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的相貌,與漢朝人比起來,他的眉弓甚高,顯得眼睛愈發深邃,輪廓清秀分明,顯是西域人的相貌。

“你……怎麽會去當刀客?”子青問道。

阿曼原先攤手,不過手被捆著,隻好聳聳肩:“沒活路了,當刀客還能討口飯吃。”

“哦。”子青不知該怎麽問下去,“我去給你拿點吃的。”

她匆匆到去拿自己的水囊和麵餅,取來之後發覺阿曼著實被捆得結實,她隻好一點點把麵餅掰下來喂他。見她來喂自己,阿曼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整齊白牙,就著她的手慢慢地把整張麵餅都吃完,罷了還打了個飽嗝。

“有陣子沒吃飽過了。”他笑道。

昨日那些刀客個個窮凶極惡,敢情也是因為吃不飽,子青默然無語,半晌也不知該說什麽。

阿曼也不說話,隻瞅著她,目中滿是笑意。

被他瞧得實在有些不自在,子青起身,正看見霍去病在駝隊旁邊遠遠望著她,隻得硬著頭皮過去。

“稟將軍,他說他不是漢朝人,看相貌應是西域那邊的人。真名他沒說,隻說可以喚他阿曼。當刀客是為了討口飯吃。”子青把自己所知道的原原本本全說了。

“沒了?”

“沒了。”

“你……老趙還真沒說錯,算了算了。”霍去病長吐口氣,連看都懶得再看她,揮手讓她離開,朝眾人朗聲道,“拔營!”

收拾停當後,駝隊啟行。

臨行前,締素朝著東方,譚智長眠的地方,跪下來重重地磕了三個頭,這才抹了眼淚上馬。阿曼被扔在駱駝背上,晃晃悠悠,照舊是一臉淡然無謂。駝隊中,換作是霍去病開路,趙破奴負責押後,伯顏居中策應。

一路就沿著阿曼所畫出暗河與水源所在而去。

如此行了近一日,人疲馬乏,他們終於到達了距離最近的水源所在。

因是暗河,旁人皆看不見,締素最先有了感知,知道阿曼竟是真的知道水源所在,原先滿腹的不忿便又增加了許多,下馬慢慢走到一處看似平常無奇的沙地,單膝跪地取出匕首開始挖沙子……

眾人眼睛瞬也不瞬地注視著。

才一小會兒,他便能感覺到所刨出的沙子便帶著些許濕氣,再往下刨出,便有水開始滲出,再刨得幾下,猛地將匕首往下一插,竟有一股水柱直衝出來,水花在月光下晶瑩剔透。

蒼蒼茫茫的黃沙之中,陡然冒出如此美麗的水花,如夢如幻,眾人大多都未曾見過這般景象,一時恍若身在夢中。

締素被淋得半身濕透,緩緩直起身子,朝霍去病喊道:“……真的是暗河!”

霍去病淡淡點了點頭,唇邊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接下來的日子,他們接連找到另外幾個水源所在,直到到達地圖上所標注的最後一個水源,明日他們便可離開大漠。

這處水源非暗河,而是一汪小小的湖泊,湖邊有樹有草,對於在沙漠中跋涉多日的他們來說,此處儼然是人間仙境。到此處來的並不僅僅他們這一隊商旅,另外還有兩隊商旅,除了漢人,其中不乏西域人。他們在湖邊生起熊熊篝火,又是烤火又是談笑,其間還夾雜著鼓聲歌聲,著實熱鬧非凡。

他們見霍去病一行商旅是打著齊家的旗號,亦是老商號了,盡管彼此不相識,仍是招呼他們一行人同來烤火。

駱駝背上,阿曼半靠著,側著臉看著聚集到水邊的人,唇邊掛了一絲不屑的笑意。待到霍去病自旁邊走過時,他嚷道:“你們漢人不是講究君子一言駟馬難追麽?該給我鬆綁了吧!”

