自己的過去也是很後悔,當初也怪不了他,人嘛,誰沒個三親四朋,一時之間,是很難割舍下那份情的。”

馬其鳴替秦默說了許多,說得秦默都有點臉紅。李春江這才猶豫著說:“不是我不相信秦局,這件事,我還不能確定,但現在就去請示袁波書記,我怕……”

“怕什麽?”

“老秦,你知不知道袁波書記有個侄子,打小就在他家住?”李春江對著秦默問。

秦默想了一會兒,忽然問:“你是說袁小安?”

“對,就是袁小安。”李春江點頭。

“這事跟他有什麽關係,小安不是那年無罪釋放了嗎?聽說他現在在省城搞建材生意,怎麽了,你聽到了什麽?”秦默盡管問得輕鬆,可心裏,卻不由地吃緊。

李春江再次猶豫了會兒,說:“這事我也覺得蹊蹺,可朱牤兒跟我說,他在看守所時,聽到童小牛他們提過這個袁小安,後來在省城,有次他撞見袁小安跟獨狼在一起。朱牤兒在省城的藏身地點,就是袁小安幫獨狼打聽的。”

“胡扯!”秦默不相信地說,“朱牤兒怎麽可能認識袁小安,定是這小子神經受刺激,瞎掰的。”

“不是,”李春江道,“朱牤兒說的確實是袁小安。我在省城也見過袁小安,是跟鄭源一起去見的,我分析,袁小安現在做的並不是建材生意,裏麵的名堂怕很值得懷疑。”

秦默跟馬其鳴再次露出吃驚的神情。突然冒出個袁小安,真令他們不敢枉下結論。

“這事鄭源也不大清楚,是我多了個心眼,悄悄調查的。袁小安暗中從事的,很可能跟毒品有關,這一點省城緝毒大隊正在調查,相信很快會弄清楚。我擔心的是,袁波書記可能也會攪進去。”

“你是說,那個老二?”

“不,老二肯定不是袁波書記,袁波書記的事,怕比這個老二還複雜。”

三個人忽然都沒了話,屋子裏的空氣陡地沉重起來,誰都覺得心上壓了個重重的東西,想搬,卻又搬不動。

沉默了好一會兒,秦默忽然說:“對了,我想起來了,去年車書記讓你查潘才章時,袁波書記找過我,婉轉地跟我表示,想把你的工作動一動。當時我還說,自己退也不能讓春江局長走,他一走,三河市公安就沒戲唱了。”

話說到這兒,李春江才敞開心扉說:“其實,我的工作他們都已經想好了,進政法委,安安穩穩地坐辦公室。是鄭源,他不知怎麽說服了袁波書記,才沒動。”

“鄭源?”馬

其鳴聽得越發糊塗,怎麽又扯出吳水那個縣委書記了?

“哦,”秦默和李春江同時哦了一聲,跟馬其鳴說:“鄭源跟袁波書記關係密切,這一點三河市的幹部都清楚。本來年初,鄭源就要提拔到市委副書記的位子上,隻是鄭源突然變了卦,自己蹬住腿不來,這事才放下了。”

馬其鳴似懂非懂地點點頭,話題又回到袁小安身上。李春江說:“就目前掌握的情況,袁小安肯定跟童小牛一夥有牽扯,還有那個獨狼,也很可疑。我原來以為,他隻是童小牛的爪牙,但從他追殺朱牤兒這件事上,又覺得不是。如果我判斷的沒錯,童小牛一夥現在最想除掉的,不是朱牤兒,是小四兒。可為什麽獨狼偏偏要咬住朱牤兒不放?”

朱牤兒到底說過沒,他跟袁小安有什麽瓜葛?他怎麽能認識袁小安?秦默還是覺得朱牤兒的話不可信。長期跟這些人打交道,秦默就有了一種無意識,總覺得這些人信口開河,啥話都敢跟你瞎編。在過去好幾個案子上,他就吃過這種虧,讓一些子虛烏有的假線索弄得團團轉,到頭來才發現,這些鄉下來的受害者最敢拿想象力說話,天上地下的都敢說。

“這事我還沒來得及問,不過,我相信朱牤兒這次不會說謊,這孩子也夠苦的,妹妹死了,自己又幾次險些死在獨狼手上。”說著,李春江心裏的同情便漫到臉上,朱牤兒的遭遇的確給他觸動很深。幸虧這年輕人機靈,腿又跑得快,要不,又該多出一條人命。

“好,接下來我們分頭行動,春江你盡快搞清楚朱牤兒。老秦你負責收審王副。對童小牛,我們也不采取動作,就讓他關在看守所,看下一步還能引出什麽。”

馬其鳴話還沒說完,秦默打斷他問:“對了,你還沒告訴我潘才章的去向,到底是誰把他帶走了,怎麽這事連我也給蒙了?”

