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九章 大功一件

聽了徐謙的一番解釋,嘉靖終於知道了其中的關鍵,他不由莞爾笑道;“這樣的鬼主意也隻有你才能想出來。 隻是朕的嘉獎狀成了他們的路引子,三五百兩銀子似乎便宜了他們。”

徐謙微微一笑,道:“陛下,不是一次性三五百兩,而是一年三五百兩。”

嘉靖好奇地道:“這是為何?”

徐謙嗬嗬一笑,道:“學生在這嘉獎狀上作了手腳,蓋印的大印用的不是印泥,而是其他的顏料,這種顏料蓋的印時間一長便會脫色,字跡辯認不清,一年左右就作廢了。”

徐謙當然是不肯吃虧的,若是三五百兩買了嘉獎狀去讓你用一輩子,這買賣還怎麽做?路政局又怎麽能長久?事實上在此之前,他經過了精確的計算,這樣的‘路引’大致可以為押貨的商戶節省四百至一千兩銀子的打點,畢竟有的日夜都在外麵跑動,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都在押運貨物,而有的則一年不過四五趟,有的要不遠千裏運送貨物去,有的則隻是跑一跑通州、天津一帶。

徐謙這個計算的基礎都是腰纏萬貫的大商賈而言,那些小打小鬧的商賈暫時是買不起這樣的奢侈品的。因此徐謙才將嘉獎狀的價格定在了這個‘合理’的範疇。

商人是逐利的,買下嘉獎狀能省下一些銀子還能省心,出門在外不再擔驚受怕,一年花這筆銀子怎麽算都是超值。

嘉靖皺眉道:“假若這嘉獎泛濫出去,怕就怕商賈日漸增多,百姓不務正業,紛紛效仿商賈,做這投機取巧的勾當。”

嘉靖畢竟不是傻子,此時又不禁想到大明朝的國策問題了。徐謙的這一個舉措無疑是徹底動搖了大明朝輕商的國策,商人之所以低賤,主要表現在政策上的歧視,商人要押貨,按大明律,就必須要有路引,而路引是由官府開具,還必須有人為其作保,雖然大明朝流民甚多。出門在外需要攜帶路引已經成了一紙空文,可是各路關卡對於商人的檢查極為嚴格,說白了,這些人不去查流民,是因為流民沒有油水可撈。而商賈的油水甚大,因此流民們不需要路引,讀書人不需要路引,士農工商,人家隻抓你商賈,沒有路引的,一旦捉到。少不了要關押起來,讓家裏人來打點;就算是有路引的也少不了尋些理由為難,這種歧視性政策讓商賈苦不堪言。

正是出門在外從商之人艱難無比,雖然看上去光鮮。可是吃肉的時候有,挨打的時候也是不少,因此大大製約了商業的發展,不是特別的人。或者是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一般人是絕不會從事商業的。

在這一點上。朝廷表現出了默許的態度,因為在他們看來,若是取消這些製約就能減少從商的阻礙,使得商賈日益增多,成為效仿對象,最後從商的人越來越多,農人不思進取,紛紛拋掉田地去做這勾當,最後不但會敗壞社會風氣,還可能導致糧食的減產。

嘉靖畢竟是深諳政治的老手,自然不會回避這個問題,他繼續道:“假以時日,且不說朝廷之中多少人反對,就說一旦放開了商賈,宮中固然是掙了銀子,可是這老祖宗的國策隻怕也要麵目全非了。

徐謙沉默了一下,道:“學生聽過一個典故,沒了張家賣肉的,照樣還有李家賣肉,朝廷對尋常商賈打壓甚緊,使得許多人不敢輕易行商,可是我大明朝照樣不是商賈遍地嗎?商賈缺一不可,否則我大明朝土地廣葆,沃野千裏,府縣無數,如何互通有無?尋常人固然是行商不易,可是微臣所知的是,一些高官顯貴卻趁機而入便是覷見了這其中的巨利而指使家人行商,就如永淳商家,他們借著自己的人脈就可以做到暢通無阻,獲利無數,祖宗的法度製約了尋常人行商,卻是大大鼓勵了朝廷官員和各地豪紳行商,結果就是為官者家財巨萬,又手握權柄,在地方上呼風喚雨,甚至有人廣廈萬間,仆從巨萬,陛下,豪強之禍猛於虎,不得不有所提防啊。”

兩世為人使得徐謙說話的水平高漲,若是你對嘉靖說什麽商人有益於社會,商人也有好壞之類的屁話,嘉靖隻怕聽都不想聽,因為在皇帝看來,商人有什麽好處跟他有個屁關係,有沒有商賈,皇帝老子也是歌照唱,舞照跳,根本就不可能去為這個原因,隻因為對商賈生出什麽同情,而排除萬難去破除祖宗的國策。

