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徐仲從縣城了回來,剛才發生的事情,已然處理得妥妥當當,該埋了的埋了,該整治的正在整治,該背黑鍋的也背了黑鍋。徐秀才還是徐秀才,徐家鎮人心中未來的官老爺。

倒是徐秀才也少不得聽幾番念叨,徐仲的念叨便也沒有其他,就是覺得徐秀才心中殺意太甚,往後要節製,更不能犯了官府的法度。念叨起來自然是苦口婆心,也舍不得說一句重話。徐秀才聽著也是連連點頭應答。長輩晚輩,也多是這種模式。

話說回來,徐仲帶著徐家鎮在河道討了這番生活,豈不就是犯了官府的法度?自己犯法,叫晚輩不要犯法。便也是一種愛惜之情。

除夕,也就到了。

徐傑的對聯也緊趕慢趕寫完了,家家戶戶都有。鎮子裏甚至也張燈結彩起來,看起來比往年要熱鬧一些。

一年到頭,唯有過年,鎮子裏才會殺幾頭大肥豬,家家戶戶分一些。往常裏的豬,大多是賣到城裏去的。為數不多的羊,便更是大戶人家的席麵菜。徐家鎮裏,以往通常是舍不得宰羊的,今年徐仲開口,卻也宰了幾頭。

河上魚,倒是不缺。徐家鎮,相比而言,當真是殷實地方。

除夕之前的幾天,上門進貨的江湖人,倒是越來越多了。蓋一個倉庫的計劃,也有了改變,還要加蓋一些客棧茶樓之類,供應一些南來北往的住宿與消遣,當然,也多給鎮子裏賺一份錢財。這倒是徐仲請來的木匠與泥瓦匠的開心事。

就如那已經死了的寶爺所言,徐家鎮做江湖生意,應該是需要大江郡鳳池派應允的。卻是徐家鎮就這麽開始做了,鳳池山也並未有人來管。許是因為除夕過年了,沒人願意出遠門,也興許是鳳池派知道其中的細節,便不來管了。畢竟徐家鎮是奪的南柳派的生意。

徐傑家中,幾年除夕,倒是多了兩張吃飯的嘴。楊二瘦與楊三胖,大概也有二三十年沒有真的如此過除夕了。江湖上的逍遙與漂泊,十步殺一人千裏不留行的俠義,終究顯得有些孤寂,兩人相依為命,便也是為了掃去一點落寞。

以往,兩個江湖漢子,一個抱著劍,一個枕著刀,幾壺好酒,幾碟小菜,舉杯卻看不到明月,便也是除夕。這樣的除夕,聽起來好像有幾分江湖獨有的浪漫。但是人與人都是一樣,除夕之夜如此,心中並不會覺得浪漫,多會感傷。

楊二瘦酒醉,提劍而起,寒光映月,就在這徐家外院之中,酒醉劍舞,口中吟道:“劍門關上飛劍閣,劍閣峙立大劍山。大劍山上仙劍客,劍客怒開劍門關!”

這首詩,頭尾相連,小回文之體。楊二瘦吟得豪氣萬分。便也說了一個地方,說了一個出處。蜀地劍門關,劍山分大小,山體如刀削對立,夾著一個關隘,便是劍門關。

這劍客楊堪楊二瘦,就來自這劍門關大劍山上的劍閣。

老奶奶已然睡下,這外院之中,徐仲、徐傑、雲書桓當場,徐三胖也在一旁,還有端茶倒水的雲小憐。

劍門關大劍山劍閣的劍客,當真了得。

劍客收手,拿起酒壇又飲。

三胖與之對視一眼,也豪飲幾口,刀鋒出鞘,刀身碩大,卻是這刀身黑漆漆一片,絲毫不顯光澤。

“三江蛟龍翻天浪,天浪隻擊佛座響。佛座響鳴鑄刀芒,刀芒一起斷三江。”

詩體一樣,還是小回文。三江者,乃大渡河、青衣江、岷江。三江合流交匯處,便是蜀地樂山大佛。時聞三江年年大水,水淹千裏不止,待得一日大佛起,三江從此不泛濫。隻能在佛座之下交擊鳴響。

刀客楊天翊楊三胖,從佛座頭前而來。

徐傑看得眼花繚亂,便是心想,這兩人,大概往年就是這麽過除夕的吧。

三胖收手,再飲幾口。

卻是聽得徐秀才笑道:“二位,這詩,你們是在哪裏聽來的?”

顯然,徐秀才可不認為這詩能是眼前兩個人能吟出來的。

便聽三胖答道:“江寧陸子遊!”

徐秀才聞言,有些疑惑,想了想,才道:“江寧有個吳伯言,詩詞倒是大開大合,何曾有過一個叫陸子遊的?”

二瘦接道:“天下第一劍!江寧陸子遊。當年,我兄弟二人合鬥他一人,卻是不得勝,反倒他打高興了,送詩二首。”

徐秀才聽到不得勝,便是淺笑:“兩人打一個人還輸了,你們還在這大過年的念別人給的詩。不知羞臊啊。”

三胖連忙放下酒壇,答道:“秀才莫要胡說,我兄弟二人豈會輸?世間豪傑千千萬,我兄弟二人一刀一劍,便可走遍天下。隻是這江湖,越發無趣了。”

徐秀才聽懂了,便是個不分勝負的意思。又道:“那有沒有天下第一刀?”