馬其鳴神秘地一笑,說:“暫時還不能告訴你,記住了,在我這兒,有些事得保密,可你們不許,必須有啥說啥。”

秦默有點不甘心,嚷:“這不公平。”說完又覺失言,嘿嘿地笑笑。

朱牤兒現住在三河一家賓館,由專人照看。經過兩天多的休息和調整,已從驚嚇和饑餓中緩過神來。日子跟日子就是不一樣,想想兩天前還在工地上受罪,朱牤兒心裏真是百感交集。

陪他的是一名叫馬才的警察,很年輕,警校畢業不久,剛分來時在李春江手下做內勤。小夥子人很機靈,也本分,李春江對他印象不錯。

兩天的短暫接觸,馬才好像已對朱牤兒有了看法。朱牤兒表麵上落魄、潦倒,很值得同情。但你真要同情他,又覺得不是那麽回事兒。昨天晚上,朱牤兒不停地問馬才:“公安局到底有沒有獎金,聽說現在報案都能拿獎金,案越大獎金越高。”馬才說不知道。朱牤兒說:“你是警察,這事咋能不知道?”馬才被他問急了,隨口說:“可能有一點兒吧,不過具體數目是多少,我真的不知道。”朱牤兒看上去有點掃興,過了一會兒他又問:“李局長到底在公安局有沒有權力,說話算數不?”這話問得馬才驚起了眼神。朱牤兒笑笑,蠻不在乎地說:“都說三河市公安局吳達功說了算,我就是想問明白,到底李局長權大還是吳局長權大?”

“你問這些幹什麽?”馬才的目光已不像先前那麽同情了。

“沒事,這不閑著嘛,跟你隨便說說。”朱牤兒訕訕的,很顯然,他是想知道答案的。

馬才的任務隻是看好他,照顧好他的生活,再就是負責他的安全。別的,李春江沒交代,馬才也不敢多事。所以朱牤兒問他什麽,他都盡量回答不知道。可朱牤兒不但喜歡問,還喜歡講。大約是覺得現在安全了,沒人敢追他、殺他了,話便多起來,多得近乎令馬才煩。他忽兒跟馬才講看守所的事,忽兒又講怎麽幾次從獨狼手裏逃命。有次他險些要把獨狼放倒了,可惜又沒放倒。見馬才瞪眼,他懷疑馬才不信,強調道:“別看獨狼凶,其實要是真幹起來,怕他還不是我對手。不過這家夥手下有人,人多你就沒辦法,就得逃。”他說。

“哎,聽說獨狼有個弟弟,就是死在看守所的,這事兒你知道不?”朱牤兒問。

“不知道!”馬才狠狠的,口氣已很不友好了。

“也有說不是死在看守所,好像跟你們警察有點關係。”朱牤兒想哪說哪,一點兒不在乎馬才的神情。馬才隻好打斷他,說:“有啥話你等著跟李局說,我們有紀律,不能跟你多談。”

“看你這人,說說話有啥了不起,紀律還能管住人的嘴?”朱牤兒很不高興,不過接下來,他的話少多了。

等到真要他說話時,朱牤兒卻支支吾吾,說不出幾句。李春江也有同感,接觸了幾次,他發現,朱牤兒的

眼神飄飄忽忽,在跳,在閃。說的話也隨著眼神,東一句西一句,讓人摸不住頭緒。這時候李春江才相信,秦默說得沒錯,跟這些人了解情況,還真得小心。

“朱牤兒,你好好想一想,到底見過袁小安沒?”

“見過,咋沒見過呢,我保證。”

“哪兒見的,什麽時候?”

“省城,他跟獨狼喝酒,不,是喝完了,他們要分手,正好讓我給看到了。”

“這話你說多遍了,我是問,最早你是哪兒見的袁小安,你又怎麽知道他是袁小安?”

“這……”朱牤兒一陣猶豫,過了一會兒他抬起頭,問李春江,“我要是說了,你們不會告訴他吧,這可是大秘密呀!”

