鞠城之中,兩邊各站十二人,由於衣著皆為絳紅,所以得有一隊在胳膊上係上玄黑布條,以示區別。

小旗揮下,鞠球飛旋,絳紅人影在身周飛掠。

畢竟是初次,子青立在原地,看著鞠球在眾人腳下傳來傳去,令人眼花繚亂。盡管規則都已經明白,可當真正身處其中時,她還是有些茫然……

鞠球,不會自己滾到腳下。

去搶麽?

鏟?剪?踢?踹?……

傷到人怎麽辦?

“子青,接球!”霍去病看出她的呆楞,飛腿將球踢至她腳下。

鞠球滴溜溜地滾著,子青用腳撥弄了兩下,疑慮著該往哪裏踢,是球門?還是複踢還給將軍?不過才遲疑了片刻,斜裏插進來一人,將鞠球劫了走,轉瞬便飛起一腳,鞠球射向鞠門,幸而被守衛撲出。

輕輕“啊”了一聲,子青愧然低頭,隨即後腦勺便被人拍了一下——

“臭小子!再丟球就以軍法論處!”霍去病故作惡狠狠狀,在她後背猛推了下,“去!把球鏟回來!”

子青不得已,足下發力……正好對方開了一記大腳,鞠球高高飛起,她朝著鞠球落點飛奔而去,前方已經有人嚴陣以待,眼角餘光還可看見側旁有人奔過來阻截她。

靈活地閃過阻截者,在鞠球還未落地之時,她搶在前頭高高躍起。

對方球員不甘示弱,也躍起身子。

兩人為了爭搶鞠球,在空中猛然“砰”得撞在一起。

這小子,明明吩咐了他莫跟別人硬撞!霍去病狠皺下眉頭。

終是子青搶在了前頭,在被撞開前用額頭將鞠球頂開,鞠球在空中劃出一道漂亮的弧線,落向霍去病所在的方向。

霍去病自是不會錯過,上前將鞠球穩穩掌控在腳下,晃過攔截的人,又將鞠球傳給前方的隊友。

摔倒在地的子青一骨碌爬起身,又一臉歉然地將被自己撞倒的那人也拉了起來,剛想給人陪不是,卻被霍去病拽過身來。

“叫你不要硬撞怎麽不聽!”霍去病眉頭緊鎖,敏銳地探查她的表情,不放過一絲一毫,生怕她對傷情有所隱瞞,“有沒有影響傷處?”

“傷口已經痊愈多日,不會有事。”子青笑著,又道,“何況撞得是右肩,並無妨礙。”

子青身手極好,自己是知道的,所以在他傷愈之後,要盡快地讓他做一些恢複性的活動。瞧他笑得輕鬆,倒不像是撒謊,霍去病方未再追究。

鞠球仍在眾人奔跑的腳下傳遞著,兩方拚搶,踢得愈發激烈,連鞠城邊的伯顏也坐不住,站起來大聲呼喝……

子青踢了一陣子,漸漸也掌握了些蹴鞠時的技巧,如何鏟球,飛挑,動作愈發熟練,亦愈發迅速。她動作狡兔般靈活,對方往往隻見人影一晃,球便已鬼使神差般地滾到她的腳下,竟是連防範都來不及。

她的個性在鞠城中也成了優點。子青拿了球,盡管自己有能力帶球突破,但她往往寧願傳給比自己位置更佳的隊友,不獨不霸;加上跑位準確,傳球落點控製地精準,很快便受到同隊的喜愛,特別是與霍去病配合起來,更是默契之至。

不知不覺間已踢了大半個時辰,子青所在隊已連入幾球。伯顏敲響了小銅鈸,示意時辰已到,蹴鞠結束。

歡呼聲頓時四起。

這樣的歡呼喧囂聲,子青已往也曾聽過,隻是此刻身處其中,與已往的感受完全不同。同隊的人皆擊掌歡呼,接連幾人跑過來,她也學著他們的模樣,笑著高舉雙手,與他們擊掌慶賀。

