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青飛快取了簧剪遞給易燁,易燁將傷者大胯直接剪開,查看傷口,鬆口氣道:“還好,骨頭沒斷。”

清洗傷口,上藥,包紮,易燁的動作飛快而輕柔,一會兒便已經處理妥當。

“傷口不能碰水,最好也別動彈這條腿,不然會裂開……每日未時與戌時我這裏會煎好湯藥送過去給你。”易燁自葦笈取過一個舊的小竹牌,先用書刀將舊墨跡刮掉,這才問了傷者的姓名並某火某伍寫上。

這邊傷者還未走,又進入一個長得甚是敦實的矮胖子,正是軍中的庖廚魏進京,扶著脖子邁進來,看見地上榻上的血跡就直皺眉頭。

“墩子,你脖子怎麽了?”徐大鐵好奇湊上去。

“好幾天了,脖子疼。”魏進京瞧子青生得嫩,也不太信得過她,直接就朝易燁過去,“最近吧,我還老覺得手指發麻,肩膀酸得厲害,往後背手都背不過去。”

傷者被負走,子青取了清水,用粗布大力將血跡搓洗掉。

易燁先讓魏進京坐下,伸手捏了幾下他的肩膀,發覺僵硬如鐵板,順手替他捶了兩下,朝子青道:“鐵板肩。”

子青“嗯”了一聲,明白他的意思,轉身去尋刮痧用的砭石。

“什麽叫鐵板肩,很嚴重麽?”魏進京不知道他們要做什麽,急忙問道,“別拿針啊,要拿那玩意,那我寧可不看病了。”

易燁笑道:“放心,不用針灸……先把脖子轉轉,看我的手,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疼就叫出來。”

魏進京果然嗷嗷嗷叫了好幾聲,締素掀簾進來,笑道:“墩子,你吃什麽玩意兒能叫喚成這樣,不知道的還以為哪頭豬**呢。”

“你個小雞崽子!”魏進京順手脫了布履就擲過去,締素笑嘻嘻地閃到徐大鐵身後,布履直接飛到門外去了,他急道:“還不快給我撿回來?!”

締素雙手抱胸,半寸也不挪動,朝魏進京嘿嘿直笑:“你求我,求我呀!”

魏進京橫眉立目,易燁打岔笑道:“脫了正好,另一隻也脫了扔出去,再把衣裳也脫了!”

“……脫衣裳?做什麽?”

“哪裏來這麽多話,脫脫脫……”締素竄過來,七手八腳地幫著易燁往下扒衣裳,一臉的幸災樂禍,在看見魏進京滿身的贅肉之後,頓時轉為羨慕的感慨,“墩子,你暗地裏得偷吃多少肉,才能吃成這樣!”

“什麽偷吃,你別胡說!”低頭瞧了瞧身上的肉,再瞧瞧周圍除了徐大鐵略壯實些,其他人皆精瘦精瘦的,魏進京似乎也覺得有點說不過去,支吾道:“我和你們不一樣,你們日日都要操練,肉也沒地長啊。”

“把你吃的肉分我一半,你看我長不長。”締素掐了一把他腰上的肉,滑不溜丟,膩得像要滴下油來。

又疼又癢,魏進京邊躲邊去踢締素。易燁示意締素讓到一邊,讓魏進京坐直身子,掌根印上他前胸,自天突到鳩尾按揉,沉聲道:“痛一定要叫出來!”

一路按下來,魏進京的痛呼聲就沒停過,易燁沒奈何:“你別瞎叫,真疼才叫。”

“就是真疼啊!”魏進京齜牙咧嘴道,“你下手悠著點。”

易燁搖搖頭,起身:“那你趴下吧……這身肉,想刮出痧來都不容易。”

子青在旁已站了一會,片狀砭石持在手中,朝易燁道:“我來吧。”

易燁還未說話,魏進京側著頭狐疑道:“你?你行不行啊?”

