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四章 有組織有預謀的搶劫

收稅是很大的問題,誰敢拿稅賦來開刀,那更是自己要找不自在。

其實大明朝的官在稅賦上開刀的人很多,不過不約而同的,都是進行攤派,即采取各種法子加稅,比如金花銀的損耗,比如征糧時的各種雜稅等等。

可是大規模的減稅,卻是聞所未聞,一次減了這麽多,拿什麽來填補這個空缺?

當然,新任巡撫的做法是用桑稅抵糧稅,這個辦法看上去似乎妥當,可是仔細一想,卻有點讓人覺得可笑了。

首先,朝廷要的是糧,雖然也會折金花銀,可是浙江的糧食才是朝廷的重點,朝廷還靠著浙江的糧食去賑災,亦或去遼東、宣府養兵,你就算拿出銀子出來,沒有足夠的糧食,怎麽成?

這還隻是其一,關鍵的問題在於第二點,種糧的往往都是小戶人家,你把人家的稅減了,固然這些人家對你感恩戴德,畢竟那些隻有三五畝田的尋常農戶,每年種出來的糧食隻有這麽大,都說是十抽二,其實真正繳納的糧稅遠遠比這個高得多,有的地方甚至是十抽五,許多人雖有幾畝薄田,看上去似乎日子過得下去,實則大多數人都是吃了半年的細糧接下來半年就是吃粗糧,末尾的幾個月,隻得摻些野菜才能勉強果腹了,若是大麵積的減稅,那麽這些人填飽肚子就不再是問題了。

最大的問題是桑稅,現在種桑的都是浙江的大戶,這些人家哪個不是良田萬頃?有的朝中有人。有的是本就在浙江的極有聲望的豪紳,他們土地多。種的桑田也多,巡撫大人竟將桑稅足足提高了數倍。隨便一個大戶,若是繳起稅來,怕都是數百上千兩的金花銀,若是你種的更多一些,怕是幾千兩也未嚐沒有可能,這些人,會答應嗎?

平時官府的許多政策,都是盡量的傾斜這些士紳,為的就是安撫他們。現在倒好,巡撫大人不但不對這些人安撫,反而先拿這些人開刀。

這……

布政使趙明倒是對徐謙有好感的,一方麵他是王學門徒,另一方麵,徐謙帶兵南下,拯救大家於水火之中,於是忍不住勸道:“大人,若是如此。怕是大戶們不滿,他們若是要鬧起來,這可不是好玩的,到時候……”

徐謙微微一笑。道:“這個無妨,告訴他們,明日夜裏。請大家來巡撫衙門,凡是有什麽不滿的。都可以來找本官訴說,本官自然會給他們說清楚講明白。趙大人,這新政要盡力推行下去,要立即下文,讓各府各縣遵照這一條辦理,立即貼出文告,公告天下。”

趙明心裏歎了口氣,忍不住想,這新任巡撫,畢竟是清流出身,一切都過於想當然了,方略倒是好方略,也確實有愛民之心,若是這個辦法真能推廣下去,浙江一省,恐怕再無餓殍,毫無節製的種桑,也會得到一定緩解,可是……這畢竟隻是願望,再美好的願望碰到了現實,都是扯淡。

不過趙明也並不擔心,徐謙這個所謂的政令,多半隻是剛剛上任一頭熱的想法,等到時候遇到了阻力,自然會改弦更張,現在倒不如先順著他,遇到困難之後,再廢除也就是了。

一場會議很快結束,巡撫與布政使司自然下文,公告浙江各府各縣,這一道政令下來,倒是不少人暗暗點頭,浙江的稅本來就重,現在巡撫減稅,可謂冒天下之大不韙,隻是這拳拳愛民之心卻是躍然紙上。

消息傳到鄉間,更是反應熱烈,鄉民們一直深信徐謙乃是文曲星,現在甫一上任就要減稅,這可就非比尋常了,曆朝曆代,隻聽說過稅賦越來越多,攤派多如牛毛的,從未聽說過減稅一說。

再加上明報及時刊文,將徐謙稅製的用心和稅製的許多章法一一刊載出去,什麽樣的人不必納糧稅,又有什麽樣的人納三十抽一的糧稅,桑稅如何征收,再有若有官吏加征稅賦,又該到哪裏狀告,本地知府、知縣若是不肯照章辦理又會如何嚴懲,林林總總,正版報紙竟有十萬言,更是鼓勵生員進行督促,說是家事國事天下事,讀書人都需事事關心,王學講究的是知行合一,理應將所見所聞,俱都上報。