這一問,兩人卻是發愣了,這江湖,還真沒有什麽天下第一刀。三胖便得到:“秀才,往常還真沒有過這般的稱呼,你今日一說,我倒是想起來了,我便是這天下第一刀。”

二瘦聞言,又是抬杠:“胡說八道,滄北董達義,刀法就不在你三胖之下,老子與他交手,便也是不分勝負,你又何能勝過他?”

三胖聽得這個名字,倒是真泄了氣,要說天下第一這種名號,便是要比所有人都強,這個董達義,便是真如二瘦所說,不在他之下。便聽三胖聞言說道:“那老子就去尋董達義比試一番,分他娘一個高下,看看誰是這天下第一刀。”

卻是徐仲聞言,眉頭緊皺,一臉思索模樣。口中還在默念,董達義,董大力,董大力,董達義?

隨後徐仲開口:“不知楊兄是什麽時候與這董達義交的手?”

二瘦聞言,一邊思索,一邊說道:“有好些年了,時間太長了,我算算……”

徐仲聞言大喜,時間當然是越長越好,越是長,這董達義與董大力,便越有可能是一個人。

二瘦想得片刻,又道:“合該有十一年了。”

徐仲聞言有些氣餒,再問一次:“不是十九年前?”

董大力比徐仲入伍早,徐仲入伍之時,董大力就當了兩年多的軍漢。如此一算,便是十九年時間。

二瘦連連擺手:“哪有十九年,十九年前,我還在蜀地與三胖拚命呢。”

徐仲連忙看向三胖,便看三胖也點頭道:“十九年前,劍門關,我與二瘦一戰,差點一命嗚呼。”

徐仲便也不再去問了,這董達義與董大力,都出自滄北派,都是用刀的高手。而且徐仲也早猜想過董大力隻是個化名,董達義與董大力的音調上何其相似。徐仲已然就在猜這兩人是一個人。

奈何不是!

卻是徐傑在一旁,聽明白了自己二叔所想。腦中想了片刻,說道:“二叔,有一個董達義,興許還有一個董達禮,禮義禮義,聖人之道也。董達禮,是不是與董大力更合諧音?”

達禮顯然比達義,更與大力諧音。

徐仲聞言大喜,又默念幾遍,開口再問:“二位楊兄,可曾聽過滄北有個董達禮?”

便看二人一臉不明所以,聽不懂這叔侄二人的對話,卻也沒有聽說過董達禮這個名字。隻得連連搖頭。

董大力對徐仲,甚至對徐家鎮的漢子,恩情極大。沒有董大力,興許也就沒有如今的徐家鎮,也沒有徐仲這一身武藝,徐仲也不可能在屍山血海中走出來。隻可惜當年,十五年前的大戰,董大力其實也沒有入得先天,就在戰陣之中死去了。

三胖見得徐仲還有不甘心的詢問之色,便開口答道:“十一年前,滄北出了個用刀的高手,我兄弟二人便尋河北而去,與之約戰。雖然有一戰,卻也並不了解滄北之事,興許這董達義有一個兄弟叫董達禮也說不定。”

徐仲聞言,歎息一聲,尋這董大力,也並非是有什麽多餘的想法。便是想著他一人在軍中,還隱姓埋名的,戰死了也沒有家人收屍。若是能尋到他的家人,至少也把他的消息帶回去。還有董大力存在徐家祠堂裏的骨灰,當也還回去,認祖歸宗。不讓他一個孤魂野鬼在外漂泊。

徐傑聽得徐仲歎息之聲,開口說道:“二叔,以往你要顧著我與奶奶,離不得家,出不得遠門。過得兩年,我若是進京趕考,便去一趟河北,帶著董前輩的骨灰親自往滄北派去一趟就是。定然尋到前輩的親屬,二叔放心就是。”

徐仲聞言點了點頭,似乎想起了許多往事,才練得一年多武藝的徐家四兄弟,上陣拚殺的往事。隨後點了點頭,拄著拐杖慢慢轉身,往廂房而去。

便聽三胖上前說道:“秀才,你若是去滄北,我們便一起去,也做個伴,我便去把那天下第一刀的名頭爭來。”

徐秀才受了二叔的影響,心情也顯得幾分低落,隻是點了點頭道:“那你倒是要等兩年。”

兩年之後,郡試開考,得中,便是舉人老爺了。便可進京趕考,考那進士及第。老奶奶每日念念叨叨,一股子精氣神,都靠著徐秀才的進士及第支撐著。徐秀才便也不能讓老奶奶失望,死不瞑目。

之下,也還有徐仲的日日期盼。徐仲這個軍漢,卻是對徐傑考取功名各位的上心。當真是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

三胖聞言便道:“倒是也不急,先看了錢塘大潮之後,贏了二瘦一千兩銀子再說。”

二瘦聞言,便是又要上前來爭執幾句。

除夕夜,已然是又過了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