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三百四十八章 青天大老爺做主

想定之後,郭楷已下了決心,隨即森然冷笑,怒拍驚堂木,道:“無憑無據,隻憑幾個所謂店夥計和差役的說辭就說人家欠你銀子,本官是不是也可以說,你欠了本官五百兩銀子,本官也可以尋幾個人證出來證明?這種無稽之談也敢在公堂上賣弄,實在可惡,來人,將此人打出去,再敢如此,嚴懲不饒!”

一聲令下,早已嚇出了一身冷汗的差役如狼似虎地衝上去,他們起先聽到有人狀告江強‘借錢’,這哪兒是借錢,分明就是敲竹杠子,問題就在於,這竹杠誰都有份,不但下頭的差役有,差役敲了竹杠還要送給上司,上司又要送給上司的上司,有人當堂揭穿大家,這還有天理嗎?

於是有人將王祿提起,甚至有人上前狠狠地踹上一腳,將其趕了出去。

郭楷這才鬆了口氣,正待起身回到後衙去,可是還未離座,外頭又傳出了鳴冤鼓聲。

郭楷已經不耐煩了,可是大明朝有個規矩,尋常的訴訟都要先遞上訴狀再安排時間審問,可是擊打鳴冤鼓的卻是不一樣,因為一般擊打鳴冤鼓的懲罰都不輕,所以一般人不敢去敲,可是有人咬牙去敲,這就說明身上有冤案在身,無法沉冤得雪,這個時候官府若是不受理,不隻是瀆職,更是玩忽職守,罔顧治下百姓了。

郭楷根本就不想管這麽一檔子的事,可是現在人家擊打了鳴冤鼓,卻不得不受理,他臉色鐵青,方才已經後悔,不該隻是把人打出去,該重重嚴懲一下才是,現在無休止的有人敲鼓,這順天府還要不要維持次序。要不要體麵。

“這一次,又是誰要狀告,狀告的是何人?”

見府尹大人一臉的不耐煩,一個差役急匆匆地出去,問明了情況,連忙來稟告,道:“大人。狀告的還是江快吏,所告之人叫梁長。”

郭楷氣得胡子都不由跟著嘴唇顫抖起來,吐沫橫飛道:“江強都已經死了,這這些人來狀告,分明是有圖謀,來。帶上來,若是此人不說出個子醜寅卯,本官定不饒他,左右列班。”

片刻之後,叫梁長的進來,拜倒在地,隨即便淒淒慘慘地道:“青天大老爺要為小民做主。”

“大膽!”郭楷麵無表情。怒斥道:“休要在這裏花言巧語,你口稱狀告的江強已死,他活著的時候你不來狀告,怎的死了反而來告,快說,是誰請你來狀告?你是受何人指使?你明明沒有冤屈,卻敢敲擊鳴冤鼓,簡直是膽大包天。不說出個理來,今日定讓你好看。”

郭楷已經沒有了耐心,或者說他隱隱感到在這些人的背後有人在消遣他,換做是誰,隻怕此刻都不會有好臉色,你不是要消遣嗎?那麽索性就殺雞嚇猴,讓你看看馬王爺有幾隻眼!

這叫梁長的頓時嚇得瑟瑟發抖。口裏道:“大人息怒,江強活著的時候乃是順天府差役,小人哪裏敢來狀告他?再者說,此前小人怕因為江強乃是順天府的人。諸位大人們包庇於他,可是小人近來聽說,大人為了給人申冤,不畏國戚,乃是我大明朝一等一的青天大老爺,小人聽了之後便鼓足了勇氣狀告江強,請大老爺為小人做主。”

郭楷呆住了,一時不知說什麽好,這麽一頂高帽子下來,人家都說是因為你是青天大老爺才跑來告狀,你卻懷疑人家別有居心,還想動刑,這無論如何也說不過去,他隻得壓著心裏的怒火,道:“那麽你狀告江強什麽?”

梁長道:“小人在五馬街開的一個茶葉鋪子,隻是有一次,江強來小人鋪子裏借錢,小人當時許多帳還未收回,手裏沒了活錢不成,因此婉言拒絕,誰知江強身為官府官差,居然帶著幾個潑皮把小人的店砸了,小人當時自然不忿,要去和他理論,還被他痛毆一頓……”他捋起袖子來,露出一道刀痕,道:“大人請看,這就是江強當時用刀砍的,小人是本份人家,平時從來不敢作奸犯科,卻是遭了這無妄之災,到了後來連生意都不敢做,隻好關了店,一家老小的生計都沒了著落,小人妻子當時正好要產子,就因為如此,沒有穩住肚子裏的孩子,如今生業沒了,孩子也沒了,一家老小跟著吃西北風,大人做主,定要嚴懲這江強,讓江家賠償小人損失……”

郭楷的臉色猶豫不定起來,他突然感覺到,問題已經有些嚴重了,對方是有備而來,而且說得有鼻有眼,不像是說假話,他目光一閃,落在今日站班的都頭身上,這都頭和江強頗為熟稔,江強是什麽人,這都頭應當清楚。

結果這都頭一見郭楷的目光過來,連忙嚇得低下頭,滿是慚愧之色。

郭楷旋即明白,這件事應當是真的,確有其事!

