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老八並無大礙,反倒笑意盈盈,似乎許久沒有過這般的暢快,口中還咿咿呀呀唱著小曲,走在路上,昂首挺胸、龍行虎步,沒事就把自己包紮好的手臂抬起來看一看。

徐秀才似乎能理解一些徐老八此時的心情,若是夏日裏,徐老八把上衣一脫,光了個膀子,身上的傷疤,便是橫七豎八。鎮子裏的軍漢,大多如此。

不過這受傷,也是十幾年前的事情了。十幾年後的今日,徐老八又受了刀劍傷。

興許,徐老八與那朱斷天一樣。此時這個傷口與疼痛,都能讓他們想起往昔的崢嶸歲月,這也是一種心理滿足與暢快。

人活著,並非單單就是為了活著。為生計或者名利奔波的時候,便想著豐衣足食、名利雙收。豐衣足食、名利雙收的時候,又念著往昔那打拚的歲月,那些故事,那些經曆,那些感受。

人在追求的過程中,才會有最大的幸福感與成就感。

徐秀才回到家中,楊氏兩個怪人倒是也不客氣,隨著秀才老爺的步伐就進了院子。倒是還有幾個少年跟了過來,這些少年多少也顯得有些好奇,不斷打量著這一瘦一胖二人,便是聽著那一口蜀地的話語音調,也覺得格外的新奇。

雲小憐見得家中來了客人,連忙去端茶倒水,送到前廳。

徐仲與徐老八他們還有事情要忙,便是商議著這河道如何管理,賬冊如何去做,也要挖一個地窖之類的地方用來存銀兩之類的事情。

雲小憐端茶倒水在旁,楊三胖看得雲小憐,便是開口笑道:“秀才老爺,這是你媳婦?長得挺俊俏的。”

雲小憐聞言麵色一紅,低頭急忙往大廳之外而去。要說楊三胖的話語倒是也不奇怪,一個十六,一個十二,這般的年紀結婚的,鄉下地方也不少見。

楊二瘦不等徐傑答話,已然先開口道:“不是!”

兩人顯然就是又有爭起來的趨勢了。

徐秀才看得楊三胖起身就欲開口去爭,連忙說道:“不是不是,本少爺還未有妻室。”

楊二瘦聞言,剛才還說一臉不爽的神色,此時立馬一變,已然是笑意盈盈:“哈哈……三胖,看到沒有,果真不是。”

三胖聞言,麵色一垮,此番便是輸了一個小回合。

二瘦便是又與徐秀才道:“小子,不娶妻好,女人最是麻煩了。你看我兄弟二人,便是從來沒有娶妻,逍遙自在得緊。你若是學了我們,必然也與我們一樣逍遙自在。”

徐秀才聞言,笑了笑道:“那是你們兩個人傻,不懂女子的妙處。往後少爺我,必然是妻妾成群,鶯鶯燕燕,這才是好不快活,這才是逍遙自在。”

徐秀才怎麽可能如這兩個怪人一般光棍一輩子,說出的話語倒是有幾分調笑與混不吝的意味。

二瘦聞言,一臉替徐秀才擔心的模樣,說道:“嘿嘿……往後有你受的!”

未想三胖此時也出言:“對,往後有你受的。”

徐秀才此時聽得這兩人一唱一和的,開口笑道:“本以為你們是冤家路窄,此時看起來,你們倒真是一路人。”

便是徐傑這一語,當真說到兩人心裏去了。平常裏兩人挺多了奉承誇讚的話語,卻是真沒有人懂得這兩人到底喜歡聽什麽話。這二人自從相識,便是形影不離,相依為命,與人爭鬥,與人搏命,從來都是共同進退。

對於二人來說,這世間,就隻有另外一個人才是最重要的。徐傑這一語,才是說到人的心坎上了。比那些什麽武藝絕頂,天下無敵的諂媚之語,不知中聽了多少。

便看楊二瘦與楊三胖兩人相視一眼,忽然微微出了一些心有靈犀的笑意。

“秀才老爺是知己!”三胖已然出言。

二瘦也道:“當真知己也,江湖之大,唯有這小子懂我兄弟二人。”

徐傑聽得兩人這般話語,忽然覺得有些怪怪的,連忙開口說道:“少爺我不是你們的知己,不是不是,當真不是。”

三胖聞言,連忙又道:“怎麽不是,就是就是,就是知己。”

徐秀才連忙起身,往廳外走去,口中留得一句:“我去吩咐一下酒菜。”

秀才老爺興許是想多了,慌忙而走,便是要避開這個話題。這知己當不起,似乎當著當著,往後就要當成光棍了。

晚間酒宴,徐仲與徐老八都來了,還有徐牛等幾個鎮子裏的領頭人。

沒有如朱斷天那般的求人心思,這酒宴自然也就更顯得暢快。

隻是這酒逢知己千杯少,徐傑這個知己,反倒不那麽爽快,一說年紀小,不能多喝。一說第二天還要練武看書寫對聯,便也多喝不得。

好在有徐仲等軍漢,那是多少酒也來者不拒,招待客人,便更是主動非常。

一間廂房之內,一瘦一旁兩人擠在一張大床之上,已然是醉成爛泥。也是徐傑家中向來少有客人,客房便也是臨時準備的,被褥也是臨時來鋪。

便是醉成爛泥了,還聽得有人半夢半醒說著話語。

“三胖,你要把老子擠到哪裏去啊?”

