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模糊糊中,一隻男人的手貼上了我的脖子,然後便一動不動了。我的頸部動脈在這隻略為粗糙的手掌下均勻的跳動著,一絲不亂。我沒有睜眼,嚴格來講,卻是因為不敢。我知道,手的主人此刻正瀟灑的坐在我床邊,用染滿酒意的眸凝在我身體的某處,我無奈的希望他注視的僅僅是臉。現在是淩晨四點,就在九個半小時前,我與這個男人見了今年的第一麵(我在上海工作,一年中難得回北京幾次)。他叫宋雲楊,是我質地純良的老朋友。

算起來,我們認識有十幾年了,記憶中最早的稱謂應該是“同學”。還記得當初上學時我避他可是尤恐不及的,原因嗎,隻有一個:他太花心。這男人天生一副挺拔的身材,穿衣服格外帥氣有型,他長的極為英俊,尤其一雙幽深的黑眸最是奪人心魄,走在人群中的他,總是顯得格外出眾。雲楊家境也不錯,他父親是個成功的商人,母親則是一家藝術學校的校長,這一切的一切讓他成為驕子,他,擁有了遊戲人間的資本。雲楊身邊向來女友無數,關於他的緋聞上高中時便已達到頂峰,我對這種人一向敬而遠之,可以說,他屬於我堅決不予往來的類型,我朋友雖多,像他這種的卻一個沒有。

可世事總是難料,你想避不接觸,卻未必就真能如願。高三時,這家夥不知搭錯了哪根筋竟粘上了我,不是追求,就是單純的想跟我做朋友。他時常拉著我一起玩,沒事就跟我聊天,我越不理他,他越是興趣昂然,曾經一度,這家夥搞的我幾乎崩潰。無奈之下,我從一開始的不理不睬,到後來的勉強應付,再到最後的與他鬧在一處,終於,我們成為了朋友。其實這家夥除去花心不談,優點確實挺多的,相處日久後,我開始對他漸漸改觀,這人還不錯,我在心裏接受了他,於是,我們這朋友一做就是十幾年,直到今天。

北京是我的老家,可由於我在上海工作便很少回來,這次來京出差,停留的時間很短,明天晚上就要回去了,雲楊得知後便跟我約好一起聚聚。我們按以往慣例在賓館房間喝了個通宵,喝的實在太多了,我已有了濃濃的醉意。雲楊反倒沒事,他喝啤酒一向厲害,認識他這麽多年還沒見他喝啤酒醉過,但若喝白酒他可不靈,隻要一小杯便醉態顯然,我曾經見過幾次,印象實在深刻,就因為這樣,他還被我笑了好久。雲楊跟我關係非常好,可以說我們是很近的朋友,在一起時幾乎無話不談,晚上喝醉便在同一個房間過夜,這不是第一次。一直以來,我們像是兩個絕緣體,放在一起也不會有問題,隻因為我們對彼此早已免疫了。

現在,我醉了,僅剩頭腦中還留一絲清醒。我清楚的感覺到雲楊的指腹就貼在我的頸下,他的視線就停在我身上的某處,但我一動也不能動。這種情形很奇怪,我們的關係確實不錯,可過往他的手可從沒亂放過,我有些疑惑,更多的卻是尷尬。此時,曖昧的氣息開始在房間悄悄漫布,空氣的熱度也在隱隱升高,我腦中急轉,用殘存的意識輕輕呢喃:“你手……熱……”,然後慢慢睜開了雙眼,一瞬間,我看到了他臉上的狼狽。

對於女人來說,美貌是語文,才智是數學,很可惜,我偏科了。論外表,我自認非常普通,扔人堆裏從不不顯眼,若想在我身上找出美女的特質,抱歉,難,跟上蜀道的性質一樣——難於上青天。當然,我也有自己的優點,那就是皮膚白皙,這是來自母親的遺傳,同時,估計和從不化妝也有關係,我的外貌除此之外再無優點。朋友對我的評價是:陽光自信,特喜歡向我靠攏。所以我的朋友很多。同事對我的評價是:恩威兼備,以能力贏得尊重。所以我做了管理。想來我算是一個順風順水的人吧,從小到大學習成績一直不錯,輕鬆度過高考後便在廣州念起了大學,畢業後來到上海開始闖天下。我在一家還算不錯的公司從最低層的業務員做起,經過幾年打拚後,竟一路過關斬將步步高升,如今,我已坐到了銷售副總的位置上,可謂春風得意。身邊的朋友都很羨慕我,他們覺得我算是一個正經精英了。也許吧,拿外界的眼光來看,我算是事業有成,可私下裏,隻有我自己知道,真實的我永遠無法真正開心。