他隻得先穩住梁長,道:“這是什麽時候發生的事?”

梁長道:“是一年前。”

郭楷忙道:“你的事太過久遠,本官定會嚴查,隻是要嚴查卻需要一些時日,這裏不是你胡鬧的地方,但凡有結果,若是查有實據,自然會告知於你,你速速退去吧。”

梁長道:“要查也容易,大人隻需傳喚當時小人的左鄰右舍即可,他們願意作證。”

郭楷板起臉來,道:“哪有這麽容易,休要胡鬧,速速退去,隨時在家候命,過些時日,本官自然會傳喚於你。”

梁長已經有些猶豫,最後倒也灑脫,乖乖地退了出去。

郭楷這一次學乖了,並沒有急著起身,果然過不多時又有鳴冤鼓響起來,郭楷的臉早已拉下來,道:“又是哪個鬧事?真是豈有此理。”

滿堂的官差們麵麵相覷,若說一開始還隻是巧合,可是現在看來,這件事很不簡單,平時順天府一年到頭也沒幾人來敲鼓,今日卻是接連不斷,都好像商量好了似的,一個又一個的無休無止。

你若是審吧,不但煩不勝煩,而且幾乎來狀告的人都是有備而來,也挑剔不出什麽錯處,這麽多人告一個死人,而這個死人現在又是至關重要的人物,郭楷非要庇護不可,可是你庇護的了第一次第二次,有人走馬燈似的來狀告於他,你能無動於衷嗎?

不能再繼續審下去了,否則不但操心勞力,而且還極有可能捅出簍子。

雖是這樣想,不審卻是不成的,對待擊鼓鳴冤之人,官員是絕不能等閑視之,你要是不理,就會被人攻訐為玩忽職守。顯然在這衙外頭早有人做好了攻訐他的準備,事情壞就壞在他這青天的名頭上,立了牌坊,現在成了道德聖人,連台階都沒得下,沒辦法,繼續審吧。

一個個告狀的人上堂,所告的人都是江強,大多數都是借錢的,要嘛就是打人砸店的,還有誣賴他們店裏藏匿了亂黨的,甚至有一些事兒有點觸目驚心,郭楷聽了,心裏都不由打了個冷戰,他萬萬沒有想到,江強壞到了這個地步,也貪婪到了這個程度。

其實他哪裏知道,大明朝的差役一非正式,二來沒有工錢,在這種情況之下,不去刮地皮早就一家老小統統餓死了,況且這些人早已習慣了這種事兒,在他們眼裏,做這等事本就稀鬆平常,否則給上官的孝敬怎麽來,平時的吃喝哪裏來?從太祖皇帝以降,再到這嘉靖朝,哪一個差役不是如此?隻不過有的差役膽量小一些,有的更加肆無忌憚一些,就如狼一樣,狼都是要吃肉的,不吃肉的狼不叫狼,叫吃屎的狗。既然天生就是狼,那麽無論怎麽個捕食進食的法兒,其實都不重要。

這些事,郭楷當然知道,可是他看到了,會故意選擇性的遺忘,他深諳這裏頭的規則,自然不會想到,差役刮油水居然也有人來狀告。原本他把案情推敲的天衣無縫,把江強這個差役平時的行為也琢磨得很清楚,他原本以為並沒有什麽問題,其實並不是江強沒有問題,而是江強的所謂問題在郭楷眼裏根本不是問題,刮地皮對江強這樣的人來說,本來就像是吃飯喝水一樣,難道你認為人家吃飯喝水也有錯。

錯就錯在,這無數的苦主湧上來,如今人既然死了,可是這些人不知受了誰的指使,竟來秋後算賬,這背地裏的人打的好算盤,分明是想將江強的名聲弄臭,江強臭了,那麽這樣的暴吏人人得而誅之,反而殺死他的人非但不會受到輿論指責,反而會成為人們眼裏的大英雄。

郭青天現在騎虎難下,身為青天,當然要為百姓伸張正義,可問題在於,要求伸張正義的‘百姓’實在太多,幾個時辰下來,已經打發走了六七個,可是人剛走,鳴冤鼓又響了起來,郭青天煩不勝煩,疲憊不堪,整個人有了些麻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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