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三百六十四章 嘉靖的三板斧

徐謙的忽悠效果還算不錯,夫妻二人沒了芥蒂,其樂融融。

一連幾日,徐謙索性沒有去內閣當值,反正請了病假,在內閣那邊他這侍讀也是可有可無,表麵上是待詔,其實什麽都不是。

到了九月十三這一日,天空下起瀝瀝小雨,宮裏卻是來了人請他入宮。

徐謙自然不敢遲疑,自午門入宮覲見。

嘉靖今日的臉色有點古怪,既有幾分慚愧,又夾雜著幾分憤怒,他眯著眼,慢悠悠地道:“徐愛卿,你的猜測果然沒有錯,楊廷和終於做出了讓步,願意在皇家學堂安排翰林講學,而這個翰林的人選就是你了。”

這個消息沒有出乎徐謙的意料之外,此次對楊廷和的打擊頗大,想來楊廷和已經沒有太多興致和自己周旋了,既然如此,那麽就一腳踢開,眼不見為淨。

可是另一方麵,自己如今正好頗有民望,又是翰林侍讀,背景又非同一般,為了顯得自己有容人之量,楊廷和倒還不至於和徐謙這個小小侍讀翻臉。

最後的結果就是,皇家學堂正好滿足了楊廷和的需求,索性賣個順水人情,再借機讓徐謙滾蛋。

嘉靖特意叫徐謙來,便是帶著幾分愧疚,希望安撫一下這個功臣,他自然不曉得,徐謙早就捋起袖子準備去皇家學堂大幹一場了。

在內閣待詔房,徐謙任何事都不能拍板,一切都看別人眼色。有功是別人的,出了錯誤。說不定就有人找上他的門來。

可是皇家學堂不同,雖然這個衙門剛剛籌建,徐謙是以翰林的身份進去講學,可是徐謙抓住了主動,一切都可以隨心所欲。有沒有政績不是憑上頭怎麽樣,而是看自己的本事如何,學堂辦好了,鬧出了影響。這功勞是跑不掉的。

徐謙想了想,道:“既然內閣已經有了安排,微臣隻好從命。陛下,其實這沒什麽大不了的,去皇家學堂總比去南京的好,微臣還在京師,這就夠了。”

嘉靖冷冷地道:“楊廷和專斷已不是一次兩次。朕有時亦奈何不得他,隻是辛苦了你,不過……他既然要整你,那麽朕今日叫你來,便是要按著你的法子來整一整他了,徐愛卿。我們一起等著看他的笑話吧。朕已經命人去請他覲見,你坐到一邊,不必說話,看朕怎麽和他說。”

徐謙立即猜測到了嘉靖所謂的整人,定是內閣人選這一回事。楊一清現在是別想入閣了,當時自己和嘉靖曾經商議讓王鼇入閣。而王鼇這個人與楊廷和的關係太過複雜,也正是因為複雜,保準能讓楊廷和大吃一驚。

徐謙也知道,嘉靖是終於按耐不住,要進行回擊,這一次是主動回擊,意義很是不同,君臣之間的鬥爭正式從一麵倒走向相持。之所以如此,主要還在於嘉靖的地位已經漸漸穩固,一方麵,嘉靖已經得到張太後的支持,身份的合法性已經不容置疑,另一方麵,他已經穩住了親軍,將自己的親信盡皆安插了進去,這就保證了不會有狗急跳牆的情況,而楊廷和的優勢固然在於人望和大臣們的擁戴,嘉靖卻也並非完全沒有應對之策。

正如下棋一樣,既然穩住了陣腳,那麽就該要開始下眼藥了,這個眼藥就是分化,使楊廷和有力使不上來,要分化楊廷和,單靠提拔楊廷和的反對派是沒有用的,因為這些人根本不成氣候,人家揮揮手就可以讓人鏟除幹淨。

王鼇就是這麽個棋子,也是徐謙想出來的一個妙棋,這個人資曆超出了楊廷和,聲望亦不在楊廷和之下,再加上從前對楊廷和有提拔之恩,若是沒有王鼇在正德朝最動**的那幾年對楊廷和進行保護,隻怕楊廷和早已被人整死,又怎麽會有今日?