李春江哭笑不得,他真是想不到,這個深夜撲到他腳下求他救命的農民工,怎麽處境稍稍有點好轉,就變得不像他自己了。

“朱牤兒,我不是請你來住賓館的,應該說什麽,我想你自己清楚!”李春江加重了語氣,表情也一下嚴肅了。朱牤兒果然有點怕,結結巴巴地道:“我……我是在賣血的時候,見……見過袁小安。”

據朱牤兒回憶,第一次見袁小安,是在小四兒請他吃過飯後。那天從餐館走出來,小四兒又帶他到商場買了套西裝,穿在身上不倫不類的,朱牤兒自己都覺得別扭。小四兒怕他反悔,要帶他到賓館簽合同,簽了合同誰要敢反悔,就到法院打官司。一聽打官司,朱牤兒有點怕,心想不去了,還是賣血保險。可他又舍不得小四兒說的那筆錢,那可是筆大數目,是他朱牤兒打一輩子工都掙不來的。就這麽猶豫著,腳步子一輕一重,跟著小四兒,到了賓館。那是朱牤兒人生頭一次走進賓館,感覺天旋地轉,新鮮得了不得。正四下瞅著,小四兒拽了他一把,惡狠狠地道:“瞅啥瞅,眼睛再不老實,讓你當瞎子。”朱牤兒不敢了,很老實地跟著小四兒進了屋子。

是308號,朱牤兒記得很清楚,進門時他清晰地看見,門上標著房號的銅牌牌發出一種光,耀眼、奪目,是鄉下的他從沒見過的。他打心裏記住了這個308,心想,有天自己也能住上這樣的賓館,那該多美。

簽合同其實就是讓朱牤兒寫一張保證,保證按小四兒說的做。小四兒丟過來一張紙,像煞有介事地說:“寫,按我說的,全寫上。”朱牤兒這時才感到小四兒的可怕,這種可怕一半來自小四兒的威風,另一半,來自朱牤兒對這種環境的恐懼。他戰戰兢兢地提起筆,小四兒說一句,他寫一句,就跟寫賣身契一樣,還沒寫完,頭上的汗便雨點一樣往下落了。

那天小四兒賞過他一根煙,一根好煙,肯定值不少錢。是在他寫完後,小四兒大約覺得滿意,從茶幾上拿起香煙,丟給他一根。朱牤兒吸了一口,便有些舍不得吸下去。他可憐巴巴地盯住小四兒,說不清盯他做什麽,就覺得有好多話想跟小四兒說。另一個心裏,又盼著快快離開,再也不來這種地方。

這時候,裏間走出一個人,高個,皮膚細白,長得特有形,看上去像個電影演員。小四兒熱情地叫了聲袁老板,這聲叫朱牤兒記住了。他對這裏的每一個人都怕,都敬畏,也都想跟他們扯上點關係,所以他想記住他們。姓袁的老板望了他一眼,有點鄙夷地哼了一聲。小四兒便將他打發開,告訴他下次見麵的時間和地點。

後來他在看守所,聽號子裏的人說起過這個袁,那些跟童小牛一條道上的,好像一提這個袁都很敬畏,多連一個字也不敢說。朱牤兒便越發好奇,直到他在省城看到姓袁的跟獨狼在一起,他才確信,姓袁的真不簡單。

朱牤兒說完,李春江又問:“你在看守所聽到過些什麽?”

“多,真的多,一時半會兒的,我想不大起來。”朱牤兒說話時,眼睛始終盯著李春江手裏的香煙。李春江本來已戒了煙,這些天心裏亂,不知不覺又抽上了。見朱牤兒饞,便丟給他一根,要他繼續想。

朱牤兒猛吸幾口,問李春江想聽什麽,葷的還是素的?

這句話把李春江氣得,真想抽他兩個嘴巴,“撿姓袁的說!”他喝了一聲。

“沒有了,這個姓袁的,是沒人敢輕易說的。”

李春江忍不住地沮喪,折騰來折騰去,就這麽點線索。他警告朱牤兒,如果有啥隱瞞著不說,後果由他自己負。朱牤兒像是很害怕,但再怎麽問,他還是堅持說沒有了。

沒辦法,從朱牤兒身上,顯然再找不到有價值的線索。李春江叮囑馬才:“好好看住他,這家夥有點不老實。”馬才略顯擔憂地說:“這人可靠不,我咋看著他不像個好人?”李春江說:“甭管他是好人還是壞人,他現在是我們的保護對象。”

說完,李春江匆匆離開賓館,他急著要跟季小菲見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