易燁皺眉看著魏進京那身肉,朝子青搖頭道:“他肉厚,我看還是走罐吧。”

“嗯。”子青複取了拔罐用的竹筒來,微微笑了笑,在榻邊坐下來,朝魏進京道:“會有點疼,你且忍忍,不用叫出聲來。”

將銅製拈燈拿過來,微微傾斜,倒了幾滴燈油在魏進京背上,易燁忍著笑道:“你這肉自己個都往外冒油,倒替我們省了不少油。”

魏進京無奈幹笑。

一小束幹草點燃,而後竹筒飛快扣下,子青開始在他左肩走罐,立時痛呼聲不絕於耳。

易燁憋著笑,間或著瞥一眼。

締素用手堵著耳朵眼,俯身來看,肥膩的後背上走過罐的地方出了一層密密麻麻疙疙瘩瘩的紫黑痧,嘖嘖道:“這個好這個好,鐵子,待會我也給你刮一刮。”

聞言,徐大鐵忙不迭地連連搖頭。

“誰啊,再這麽叫喚下去非把狼招來不可!”趙鍾汶端著煮好的薑湯進來,一眼瞅見趴在榻上鬼哭狼嚎的魏進京,笑道:“原來是墩子,平常吃得油水足,難怪叫喚起來也比旁人響。”

魏進京疼得顧不上理會他們,隻問子青:“好了沒?好了沒?還得多久?”

“已經開始出痧了。”子青手中不停,仍在穩穩地來回走罐,“現在應該沒有剛才那麽疼了吧?”

“嗯……好像是好點了。”魏進京頓了下,“不過還是疼!”

“再忍忍吧。”子青溫和道。

“……嗯。”

魏進京也疼得有些麻木,悶聲應了。

將薑湯遞給徐大鐵,吩咐他趁熱一氣全喝了,趙鍾汶便也湊過來看熱鬧,瞧這紫紅紫紅的,又是油,又是肉,大笑道:“墩子,廚子就是個廚子,連走罐都能走出一道紅燒肉來,難得難得。”

聽了這話,眾人再去看魏進京的肥肩,皆覺得形象之極,哄堂大笑。便是子青,也忍俊不禁,瞧著這道“紅燒肉”,不忍再走罐。

好容易兩邊肩膀都走罐結束,易燁拿了個陶製耳杯去舀了些剩下的薑湯遞給魏進京,笑道:“你待會再動動脖子,看看如何?”

魏進京披上襦衣,喝了口薑湯,依言前後左右地轉了轉脖子,果然疼痛大減,喜道:“好多了!多謝多謝!”後半句話是朝著子青說的。

子青微微一笑,道:“剛刮完會氣血會有點虛,你且歇一會兒再回去。”

締素笑道:“對對,歇會兒,正好跟我們所說說你平常都偷吃些什麽才能吃成這樣。”

又喝了口薑湯,魏進京這才沒好氣地瞪他:“當廚子本來就容易胖,你見過精瘦精瘦的廚子麽?你以為我願意長這麽肥啊!……再說了,咱們這裏能有什麽好東西,我還不是你們吃什麽我吃什麽,跟將軍專用的庖廚比起來,那可差得遠了!”

他如此一說,眾人好奇心皆起。

締素奇道:“將軍不是在虎威營麽?他有專用的庖廚?”

“那當然了,十幾個呢,就專門伺候他一個人,聽說裏麵還有聖上專門送給他的禦廚呢。”

“禦廚!那他吃的飯菜就和聖上吃的一樣了!”徐大鐵咽了下口水,遐想道,“肯定有很多肥肉片子……”

“傻啊你,聖上怎麽可能隻吃肥肉片子。”締素嘲笑過徐大鐵,自己擰眉細想,“肯定是烤全羊,還不止一隻……”

易燁、趙鍾汶聽了直笑,但笑歸笑,他們著實也想象不出禦膳會是什麽模樣。

魏進京不耐煩地擺擺手,道:“說你們是土包子吧,禦膳那可講究得很,我聽說有一道菜,要未滿月的小牛,隻取背脊上那條肉,因為那樣烹出來的肉才最嫩。”