嘉靖的嘴角浮出冷笑,正襟危坐地坐在禦椅上,等候片刻,黃錦進來稟告道:“陛下,楊學生到了。”

嘉靖淡漠地道:“請進來說話。”

片刻之後,楊廷和小步進來,行禮道:“陛下……”

嘉靖笑了,他笑起來顯得很真誠,至少看上去很真誠,便是看向楊廷和的目光也是帶著幾分的溫柔。

徐謙在一旁,心裏不由感歎:“人生如戲,戲如人生,這句話果然是有道理。”

嘉靖道:“楊愛卿請坐吧,朕早就說過,不要拘禮。”

楊廷和又道了謝,才是側身坐下,他的眼角自然不免看了徐謙一眼,朝徐謙露出微笑,一點也沒有顯出對徐謙懷恨在心的樣子。

徐謙自然也是對他點點頭,向這位閣老大人致意。

一切都很平和,甚至客氣得有點過份,嘉靖寒暄了幾句,才是道:“朕聽說楊愛卿的老毛病又犯了?哎,楊愛卿可要多多注意身體啊。”

楊廷和忙道:“都是舊疾,老臣早已習慣了。”

嘉靖卻很是慎重地道:“這種事豈可習以為常?朕聽說自從蔣冕致仕,楊愛卿事無巨細都要過問,想來是操勞過度,身子骨才不堪重負,朕今日召你前來,為的就是內閣的人選,如今這人選已經拖延了這麽多天,不能再拖了,此前楊愛卿舉薦楊一清,可是有禦使稟奏說是楊一清有違孝道,這件事還在徹查,雖然朕相信楊一清絕非此等喪心病狂之人,可是在這風口浪尖上,若是請他入閣,怕是不妥。”

楊廷和的臉色略略冷下來了幾分,卻還是耐心地問:“莫非陛下已有人選?”

嘉靖抖擻精神,道:“人選倒是有了,朕一直在想,這個人一定要和楊愛卿步調一致,最好是舊識,為人呢,自然是如楊愛卿一般剛正不阿,要承擔得起幹係的人物才成。最後想來想去,還真想到了一個人,想來這個人,楊愛卿也必定讚成的。”

楊廷和麵如秋水,淡淡地道:“不知此人是誰?”

嘉靖笑吟吟地道:“此人乃是江蘇蘇州人,素有清名,正德年間曾拜首輔學士,又掌過吏部,為人剛正,更與楊愛卿頗有淵源……”

說到這裏,便是傻子都知道是誰了,正德朝的首輔就這麽幾個,掌握過吏部的更是寥寥,再加上是蘇州人,除了王鼇,還有誰?

楊廷和愣了一下,他這一愣隻是為了掩飾內心的驚駭。

他想過以嘉靖的性格所想到的幾個人選,可是萬萬想不到,嘉靖想到的居然是王鼇,要知道王鼇這個人最是剛烈,做人做事從不給別人留什麽情麵,他主持吏部的時候,治吏最嚴,對待正德皇帝也是以嚴格著稱,這樣的人,天子會喜歡?

楊廷和雖然未必把嘉靖這個人摸透,可是大致的心思卻還是知道一些,他心裏不由想,以陛下的性子絕不可能會點選王鼇的,那麽這個慫陛下點選王鼇的人是誰?

想到這裏,楊廷和的目光已經落在了徐謙的身上,此時徐謙一副木然地垂坐在一旁,無論徐謙現在什麽表情,楊廷和都相信,這定是徐謙搗的鬼。

嘉靖的臉上帶著似有似無的微笑,對楊廷和繼續道:“估計楊愛卿也想到了,此人正是王鼇王少傅,楊愛卿為何不說話?愛卿以為,王少傅如何?”

楊廷和此時不免心亂如麻,他可以拒絕任何一個人,可是絕不可能拒絕王鼇,因為他沒有任何的理由,王鼇算是他半個恩師,對他曾經照拂有加,官場上的關照和提拔在世人看來都是厚恩,若是這個時候,自己拒絕王鼇,別人會怎麽說?一旦這件事傳出去,他楊廷和必定會被人詬病。

可是楊廷和也深知王鼇的性子,王鼇無論資曆、聲望都遠在自己之上,他一旦入閣,自己該如何麵對?

名義上,楊廷和是首輔,現在可以獨斷專權,其他的內閣大臣不過是他的下手而已,可是假若王鼇入了閣,情況就不同了,王鼇本就是個較真的性子,有什麽說什麽,是真性情,而自己就算是首輔,許多事情難道直接不和他商量,就直接決斷?真要如此,別人又會怎麽說?說你楊廷和擺這麽大的架子,當年王鼇這般的提拔你,現如今你位居王鼇之上,遇事連打個商量的餘地都沒有?

可是一旦打了商量呢?王鼇是個很有主見的人,遇到了事,他必定會提出自己的看法,若是二人看法一致倒也好辦,可問題就在於,如果二人的看法不同呢?是聽他這首輔的,還是聽王鼇的?

聽王鼇的,那他這首輔又有什麽意義?受製於人,還談什麽做出一番大事業,成這千古名相之名?可聽自己的,王鼇若是據理力爭,他又該如何?他可以和任何人翻臉,難道能和王鼇翻臉?一旦翻臉,道義上有虧不說,可能還容易受到士林的指責,更重要的是,王鼇掌吏部十數年,門生故吏遍布天下,如今他老人家出山,這些人會立即聚於他的門下,為他搖旗助威,惹到了王鼇,就等於是捅了馬蜂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