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秀才聽得徐老八的話語,笑道:“八叔,怎麽能說白打一遭呢,這不是賺了幾袋鹽嗎?夠八叔你那幾畝田賺多少年的。”

徐老八聞言也是笑了笑道:“傑兒說得是,倒還真沒有白打,哈哈……”

徐老八帶著幾人上前幫著搬屍首與鹽貨,倒是那白衣女子的船夫,一邊搬著東西,麵色還極為難看,不時回頭去看徐傑,大概是想著要把這個人的臉認清楚,冤有頭債有主,可不能回頭找不到人了。至於這些幫他搬東西的農漢,倒是並不放在眼裏。

這徐家鎮,兩百年多年來,皆是安靜祥和的務農鎮子,從來不招惹外麵任何的麻煩,按時交朝廷的稅賦,與旁邊所有村鎮都保持良好的關係。如此的普通鎮子,在這大華朝,沒有一萬也有八千。

十幾年前一場洪澇大災,雖然沒有奪走幾條人命,卻是讓這徐家鎮田地顆粒無收,房屋垮塌無數,財產幾乎損失殆盡。這些鎮子裏的半大少年,正是吃得多長身體的時候,已然沒有了生活來源,不得不集體去當兵吃糧,如此才有這徐家鎮三百多號半大少年去當兵。

大華朝雖然多有一些邊界上得衝突,卻是七八十年沒有真正的大戰。不想徐家鎮的漢子們出門當兵不過第二年,室韋人大舉南下,大戰既開。也是誰都沒有預料到的事情,當兵吃糧的權宜之計,反倒成了一場悲哀。

也是生活在這一條大江的支流岸邊,得天獨厚,田地肥沃,水產豐富。但是也不得不麵對這條大華朝南方最大的水係喜怒無常的脾氣。

夜色漸明,東方的魚肚白已起。一條不大的船,一個船夫,一個白衣女子、兩具屍體、兩千斤私鹽。已然順流而下,直去大江郡。大江郡城,就是富水河與大江的匯合之處。

徐家鎮,便也還是那個徐家鎮。一夜未眠的徐仲,還是在那鎮口的千年古樹之下看著一個一個扛著鋤頭出門幹活的漢子。不時也走過來幾頭牛,這些牛倒是極為珍貴的東西,好幾家人公用一頭,這也是徐家鎮富庶,若是平常村鎮,不是富戶,便也不需想牛這種牲畜來幫自己犁那田地。

開春在即,田地要翻,農忙雖然還沒有到,卻是也要開始做著農忙之前的準備工作。漢子們一夜未眠,也不影響第二天幹活的勁頭,吃了一些簡單飽腹的早餐,與徐仲在古樹之下打趣調笑幾句,便散落在鎮子兩旁的田地之間。

彎腰揮鋤,或者驅打著珍貴的耕牛,揮汗如雨。心情好的時候,也揮著鋤頭舞弄幾番,皆是戰陣殺人的章法。

徐傑便也沒有睡得多久,洗漱一番,帶著雲書桓也往十幾裏外的青山縣城而去,老管家徐有金拉著一輛空板車跟在後麵,若不是因為牛要下田,這板車自然是牛來拉的,人還可以坐在板車上趕路。

倒是缺門牙的徐有金雖然老是老了點,拉起車來也是健步如飛,鄉下農漢,別的東西沒有,唯有這一膀子力氣。徐傑與雲書桓便也不時來幫襯幾把,倒是這缺門牙老漢總是笑著說不需要幫忙。

徐有金進城,便是置辦一些年貨,買一些酒菜、紅燈籠、寫對聯的紅紙之類。這寫對聯的事情自然是徐秀才親自操筆來寫。前幾年還需要在城裏請個賣字的秀才寫個過年對聯,而今徐秀才做這點小事,便是綽綽有餘了。去年過年,徐秀才一個人,就把鎮子裏所有人家的對聯都寫完了,字跡當真漂亮,還不收錢。隻是把徐秀才給累壞了。

徐秀才帶著雲書桓進城,便是有另外的事情。雲書桓的刀斷了,便也需要重新打造一柄。還有一件事情就是給徐仲打造一副鐵的拐杖,以往的木拐杖,鎮子裏也有木匠,並不需要進城。

