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行軍士拿下背上所負的地圖,半蹲著將發黃柔軟的羊皮地圖在地上攤開,霍去病在地圖前半蹲下來,顰眉思量著……

阿曼眯起眼睛,遠遠地盯著他,舉起水囊飲了一小口。

半晌,霍去病抬眼看了眼茫茫黃沙,立起身來。

“咱們要進大漠了。”

阿曼淡淡道,整片西域地形都在他腦中,近似直覺,他已明白霍去病下一步的決定。

“可公孫將軍還未到……”子青憂慮道,尚未開戰便已兩軍失散,之前所做的戰略部署全然作廢,此番出征究竟該如何繼續下去?

阿曼朝她一笑,道:“看樣子,霍將軍是準備甩掉公孫敖單獨作戰了。其實這樣也好,公孫敖那等庸才,跟著也是累贅。”

“你怎麽知道?”

“若是我,我也會這樣。”阿曼滿不在乎地聳了聳肩。

果然將軍很快就下達了命令,由於要進大漠,為防風沙,漢軍都各自取出長幅絳紅布條,將頭麵包裹起來,僅僅露出雙眼在外。

子青才將自己蒙好,便有人來傳令——將軍叫她過去。

“卑職參見將軍。”她快步過去行禮。

霍去病瞧著麵前少年,麵巾掩去她的容貌,卻愈發顯得雙目清澈,心底遲疑了一下,問道:“做先行軍,可願意?”

“卑職願意。”

“給你百騎,再帶上締素,作為先行軍,為大軍尋找水源。若遇上匈奴人,切不可迎戰,隻需回來報信。”

“諾!”子青領命。

霍去病望著她,語氣放柔,又道:“一定要小心!”

“卑職明白。”

尋水的百騎人馬比大軍先行一步,馳入大漠之中,沙塵滾滾。在一色一樣的衣著打扮中,霍去病輕而易舉地辨認出那少年若隱若現的身影,不過半柱香功夫,消失在沙丘之後,心中似感悵然,仿佛空落落的。

趙破奴立在他身側,將軍神情盡入眼簾,暗歎口氣,問道:“將軍,咱們這次可是要橫穿大漠?將士們隨身攜帶糧草有限,要橫渡大漠至少需要三日。”

“夠了!”霍去病望著大漠,淡淡道:“隻要水源充足就行。”

麵對這片茫茫大漠,趙破奴還有些發怵,深吸口氣,未再說話。

“傳我將令,拔營!”

霍去病重重道。

行至正午時分,加上正值酷暑時分,沙漠之中的滾滾熱浪撲麵而來,鋪天蓋地,仿佛天地都成了一個巨大的熔爐,將人與馬在其中淬煉。汗透鎧甲,重得直把人往下墜,不僅是人,馬匹也鬧將起來,焦躁不安,不肯前行。

“不能再往前走了!”阿曼拉下麵巾,喘著氣朝子青道,“就算人受得了,馬匹也撐不住,得歇下來,等到日頭偏西才能接著走。現下後麵的大軍肯定也在原地歇息。”

“可是將軍要我們找到水源……”子青也是被曬得頭昏目眩,咬牙強撐著而已。

“若是把馬累死了,咱們就得死在這裏。”阿曼提醒她。

子青拉下麵巾,探手一摸雪點雕,已是渾身濕透,浸在水中一般,再跑下去確是會撐不住。若將馬兒累死,在大漠之中,無異於是自剁雙腿,得不償失。

“全體下馬歇息!”

她話音未落,身畔有人策馬過來,還未到便自馬背上滾落下來,躺在沙地上再不能動彈。

子青翻身下馬,趕過去,將那人麵巾拉下來,正是締素。他雙目緊閉,滿頭滿臉的汗,已然被熱得暈厥過去。

急急替他卸了甲,子青又去掐他的人中,聽得締素痛哼一聲,卻仍未轉醒。

阿曼含了一大口水,兜頭朝他噴下,締素這才悠悠睜開眼睛,手足無力地撐作起來。

“子青……”他有氣無力道,手軟軟抬起指向前方一座沙丘,“我能感覺到,那邊有水,很多很多的水。”

前方有水?!

奔馳良久,因大量排汗,加上馬匹也需要大量飲水,隨身所帶的水已經剩得不多。

子青環視周遭,其餘眾人也皆熱得東倒西歪,還有幾匹馬吃不消沙漠的灼熱,歪倒在地。

“你們照顧好他。”她吩咐旁人,“我去那邊探探,若當真有水,你們再過來。”

“諾。”

子青起身時,眼前迸出幾點金星,身子不由自主地晃了晃,阿曼眼疾手快地扶住她。

“還是我去吧,你歇會兒。”他看著她,顰眉道。

“沒事!”

子青穩住身子,去牽雪點雕,幾下都沒上得了馬,阿曼用力托了她一下,才勉強爬上去。雪點雕熱得夠嗆,十分不樂意再跑,慢吞吞地往前踱著,怎麽都不肯跑。

阿曼自後頭追上來,他的馬死活是不肯再讓人騎,死死趴在地上鬧脾氣,他是跑著追上來的,什麽都不說,牽過子青的馬,往沙丘上那邊走。

“阿曼……”

“別說話了,省些氣力。”阿曼頭都未回就堵上她的嘴。

子青隻得不說話,趴在馬背上喘息,鎧甲重得千斤一般,雙目漸漸模糊。

如此這般在烈日下慢慢地爬上那座山丘,阿曼湊到子青耳邊吹氣,笑道:“青兒,快!睜開眼睛看看!”

子青緩緩睜開眼睛,隨即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這次締素所料不錯,果然有水,很多很多的水!

出現在她眼前的,是一個巨大的湖泊,湖邊綠樹成蔭,蘆葦叢生,水鳥嬉戲其間,而在湖心中還有星星點點幾座小島。

這不像塞外大漠,倒像是煙雨江南,她翻下馬來,使勁揉了揉眼睛:“這是幻像麽?阿曼,你也看見了?”

“看見了!”見她站不穩,阿曼半攬半扶住她,笑道,“是真的,我們找到海子了。”

“我趕快把他們都叫過來,到樹蔭躺會就都能緩過來了。”子青喜道。站著沙丘頂上,朝著締素等人的方向連喊帶比劃,可憐嗓子幹得冒煙,嚷出來的聲音都是啞的。

好在比劃的意思簡單明了,都看得懂,知道是已尋到水源,皆歡喜不已。

待子青回首,準備往湖泊行去,聽見阿曼低低道:

“有人!”

子青一怔,深閉下雙目,定定心神,再睜眼望去——遠處樹蔭下隱隱能看見馬匹嚼草。

匈奴人?還是沙盜?又或者是商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