聽罷,趙鍾汶一直心疼地砸吧嘴:“未滿月的小牛犢子啊,這怎麽能吃呢!那長大了可是耕田的好手。這在我們鄉裏,殺小牛犢子是要遭天譴的啊!”他在家時最大的願望便是能買頭牛來耕地,便是買頭小牛犢子也是好的,隻可惜一直沒有足夠的錢兩。現下聽說有人居然這麽吃小牛犢子,頓時像割他心頭肉一般疼。

“呸呸呸!胡說什麽你!當心讓人聽見!”魏進京急道。

趙鍾汶搖頭歎氣,自知失言,沒再吭聲。

“咱們將軍也這麽吃?”締素好奇問道。

魏進京搖搖頭:“那我就不知道了,據說還有什麽猩猩之唇……可也沒聽說咱們將軍也在營裏養猩猩啊。”

“猩猩之唇,什麽玩意兒……”壓根就沒見過猩猩此物,締素直皺眉,“這都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他們也敢吃。要我說,就烤全羊最好吃,油滋滋地往外冒,那叫一個香……”他閉眼幸福地深吸口氣,仿佛烤全羊已然擺在他跟前。

徐大鐵在旁跟著流口水。

“今晚上營裏就有烤全羊,你小子有口福了!”魏進京笑道。

締素驚喜道:“當真?!今日怎麽有這等好事?”

“昨夜裏有八人皆射中香頭,拿了金餅之後,就一塊湊了點錢兩,蒙校尉自己也貼些,送到我們頭兒這裏,說今晚在校場生火烤全羊。”魏進京嘿嘿直笑,“今晚有酒有肉,你們就樂去吧。”

“蒙校尉還肯自己掏錢兩請士卒吃肉,”易燁驚奇地嘖嘖稱讚,“平常看他凶神惡煞的,沒想到還有這份心。”

魏進京撇嘴道:“蒙校尉以前可是李廣將軍的部下,李廣將軍愛兵如子眾人皆知,蒙校尉大概也是有樣學樣。”

聽他提起李廣,締素冷哼一聲。

子青低著頭,靜靜用書刀刮去小舊木牌上的墨跡,手旁的小木牌已經壘了一小堆,對於魏進京的話恍若未聞。

半晌,締素哼道:“管他是學誰的樣,咱們有肉吃有酒喝就行。”

趙鍾汶順手敲了他一記:“你才多大,喝什麽酒。”

“喝酒怎麽了?我打出娘胎就能喝,今晚讓你見識見識我的酒量,隻要酒管夠行!”締素得意洋洋,轉而想到一事,伸手一把擒住徐大鐵,“鐵子,今晚是誰站哨?”

徐大鐵一愣,這種事他是記不住的,轉頭去看趙鍾汶:“老大,晚上是誰站哨?”

“就是你們倆,守馬廄南向口”

趙鍾汶答得很幹脆。

聞言,締素沮喪地拿頭去撞徐大鐵:“怎麽偏偏是今晚……鐵子,肉沒了,酒也沒了!”

瞧這舉動,終歸還是個孩子,易燁笑著直搖頭。

書刀尚在木牌上刮削,子青貌似不甚在意他們的對話,卻突然出聲道:“我可以替你站哨。”

“……”

締素猛地抬起頭來,差點撞到徐大鐵的下巴,不可置信地看著子青:“你替我站哨?烤全羊你不想吃了?”

子青抬頭微微笑了笑:“不吃也不要緊。”

“你真的肯替我?你可別反悔啊,有肉有酒呢!”締素道。

“我從不飲酒。”

締素哈哈大笑,衝上去硬摟住子青:“多謝多謝!下回若是你有事,我也一定替你!”

那邊,徐大鐵皺眉苦臉地看著締素,悶聲道:“俺也想吃羊肉。”

見子青不去,易燁原想出聲,但趙鍾汶已先他一步,上前拍了拍徐大鐵的後背。

“我替你站哨

“老大你替我?”徐大鐵喜道。

“嗯。”

“你不想吃羊肉了?”

趙鍾汶佯作不在意道:“不差這一頓。”

酒肉**雖大,但趙鍾汶與蒙唐有隙,自有自己的骨氣在,不願沾他的光,況且蒙唐也不見得待見,倒不如索性不去,還來得幹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