但是徐傑忽然靈光一閃,念及自己二叔一身武藝,也就不在乎一些力氣了,弄柄鐵拐杖,往後若是與人打鬥,還能當兵器使,一舉兩得。

“少爺,老漢大早的時候,在鎮口聽老八與老爺調笑來著,說要給你尋一門親事,老八還說,老爺既然不願取個婆娘,便讓少爺你娶門妻室,趕緊生個胖小子,如此方才保險。”缺門牙老漢咧著嘴笑道,似乎也在憧憬著徐秀才娶老婆的事情。

徐秀才聞言一愣,娶老婆的事情,十六歲的年紀,哪裏想過,笑道:“金叔,這事情莫不是你編來調笑我的吧……”

“當真當真呢,老漢親耳聽到的,倒是老爺說還早,說少爺以後是官老爺的命,合該娶個大戶人家的閨女,現在還早。”缺門牙老漢又道。

這回徐秀才倒是相信了,開口答道:“二叔說得對,還早還早。”

“依老漢看,不早了。別人家十四五娶妻生子的也不少,當年大老爺生少爺已經就算晚的了,也是當年家裏窮,生完你就發水災了。那時候徐家鎮真是慘啊,家家戶戶沒有一口餘糧果腹。若不是朝廷招兵戍邊,當真就沒有活路了,唯有出門乞討,甚至上山為匪了。”徐有金顯然是記得這些事情的,上山為匪還真不是假話,當年真有人出得這麽一個主意。

當年大江中下遊水災,朝廷賑災之法,便也是招兵。既穩定了局勢,沒有出那些揭竿而起的亂子,也歪打正著,擴充了二十多萬戍邊軍隊。若不是這個情況擴充的軍隊,那室韋南下之戰,結局還真不一定。

邊軍本來隻有二十多萬,就是因為那一年擴充到了五十多萬。即便五十多萬邊軍,麵對八萬室韋人的精銳騎兵,也是堪堪慘勝。甚至一度局勢膠著,朝廷上下皆在擔心大戰要敗。京城汴州離邊鎮並不遠,長城一破,便是平原,**,無險可守。京城裏人心惶惶,甚至一些達官貴人都已經安排家人往南去了。

徐秀才聽得缺門牙老漢的回憶之語,麵色微沉,腦中浮現的唯有自己奶奶那哭瞎的眼睛,便也不願多想,隻埋怨道:“金叔,年紀大了都喜歡談古,著實不是個好習慣。”

徐有金聞言也會意過來,知道自己不該說這傷心事情,連連說道:“不談不談,這些事情以後都不談了。”

徐傑悶頭往前去走,有些事情,想起來就是傷心。徐傑倒不是對於那未曾謀麵的父親有多少傷感,多傷感那當年日日哭泣不止的奶奶。

雲書桓似有所感,取下腰間的水囊,往徐傑遞了過去,淡淡說道:“喝點水。”

徐秀才接過水囊,看了看雲書桓,飲了幾口之後,還給雲書桓,隻道:“你也喝點。”

雲書桓倒是沒有拒絕,拿起水看了看徐秀才剛剛喝過的水囊口,微微一猶豫,隨後才飲了幾口。

徐傑看著雲書桓這般的動作,一臉不解道:“雲小子,少爺我看你是越來越奇怪了。”

雲書桓並不答話,隻是塞緊水囊,又別到了腰間去。

進了城,徐有金便去買那些瑣碎的過年東西。徐傑與雲書桓直奔城裏最好的鐵匠鋪,一柄長刀倒是有現貨,軍中製式長刀,本身就是最合理最流行的長刀模樣,每一柄大多沒有什麽區別。一柄鐵拐杖,畫好圖,說好價格,交了定金之後,要到下午半晌才能來取。

徐傑帶著雲書桓,便也在城中無所事事,城裏的茶樓酒肆裏,多有人說書或者唱曲,便也是唯一打發時間的方式了。

徐家在城裏還有幾個不錯的店鋪,店鋪之後也有一處小院,便是徐傑平常住的地方,方便在縣學裏上學所用。雲家兄妹平常也隨著徐傑在城裏上學,伺候徐傑生活起居。

這快過年的時候了,小院裏便也沒人住了。兩人回到小院,徐傑取了一支墨條,就直奔茶樓而去,午飯大概也要在茶樓裏簡易吃上一頓。

至於取的墨條,便是磨墨所用,年關時節,那無數的對聯,少不得用墨無數。紙筆硯台鄉下家中倒是不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