霍去病也正與旁人擊掌,抬眼看著這個少年在不遠處展顏暢笑,春柳綻芽一般清新動人,心中忍不住要想:若能想著法子,讓他常常這麽笑就好了。

待到最末,子青小跑至他麵前,額頭發梢上尚有大滴大滴的汗珠往下落。

“將軍!”她舉著雙手,是來與他擊掌的。

霍去病笑著看她,伸出手,卻並不與她擊掌,而是捧住了她的腦袋。

下一刻,他把自己的頭湊過去,重重地,撞上她的額頭。

在兩個人額頭相抵的那瞬,子青怔怔地圓睜著雙目,她還是頭一遭如此近地看著將軍……

睫毛的陰影下,深邃的雙目閃著亮光。

那是某種不可摧毀的堅韌光芒,帶著它與生俱來的溫暖。

——很久以前,她曾經在父親眼中看到過。

鬆開手,霍去病看著似乎被撞糊塗的子青,大笑起來,揉揉她的頭:“傻了?”

子青回過神來,額頭處確是隱隱發疼,手撫上去,似乎還鼓了個包。

“你小子簡直天生就是蹴鞠的材料!”霍去病笑道,“該帶你去長安城才對!”剛說完,他幾乎是立即便後悔了,想到這個少年變成供皇親貴胄賞玩的寵物,他就覺得無法忍受。

“蹴鞠是挺有趣的。”沒有留意霍去病神情變化,子青也未想太多,隻遺憾道,“可惜以後不能再玩了。”

他不解問道:“這是為何?”

“越是覺得有趣好玩,越不能放任自己,否則就會玩物喪誌。”子青呼出口氣,悵然道。

霍去病不可思議地注視著她,愣了片刻,這才知道墨者對自我的要求竟是如此嚴苛,越是喜愛越要自我限製。

“你爹爹說的。”他挑眉。

“嗯。”

“以後別聽你爹那套,聽我的。”霍去病幹脆利落道。

子青不滿地顰眉盯著他。

“我是將軍!你的將軍!”

霍去病理所當然的補充道。

兩人回到營中時,已是近黃昏之時,正好用飯的時候,營中飄著一股子飯菜的香味。子青乍然想起自己原本的來意,忙朝霍去病道:“現下我的傷已經痊愈,請將軍吩咐下去,讓庖廚不必再為我一人單做。”

霍去病隨意點了下頭,道:“行,自明日起,你也須開始隨軍操練,卯時到我帳前候命。”

“諾。”

牽著馬往馬廄走,行至一半,趙破奴匆匆迎上來,向霍去病簡要地稟報些軍務,目光卻時不時地瞥向子青所牽的雪點雕。

子青避到一旁,抬眼看見不遠處阿曼斜靠在旗礅上,正朝著自己笑。直看見子青瞧見自己了,他才起身行過來。

“額頭怎麽青了一塊?撞哪了?”他首先留意到。

“……不小心撞的,撞、撞樹上了。”

子青尷尬道,總不能說是將軍撞的吧。

正聽著趙破奴匯報軍務的霍去病莫名其妙地微微一笑。

阿曼無奈笑了笑,目光瞥向她身旁的雪點雕,隻打量了片刻,便情不自禁讚道:“真是匹好馬!”

“嗯,跑起來像風,”子青對這匹馬兒也極是喜愛,撫摸著它道,“而且好像通人性一樣。”

“將軍給你的?”阿曼故意問了句廢話。

子青點點頭。

看著雪點雕的趙破奴覺得肝有點疼。

阿曼伸手也去撫摸馬兒,飛快地瞥了眼背對自己的霍去病,目中光芒閃爍……

“青兒,這馬我也喜歡得很,你把它給我好不好?”他突然道。

霍去病的背影驟然僵硬。

子青隻猶豫了片刻,便將韁繩交到阿曼手中,笑道:“好啊!”

現下,輪到霍去病覺得肝有些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