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各自領命而去,分頭做準備。

全營上下都已做好準備,長水校尉施浩然快步複回來,朝霍去病道:“將軍,揚烈營全營整裝妥當。”

霍去病微點了下頭,他知道這誘餌不好當,揚烈營必定折損甚巨,強自按捺著心中歉疚,拍了拍施浩然的肩膀,道:“……有勞,去吧!”

施浩然咧開嘴笑開,白白的牙如孩童一般,拱手行禮,重重道:“末將領命!”

他轉身離去,披風一角在風中翻飛。

霍去病獨自一人立在原地,看著施浩然翻身上馬,領著千餘士卒萬餘馬匹往皋蘭山龍首方向馳去,很快消失在沉沉墨色的夜中。

望著揚烈營背影並不僅僅是霍去病一人,各校尉已將任務布置下去,幾乎每個士卒都已知道今夜將有一場硬仗要打,須得全軍迎戰,不留一人。

這就意味著,子青、易燁等人皆得參戰。

馬蹄滾滾,揚烈營就從他們身側經過,紮入未知的黑暗之中。易燁隻覺得一股寒意自腳底升起,不可抑製地在全身彌漫開來。

“哥……”子青低低地喚了他一聲。

她最是知道易燁為人,雖在軍中多時,也皆參與操練,但他身為醫士,隻知救人二字,實未曾傷過人,更不用說殺人。

“嗯?”

“打起來時,你跟緊我。”

易燁怔了一下,隨即強作笑容:“說得什麽話,瞧不起你哥我了吧!顧著你自己就成了,免得我還得分神來操心你。”他見子青一聲不吭,隻望著自己,雙目中盡是憂慮,遂伸手摸了下她的腦袋,“別瞎擔心,自有祖宗保佑!你瞧咱們這些天攻破那麽多匈奴部落,不也挺順利的麽。……是吧,老大?”

趙鍾汶正在最後一次檢查自己的弓弦鬆緊,聽見他問,笑而不語。

易燁瞧他又笑得極溫情,終於忍不住了,攛掇著他:“老大,都到這時候你還能這麽笑,你真不愧是我們老大!到底什麽好事,說出來聽聽,我們也好壯壯膽氣。“

趙鍾汶仍是笑而不語。

易燁拿弓柄去捅他腰眼,趙鍾汶一躲,生怕鬧出更大動靜來,遂道:“好好好,我說就是……可這事跟你們沒關係呀……”

“說說,說出來,我們一麵可壯膽氣,一麵也是替你歡喜呀。”

趙鍾汶躊躇片刻,笑了又笑,才用極小的聲音道:“我有兒子了!”

“……”

易燁與子青皆是一愣,易燁率先反應過來,喜道:“是嫂子有了?”

趙鍾汶點點頭,滿足地歎了口氣道:“現下我有兒子了,所以我才不怕死呢,我是有兒子的人!”

其實子青本想說孩子還在腹中,未必便是兒子,猶豫片刻,終是不願掃趙鍾汶的性,微微一笑道:“恭喜老大!”

“原來有了兒子便不怕死,”易燁嘿嘿直笑,“老大,商量個事,我當你兒子幹爹成不成?”

趙鍾汶笑著點點頭道:“求之不得。”

徐大鐵把腦袋湊過來,以為是什麽好玩的事,急道:“那俺也要當幹爹!”

“你不是幹爹,你是孩子舅舅。”趙鍾汶笑道,“我媳婦認了你妹子當妹妹,你可不就是孩子舅舅麽。”

“舅舅也挺好的。”

徐大鐵憨笑,倒是容易滿足得很。

一時之間眾人輩分皆長了一級,彼此孩兒他爹,孩兒他舅得稱呼起來,其樂融融,渾然忘記身處何時何地。

沉沉夜裏,蒙唐不知自何處冒出來,死盯著趙鍾汶,重重地咳了兩聲。眾人立時斂笑收聲。

“不知死活的東西!現在是什麽時候了,還有心思閑扯家常。”蒙唐壓低了聲音怒罵他們,“若非大戰在即,全都該領軍棍。”

眾人噤若寒蟬,再無一人敢出聲。

此時各營皆已準備妥當,將軍策馬慢慢行至軍前,全軍寂然無聲,靜候將軍的軍令。

望著麵前黑壓壓的人馬,霍去病足足有半晌工夫沒說話,雙目如星,隻是看著他們,看著………

“前方,是四倍於我軍的匈奴人!”他終於開口道,

軍中起了一陣按捺不住的**,驟然知道麵對如此強敵,咂舌吃驚者不在少數。

霍去病接著平靜道:“也就是說,你們每一個人,隻要殺掉四個匈奴人,我們就可以回家去!”

在他口中,這場硬仗這仿佛成了件極簡單的算式。

“想回家麽?”他幾乎是帶著笑容在問。

敢出聲的隻有幾個膽大的士卒,稀稀落落回答道:“想!”

“想回家麽?”

他略略提高聲音,複問了一遍。

“想!”回應的聲音也更多。

“想回家麽?!”

霍去病大聲問道,猛地抽出劍來,劍光如雪,寒氣逼人,。

這次,他得到的是排山倒海般的回應:“想!想!想!”

“好!”霍去病重重朗聲道:“凡我將士,必英勇殺敵,戰端一開,即為死戰之時!”

“臨陣,將不顧軍先退者,立斬!”

“臨陣,軍不顧將先退者,後隊斬前隊!”

“敢違軍令者,格殺勿論!”

接二連三殺氣騰騰的軍令下來,全軍士卒熱血翻湧,都不由自主地握緊手中兵刃,將背脊挺得筆直。

在千軍萬馬之中,子青望著她的將軍。

幽暗夜色中的一人一馬立在她前方,劍光映著他的卓然身姿,遙遠而陌生,卻讓人心生敬佩之情。

生也罷,死也罷。

跟著將軍,打這場硬仗,也不算窩囊。

虎威、振武兩營被安置在路兩側的密林之中,弓弩齊備,蓄勢待發地等待著……

緊握著弓,易燁的手心直在冒汗,時不時就往衣袍上蹭一蹭。

子青蹲在他旁邊,看出他的緊張來,低低道:“哥,你還記不記得從軍時你對我說過什麽?”

“嗯?”易燁平素話就多,此時更加想不起曾說過什麽。

“自今日起,咱們兄弟倆同生共死,黃泉路上,總是有我陪著你的。”子青目光盯著暗黑的來路,輕道,“便是死在此地,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易燁扯開嘴,無聲地笑了笑。

遠處來路,墨般濃重的霧靄之中,隱隱已傳來刀戈馬蹄之聲。

來了!

他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