霍去病慢悠悠踱過來,卻沒給他鬆綁的意思,慰問般的摩挲著駱駝,閑聊般道:“連君子一言駟馬難追都懂,你的漢話學的不錯啊,跟誰學的?”

阿曼嘿嘿一笑:“刀客裏頭就有漢人,漢話可比匈奴話好學……”他唧唧咕咕又講了一長串的話,也不知用的是哪裏的話,臉上滿是欺負人聽不懂的壞笑,末了來一句,“這是什麽話,你聽得懂麽?”

霍去病倒也不惱,微微一笑,接著問道:“你怎麽會知道暗河的走勢?”

“我若是說我打小就知道,你信不信?”阿曼嘻嘻笑著。

“你還真是天賦異稟。”

阿曼笑容不改:“這……漢話該怎麽說……兄台過譽,豈敢豈敢!對吧?”

“不必客氣,我也隻是隨口一說。”霍去病極有氣度地招手喚來趙破奴,“老趙,給他鬆綁。”

“真要放了他?!”看見這少年的笑容,趙破奴就起一身雞皮疙瘩,始終心存戒備。

霍去病複望了他一眼,眼神不容置疑,趙破奴沒奈何,便要動手去給他鬆綁。

“等等!”阿曼挪了挪身子,避開趙破奴,“他就是個蠻夫,粗手粗腳的,我不要他,我要子青來給我鬆綁。”

“臭小子,欠抽吧你!”

趙破奴恨得牙根咬咬,就想往他那張笑臉上揍一拳。

“還挺講究,”霍去病輕輕一笑,挑眉問他道,“地圖你已經畫給了我,水源也都已找到,你就不怕我卸磨殺驢?”

阿曼也笑道:“你還不知道我到底是不是驢?怎麽會殺呢。”

“老趙,讓子青過來給他鬆綁。”

霍去病微笑著走開來。

盡管心不甘情不願,趙破奴還是把正在卸貨的子青喚了過來。

手腳的繩索都已鬆綁,阿曼略活動了下手腳,便從自駱駝上躍下來。見子青沉默著轉身就走,他忙趕上她,側頭問道:“你怎麽不理我?”

子青解釋道:“……我還得去卸貨。”

“我來幫你。”

阿曼笑道,興致昂然地走在了她的前頭,自駱駝身上扛起布匹卸到旁邊,手腳竟是十分熟練利落。篝火那邊傳來若有似無的歌聲,他也不在意地跟著唱起來……

大概是首西域的歌曲,唱詞子青自是一句也聽不懂,隻覺得其熱烈奔放的韻律與漢朝的歌曲極不相同,聽得人心中也不由自主地歡喜起來。

有他幫忙,布匹很快就都卸了下來,阿曼看子青始終一聲不吭埋頭做事,勾著頭笑瞅她,問道:“你怎得還是不理我?”

“我……”

子青從沒遇見過像他這樣的人,可又絕不能說他無禮,隻得退開兩步,想了半日才道:“你既是西域人,為何非要和我們在一塊?”

“我想和你在一塊。”

子青顰眉,抬頭直視他:“為何?”

“我沒見過像你這樣的人……”阿曼微微一笑,仿佛在回憶那日的情形,“我見過不要命的,可沒見過像你這樣不要命的。你騎馬從沙丘上衝下來,躲都顧不得躲,我就以為你死定了;後來你沒了馬,居然就這樣狂奔過來,我也以為你會死;再後來,你居然撲上去擋刀。你為了救那小子,還真是不要命啊!”他望向正在水邊往水囊裝水的締素。

“他是我兄弟。”子青別開臉,“份內之事,不算什麽,你沒必要在意。”

阿曼仍是一笑,語氣帶著些許嘲諷:“可我敢說,換了他來救你,必不會像你這般。”

子青轉頭定定望了他片刻,靜靜道:“無論他會不會,他都是我兄弟。”

聞言,阿曼緩緩笑開,燦爛非凡:“我知道,所以我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