徐謙當然不會告訴嘉靖,商人雖然唯利是圖,也有他的優點,他隻需要告訴皇帝,百姓不能從商,最後就是顯貴和官員從商,這些人在朝中既手攬大權,又通過經商積攢了巨大的財富,這個財富甚至比之宮中內庫還要不遑多讓,他們的奴仆、佃戶、夥計相加起來亦是數量可觀。

徐謙繼續道:“漢亡於豪強,隋亦亡於豪強,這些豪強家世雄厚,人脈錯綜複雜,既富又貴,平時聽命於朝廷,一旦國家有難,則禍起蕭牆之內,生出取而代之之心,陛下,學生言盡於此,請陛下自己斟酌吧。”

換做是其他人,比如弘治皇帝,聽了這話或許隻是一笑置之,因為弘治是個寬厚的人,對身邊的人寬厚,對別人也寬厚,不會生出無端猜測。若換做是正德皇帝聽了,或許會覺得有些問題,可是他絕不會有這樣的魄力,對這樣的皇帝來說,及時行樂才是要緊。

可是大明朝有兩個皇帝,聽到了徐謙這番話是絕不會掉以輕心的,其中一個乃是太祖皇帝,這位仁兄對官員顯貴提防甚嚴,疑心也是極重,隻怕徐謙的一番話,這位老兄就要大開殺戒,不殺個血流成河絕不肯罷休。

而另一個就是嘉靖,嘉靖從本質上和太祖皇帝是一樣的人,可惜他生不逢時,等他繼位的時候,大明的天下已經不再是皇帝一人說的算了,也不是你想殺誰就殺誰,因此他雖與太祖有著同樣的性子,既聰明睿智,又多疑甚至殘忍,可是他絕不可能像太祖皇帝那樣來個快刀斬亂麻。

這個時候,嘉靖皇帝的臉色陰沉得可怕,他負著手,漫無目的地在這房中踱步,眼眸閃爍,那骨子裏的殘忍和多疑顯露無疑。

他的嘴角隨即勾了起來,不自覺地露出幾分獰笑之色,最後到了幾案邊,用拳頭磕了磕幾案,慢悠悠地道:“好,你做得很好,不愧是朕的肱骨,這一次你們立了大功,朕定要好好賞賜。”

他沒有直接說官員顯貴需要提防,更沒有說什麽地方豪強如何難以製衡,他隻是狠狠誇獎徐謙,卻是將自己的心跡表露無遺,顯然,嘉靖皇帝疑心的毛病被徐謙勾了起來,而這時候,他突然發現輕商的國策顯然沒有必要再繼續下去。當然,以他的政治地位,現在是絕不可能直接跳出來反對祖製的。

後世有一句話叫做打折紅旗反紅旗,就是你越是要反對它,就越要高舉這麵旗幟,在這旗幟之下,將從前的理念,將從前的既定方針,統統改個麵目全非,大明朝其實也是如此,每個皇帝登基,一個個把祖宗祭出來,祖宗掛在自己的嘴上朗朗上口,生怕別人不曉得當今天子對祖宗敬重,對祖法如何維護,可是事實上,所謂的祖製早就被他們丟進了廢紙簍裏,洪武時的大明朝和現在這嘉靖時的大明朝,說它們是兩個極端都不為過。

誇獎完徐謙,嘉靖隨即笑了,笑得竟有幾分妖異,他慢悠悠地道:“路政局要好好辦下去,切不能中途而廢,不但京師這邊要辦,蘇杭、遼東等地也要鋪開來,路政局的收入,你們每年可截留下三成用作開支,其餘的充入內庫。”

徐謙連忙道:“陛下聖明。”

嘉靖走上前去,拍拍他的肩膀道:“你做得很好,也很忠心,朕稱孤道寡,雖有臣民無數,可是真正能用的卻是有限得很,你們父子肯盡心用命,朕定不會虧待了你們。”

他沉默了一下,繼續道:“路政局的人員、人手隻怕不足,再招募一些吧,不要怕有人說閑話,朕是你們的靠山。來,陪朕坐下來喝茶。”

徐謙倒也不客氣,大剌剌地坐下,等黃錦給他上茶上來,徐謙喝了一口茶,嘉靖朝他笑笑:“朕喝過的茶也是不少,唯獨你們這裏的茶深對朕的胃口,這是什麽茶?黃伴伴,撿幾斤帶入宮去吧。”

徐謙心裏忍不住腹誹:“這裏的茶好?那麽我情願和你換換,以後你吃這這裏的茶,把各地進貢的茶給我得了。”

不過徐謙想到就算宮中肯把貢茶給他,他也未必舍得吃,多半還是要偷偷賣掉,換點真金白銀才值當。想到這裏,他不由搖頭苦笑,果然是窮人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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