也就是說,明報在這邊,號召省內生員督促官府的稅賦征收,假若有官吏不法,大可報到巡撫衙門或是明報,到時巡撫衙門必定照章辦理,並且還會對該生員進行一定的獎勵,比如在學裏,廩生、增生的缺額,還有鄉試的名額之類,不再單單考察學問,還要考察品行,糾察官吏不法也屬於德行考察的範疇,總之,若是上報,之後上報屬實,在進學方麵,會給予一定的傾斜。

對生員來說,本來就清高自傲,現在巡撫衙門放權,讓他們糾察不法,生員們自然歡迎,以後見到了官吏,腰杆子更直。不隻如此,來點正義感,居然還有好處,各鄉的生員、秀才們拿了明報,此時已經開始打起主意了。

倒是那巡按周昌也拿到了明報,看了之後也是眉飛色舞,他有預感,徐謙這是在作死。一開始,以為這隻是徐撫台虛晃一槍,喊喊口號而已,這在官場上並不鮮見,可是具體執行不執行,是另一回事,誰曉得這位撫台大人吃了豬油蒙了心,居然動真格,連明報都為他鼓噪造勢,如此一來,那些種桑的大戶們,會善罷甘休嗎?這些人可都是地方上的土皇帝,利益受損,等於是加收他們的稅來補那些尋常小戶的不足,周昌決定再等一等,等那些大戶鬧起來,再在其中做一些文章,到了那時,且看這巡撫怎麽下的來台。

想到這裏,周昌心情大好,不由哼起了小曲,很是暢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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浙江的大戶,尤以青田劉家最是尊貴,擁有的土地也是最多,劉家在浙江的地位,可遠遠比從前的商家要厲害的多,而商家後來從事走私,土地倒是不多,可是劉家不同,青田縣幾乎過半的土地,都是劉家所有。

這劉家的祖上乃是大名鼎鼎的劉伯溫,被敕為誠意伯,劉伯溫的長子劉廌世襲誠意伯、又敕光祿大夫,職官正一品。雖無實權,卻也實在顯赫,隻是其父被人害死,劉廌無心朝政,索性就以奉親守墓的名義,歸隱回鄉,在鄉中閑住。

此後,劉家便有祖訓,子孫不得為官,因此所有人都掛著誠意伯的名義,在鄉中閑居,數代經營,劉家在京師的最後一點影響力都已經煙消雲散,可是他們在浙江,卻屬於名門中的名門。

劉家後人,傳到現代乃是第三任誠意伯劉瑜,劉瑜已是年過半百,朝廷多次請他入京為官,他都不肯受,隻在家中讀書,再加上正德十八年的時候,朝廷又敕劉基(伯溫)為太師,諡號定為文成,敕命下來,就必須改葬祖宗的屍骸,畢竟地位不同,陵墓要用更高標準進行改遷,劉瑜就以這個名義,依舊在青田縣的家中閑住。

劉家的土地,足有數千頃,因為前些年,大量商賈購絲,許多人家都改糧為桑,劉家見狀,也隨著這個潮流將絕大多數的土地改為了桑田,可此時,問題卻出來了,新任巡撫居然要加稅。若隻是加一點兩點倒也罷了,可現在顯然不是一點兩點這麽簡單,而是數倍的增長,劉家土地極多,若是按照現在的稅率,怕是每年就要繳納生絲一千多擔上去。按現在的市價,紋銀至少高達數萬。

數萬紋銀,這簡直就是搶劫。大明朝,可曾聽說過繳納這麽多生絲的,繳納這麽多紋銀的嗎?

本來劉瑜對徐謙的印象很好,畢竟這家夥穩住了浙江,於劉家也是有恩,可是誰知,這家夥剛剛上台,第一個板子就打在劉家身上。

劉瑜很生氣,在他的書房裏,叫來了結果青田縣的大戶,這幾個大戶,自然也極力慫恿劉家先站出來,到時大家一起鬧一場,要嘛指使人去抗稅,要嘛索性就發動人彈劾這個家夥,總而言之,十成抽四成的稅是他們絕對不能承受的,種桑可是需要成本的,需要大量的人口去采繭,還需灌溉、除蟲,如此算下來,可能大片土地的收益,還不如官府征收的稅要高,官府收了一千擔絲上去,可能自家餘下的純利,怕是隻有七八百擔。

用後世的話來說,這簡直就是有組織有目的的搶劫行為,這像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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