三胖鼾聲如雷,並不答話,已然睡死。一瘦一胖,在一張**,場景可想而知。

隨後便聽轟隆一聲,有人栽落到了床下,一聲慘叫,罵罵咧咧爬起來,口中也道:“格老子,日你個仙人板板哦。”

隨後又是鼾聲如雷。

第二日大早,徐秀才晨練片刻,扶搖九萬裏也還沒有扶搖起來。

徐狗兒便是慌慌張張奔到院子門口,開口喊道:“少爺,仲伯讓我來叫你快點去碼頭,快去幫忙。”

徐秀才停了刀,問道:“狗兒,什麽事情慌慌張張的?”

便聽徐狗兒說道:“少爺快去碼頭,來了好多貨,仲伯說讓你先去充當一下賬房先生。”

徐狗兒大概是沒有見過這般的陣仗,大清早間,忽然從上遊就來了許多船,排隊等著卸貨。鹽貨還隻是其一,還有鐵,也有銅。

鹽鐵,便是官府專賣的東西,私下裏運送的,便都是不合法的私貨,乃是江湖道上的生意。至於銅,那便就是錢了,鑄造之後就成了錢。雖然並非管製品,但是通過這種渠道運送的,便也隻有一個原因,那就是有人要私造錢幣。

此時除夕不遠,諸多貨物的需求,也比平常增大了許多。這也是今天這徐家鎮的碼頭如此忙碌的原因。

這江湖上的私貨生意,當真比徐傑想象的要複雜得多,甚至比徐仲想象的也要複雜一些。畢竟徐仲,終究不是江湖漢,並沒有走過江湖。

徐傑放下了手中的刀,回屋裏取了筆墨紙張,便往門外而去。此時楊氏二人,方才剛剛起床出來,尋著清水洗漱。

到得碼頭,徐傑看得這般場麵,倒是也不慌不忙,徐康徐泰兄弟二人搬來了桌椅板凳,徐老八便是親自上陣,帶著人點算貨物。

失了船的南山幫吳子豪,倒是親自來了,鐵背蛟龍也來了。這回來的船,便是南山幫租用的船隻。這回來,也是要親自交接一下,也還帶了一些禮物。不論是買路錢,還是賠禮道歉,終究也是要表示一下的。

吳子豪幫著徐老八點算著貨物,徐老八也是慢慢去問,問這些貨物的上遊價格,本地的出手價格,下遊到得哪裏是什麽價格。這些事情,徐老八自然是不懂的,便也要問個清楚。

吳子豪倒是不敢隱瞞,一一如實回答。此時這徐老八不知道價格,不代表一個月兩個月之後徐老八還不懂行情,所以吳子豪也不可能想些什麽歪主意,也沒有必要做這種斷自己門路的事情。

虎背熊腰的鐵背蛟龍,此時拿著貨單,慢慢往徐傑這邊走來,心中有些懼怕,怕這徐傑記仇之下,為難自己,動作也有些拘謹。

徐傑倒是遠遠看得鐵背蛟龍拿著一疊紙張往這邊來,便是笑著喊道:“鐵背蛟龍,你磨磨蹭蹭幹什麽呢,快點過來,趕緊的。”

鐵背蛟龍聞言,看得遠處徐傑笑意盈盈模樣,不似作偽,心中一鬆,快步而去,到得頭前,把貨擔放在桌麵上,臉上也擠出了一點笑意說道:“徐少爺,勞煩了。”

徐傑回之一笑,一邊翻著貨單,一邊笑道:“往後還多的是交道,倒是你比我辛苦,往後無甚要緊事情路過的時候,當到鎮子裏來喝杯酒。”

鐵背蛟龍便是徹底放鬆了下來,這回的笑意也顯得輕鬆不少,忙道:“就怕多有叨擾。”

江湖,便是這麽一個江湖。臉麵來去,你敬人一尺,人敬你一丈。當然,也還有個前提,那便是實力。

徐傑低頭查看著貨單,稍微算了算,又道:“你便來就是,來了就有好酒。隻是今日你們來的貨物太多了,結算上要拖上幾天,等出手之後再來結清。”

徐傑雖然不知家中有多少錢,但是也知道必然付不起這麽大宗的貨款。

鐵背蛟龍聞言,連連擺手:“無妨無妨,拖幾天而已,不算事。”

徐傑點了點頭,一邊提筆記錄著,一邊還說:“還有一事要勞煩你。”

“徐少爺吩咐就是,但凡是這江湖上的事,我鐵背蛟龍也是有幾分臉麵的。”鐵背蛟龍此時倒是顯出了一個江湖漢子的性格。

“小事小事,不是什麽打打殺殺的事情。隻是讓你們的人沿河而下的時候,多通知一下各地之人,叫他們到上遊徐家鎮這裏來進貨就是。”徐傑便也前後安排著,生意上,徐家鎮是一點渠道也沒有的,還是要利用南山幫的渠道。

南山幫,便也不隻是做私貨生意,連帶著正常生意也做,收糧食往大城市裏賣,就是其一。或者蜀地出產的蜀錦,運當江南,也是價值不菲。

鐵背蛟龍聞言一笑,拍著胸脯說道:“這般小事,算不得什麽,包在我身上就是,稍後還要沿河而下,定然把消息都傳下去。”

徐傑自然出口去謝,還吩咐身後的徐狗兒到自己家中取兩壇酒來,說是送與鐵背蛟龍帶著路上喝。

人情來往,徐傑似乎很是擅長。生意之事,徐傑顯然也比徐仲徐老八要熟悉得多。便是徐傑幾語,顯然也給徐仲徐老八省下許多麻煩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