我出生在一個不大普通的家庭裏,父親是公務員,手握些實權,母親做服裝加工生意,有自己的廠子,家裏的生活相對比較富裕。之所以說這個家庭不大普通卻不是因為這些,而是因為父母吵架,那幾乎是我小時的夢魘,及至長大離開家後,偶爾憶起,依然會感到陣陣涼意襲遍全身,我時常會莫名的不寒而栗。在我的印象中,他們吵架的內容似乎永遠都是圍繞著父親的女人們,之所以說“們”,是因為不是一個,也不是兩個,而是很多個,名字我現在已記不清楚了,隻知道他們每一次吵架幾乎都是全武行。家裏的東西時常會換成新的,不是因為原有的舊了,而是因為已被砸壞。可以說,我就是在父親的無動於衷和母親的歇斯底裏中度過我的童年的,父母也因此而在鄰居中遠近聞名。家,對我而言是一個如噩夢般的字。

我從小便暗自發誓:長大後一定要遠離這個家,能走多遠就走多遠,永不再回來。隨著時間過去,我漸漸長大,在了解了父母吵架的真正原因後,我發了第二個誓:我若找老公一定要找天底下最忠貞的男人,我必須是他的第一個女人,同時也必須是最後一個,花心男堅決不考慮,否則我寧可一輩子獨身。雲楊一直都知道這些,同時他也有著和我非常相似的遭遇。他的母親在和情人私會時被提前從外地旅遊回來的他和父親撞個正著,當時情何以堪就完全可以想象了,外表看來極為幸福的家頃刻間散了,雲楊的父親大病一場,雲楊也從此把自己變成了一個Lang子。女人於他成了玩物,永遠隻能是卑賤的,與她們交往時不用付出感情,據他自己說,十六歲時他便有了第一個女人,這男人濫情之甚可見一斑。但矛盾的是,他居然也向往正常的家庭生活,希望找到一個他愛的女人並對她忠誠,但他同時也聲稱,自己絕不會受女人支配,這是肯定的。還有,雲楊一直覺得,他此前的荒唐僅是一時的玩世不恭,若幹年後依然還是要回歸正軌的,這些經曆不會影響到他未來的家庭,這就是雲楊,他的邏輯讓人不可理解,但卻並不防礙我們做朋友。可以說,我們兩個從認識的第一天開始,我已把他定格在朋友一欄上了,這點絕不會變,我確信他也是這麽想的,所以,我們這朋友一做就是十幾年。

現在,我看到了他的一臉狼狽,雖然隻有瞬間。我的理性讓我馬上把酒作為罪魁禍首為這種狀況的出現給了一個交代,心中立刻釋然。我知道,他對我沒那種興趣,他的女友都很漂亮,他也常說找老婆一定要找個大大的美女才行,而我不是;我對他也不可能有那種感覺,花心蘿卜我一向謝絕,我打小發誓要找的忠貞男,他也不是。一時酒醉,沒什麽大不了的,我再次閉上眼睛。這時,一陣劇痛襲上頭部,我用手輕捶著,今天的酒真的喝多了。我是做管理的,經常有應酬,喝酒在所難免但我都盡量控製,能不沾就不沾。其實我酒量很好,隻是喝多了頭會痛,四肢也會陣陣麻木,很不舒服,為了少受點苦我一般盡量不喝。現在,九個半小時的酒喝下來,已是我的極限了,醉酒後的不舒服感也找上門來。“頭疼?”雲楊問,我恩了一聲,沒有睜眼,“我幫你按摩一下”,不等我回答,他的兩隻手便已放到了我的額上輕輕揉動,雲楊手勁適中,我感到了些許舒適,想著呆會一定要跟他道謝。也許是按摩久了胳膊有些酸吧?隻一會工夫,雲楊的兩肘便壓在了我的胸上,我呼吸一窒,再一次,我的腦中轟然。

刷牙水喝下去什麽感覺?你咽了以後告訴我哈。

我是一個偶爾會讓人恨的牙根癢癢的女人,這是閨蜜的評價。這話有褒有貶,我一直把它當成好話來聽。與雲楊相處,我們時常開玩笑。雲楊一直自詡年輕,玩的起。一次他又在向我炫耀:“年青不玩什麽時候玩?”這次我可沒慣著他,我問:“您老貴庚?”他不解,“28,怎麽?”我一臉疑問:“公歲?”他先是氣結,接著爆笑。

現在,壓在我胸上的兩隻肘正在隨著手的按摩動作在微微晃動,肘的主人此刻正坐在床邊,他是我平時打打鬧鬧慣了的朋友,更是我質地無比純良的朋友。現在這狀況很尷尬,必須要處理。我的四肢雖因酒精而麻木,但我的大腦卻還在高速運轉,我再次發揮了自己處理危機的能力,模模糊糊的說:“渴……水……”於是,我胸上立輕,沒一會,手上已多了杯溫熱的水。喝了水後我說要睡了,便不再管他,顧自的沉入夢鄉。這次出差我確實很累,為了一個竟標案,我和同事們忙了三個月,現在已到了非常關鍵的階段,一點都大意不得。我來北京後基本沒休息過,連夜跟同事探討方案細節,再次理順了人際關係,作了種種預案,好不容易弄完後卻又被雲楊拉著喝酒,這一喝還是九個半小時,我的體力已嚴重透支。事實再次證明,我不是鐵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