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者正是衛長公主與平陽侯曹襄,衛長公主是劉徹與衛子夫的長女,曹襄是平陽公主與平陽侯曹壽所生,曹壽死後,曹襄襲平陽侯。因平陽公主在曹壽死後又嫁給了衛青,說起來,曹襄也算是霍去病的親戚。

衛長公主美目一瞥,已然看見旁邊的子青,見此間獨獨表兄與此女子二人,思量著莫非表兄是撫琴給她聽,心中隱隱存了疑惑。

“青兒,過來見過衛長公主與平陽侯。”霍去病朝子青道,“你腿腳不好,就不必跪了,他二人素有雅量,不會因此怪罪於你。”

將軍既如此說,子青便依言見禮道:“草民秦原,見過公主、君侯。”

聽出表兄話語間對她頗為照顧,衛長公主凝目將她從頭到腳細細打量一遍,並不說話。

曹襄見狀,笑道:“免禮。”

子青便仍退至一旁,靜靜垂目而立。

“她是?”

從不曾見過霍去病對女子假以辭色,曹襄也有幾分好奇,遂問霍去病道。更何況,他也知道,這正是衛長公主想問又不便放下身份去問的問題。

“我府裏的人。”霍去病微微一笑,輕描淡寫地回答,隨即便岔開話題問衛長公主笑道,“姨母可知曉你跑出來?偌大個上林苑不夠你戲耍麽,非得跑到這荒郊野外來。”

衛長公主嬌嗔答道:“就許你們出來戲耍,難道就不許我出來麽?今日當真是可巧,斥夷堂兄說此地景致好,知曉之人甚少,方帶我來此,想不到就遇上了表兄你。”說著,轉頭吩咐跟隨的侍從們將所帶的厚毯、食盒並各色物件都在地上鋪陳開來。

“是我擾了你們的雅興。”霍去病含笑道,“兩位在此盡興賞玩,去病先行告辭。”

“表兄……”衛長公主急道。

知衛長公主的心思,曹襄忙替她挽留道:“冠軍侯留步,自君侯河西受降之後,一直未有機會向君侯當麵道賀,今日巧遇,不妨坐下來共敘,說起來,咱們都算是自家人,君侯不會不賞臉吧。”

聽曹襄開口,霍去病身形微滯。衛長公主是聖上最寵愛的女兒,怠慢了她,不外乎是讓聖上薄責幾句,他並不在意;但曹襄是平陽公主的兒子,失禮於他,隻怕平陽公主有所不滿,到頭來反倒讓舅父夾在中間難做。

“既是如此,那我就清擾了。”

“今日正好還帶了酒,你們兩位可同飲幾杯呢。”衛長公主並不知他心中的計較,笑道,“是母後親手釀的**酒,父皇最愛喝這個,我便拿了一壺來嚐嚐。”

他笑著應了,轉身卻走向子青:“你腿腳不好,莫要久站,還是在石上坐著吧……我與他們略坐片刻,你且等等我。”後半截話他是壓低了聲音在她耳邊說的。

子青微不可見地點了下頭,複坐回石頭上,雙目微垂,靜靜看著池邊野草搖曳。

衛長公主原猜度著子青大概是府裏的婢女,瞧她姿色容貌隻能稱得上清秀二字,想來表兄也不至於看上這等平庸女子,但此刻見表兄對她如此關切,忍不住問道:“她的腿腳怎麽了?是瘸子麽?”

“前些日子剛摔斷了腿,這幾日才勉強能走幾步。”

隨口答罷,霍去病在厚毯上坐下,見杯盞都已擺好,不等侍從斟酒,自取過白虎雀鳥銅壺,斟滿一耳杯,朝曹襄敬去。

曹襄不敢怠慢,端杯滿飲而盡,笑道:“常聽聞聽聖上誇讚冠軍侯琴藝甚佳,比起宮中琴師更勝一籌,隻可惜一直未曾有幸賞聞,直至方才,聽君侯一曲高山流水,琴音淙淙,果然有伯牙遺風。”

“平陽侯過讚,愧不敢當。”霍去病含笑客套道。

衛長公主也在厚毯上坐下,笑道:“伯牙一曲高山流水遇知音,表兄你撫這曲子,可巧便遇上我……和斥夷堂兄,我們算不算是你的知音?”

霍去病笑而不語,仿佛不經意望了眼池水旁的子青,隨即便又低頭斟了一杯敬曹襄。

曹襄自然忙不迭地滿飲一盞。

衛長瞧他們兩個男人隻顧飲酒,無趣得很,便道:“表兄,難得有此間的山水之色,你不妨再撫一曲,以盡雅興。”

曹襄也道:“方才高山流水隻聽得半曲,甚是遺憾,現下洗耳恭聽,君侯切莫推脫才是。”

一時不好抽身就走,若與他們清談,又似無事可談,霍去病便取過七弦琴,也不多說獻醜之類的客套話,隻問曹襄道:“不知平陽侯想聽什麽曲子?”

見表兄不問自己,衛長公主有些失落,卻又不好開口。

幸而曹襄識趣,轉而問她道:“不知公主想聽什麽曲子?”

衛長公主思量片刻,抿嘴笑道:“既然是在宮外,就該聽一些宮裏頭聽不見的曲子。司馬相如那曲《鳳求凰》,母後總說是不正經的曲子,我卻未曾聽過,表兄你可會?”

霍去病大笑搖頭道:“我便是會也不能,若讓姨母知道,又得生出多少事來。”

“我不說不就行了,斥夷堂兄你也不許說。”衛長公主嬌憨道。

霍去病仍是搖頭:“既然姨母說不正經,此曲斷然撫不得,你想聽宮外的曲子,並非隻有這一曲,我另擇一曲便是。”

說罷,手指輕攏,琴音流水般瀉下。

衛長剛想開口問是什麽曲子,生怕打斷他,急急忙忙掩了口,端正坐好聆聽琴音。見霍去病撫琴,寬袍長袖,氣度優雅,曹襄一時甚難想象出眼前的人竟能夠領兵上萬擊潰匈奴。

琴曲舒緩遼闊,似草原上奔跑的馬群,又似長空中飛翔的蒼鷹。

雙目一瞬不瞬地看著表兄,恐怕連衛長公主自己都說不清她究竟是更專注於琴聲,還是更專注於撫琴的人。

林間風起,幾分涼意夾著落葉拂過,一片金黃的落葉飄落到子青衣衿上……

琴音戛然而止。

霍去病放下七弦琴,似乎想起件要緊事,起身快步朝馬車停靠所在行去。

“他怎麽了?”

衛長公主疑惑不解,很明顯琴曲尚未結束,怎得表兄驟然離開。

曹襄也不解。

很快,霍去病複折返回來,手中多了一件披風,他徑直走向子青,用披風將她密密裹起。

“起風了,莫要受涼才是。”半是關心半是命令的口氣。

他替她攏了又攏,身後,是衛長公主震驚且不可置信的雙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