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不能承受之痛

晚上10點多鍾,芥末已經在電腦前碼了三個多小時的字,腰酸背痛手抽筋,眼睛也酸澀昏花,便關上電腦,扭扭脖子,按按肩膀,放鬆一下。

忙的時候覺得累,靜下來時又覺得空虛,去跑步吧,跑一個小時回來,洗個澡就能入睡。她換上運動鞋離開宿舍,走到東門外,穿過美食街,拐進星光巷。

人開始少了,她邊走邊活動四肢,五分鍾後,開始慢跑。

學校東門外有很多交錯縱橫的小街小巷,要不是這段時間經常在夜裏出來跑步,她還不知道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竟會有這麽多隱秘的街巷,真是個鬧中取靜的好場所。

她進行這樣的深夜長跑已經有大半個月了,耐力越來越好,初時跑個十分鍾就累得不行,現在慢跑半個小時還能有規律地呼吸。

半個小時後,她已經穿過了四條小巷和兩條大馬路。路過一個很熱鬧的夜市時,她不由停下腳步,在人流中慢慢穿行,賞玩可愛的小玩意,觀賞美食的製作,聆聽市井鮮活的聲音,調整好身體狀態後往回走。

拐進一邊的小巷,又開始跑起來。

夜,相當深了,很安靜,晚風習習,她抬起頭,甩著頭發,微微閉上眼,享受著全然的自由。啊,她是如此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脈搏與夜的心髒一起律動,多麽棒的感覺啊。

這條小巷很長,估計有七八百米,彎彎曲曲,一邊是財經學校的圍牆,一邊是簡陋的民房,隻有幾點燈光閃爍,很幽靜。

跑到盡頭後,她覺得很累,便停下來,喘著氣慢慢走。前麵有個十字路口,路口往右拐個彎就是連接學校東門的小街了。

然而,她剛拐彎,就聽到前麵傳來一陣粗暴的吼叫聲,象在……打群架。她悚然一驚,定睛一看,心裏不由狂跳——果然有一群人在打架!

太可怕了!芥末掩上嘴,躲在牆後,身上的汗水好似凍住了。

就著從圍牆另一麵透過來的燈光,她看到一群人——至少有六七個人,叫囂著在群毆一個人,那個人根本招架不住,任人欺淩。那副場景,簡直就是電影裏黑社會打人的場麵,說不出的駭人。

她的第一個反應就是神不知鬼不覺地趕緊離開,但是,不管是左邊還是後麵的路,都要繞很遠才能回到學校,她已經沒有力氣再跑了,而且已經很晚了。

而要往前,一群野獸攔在前麵,怎麽辦?等等看他們會不會先走吧。

她焦躁不安地觀察形勢,期待他們快點離開,於是,她聽到了他們的對話。

“打,往死裏打,看這小子還敢不敢囂張。”

“媽的,他不給咱哥們磕頭,就打到求饒為止。”

幾個人吼著,又是一陣拳打腳踢,被打的人倒在地上,已經站不起來了,但他們的拳腳還是不停地往他身上落。

太殘酷了!芥末閉上眼睛,不忍看,不敢看。

“宮野,你平時不是很囂張嗎?怎麽,現在沒脾氣了?給老子爬起來!”

芥末腦袋裏“嗡”的一聲,這個人——被打的這個人竟然是魔鬼宮野?

宮野平素橫行霸道,目中無人,看來是惹下大禍了,這些人看起來就是社會青年,可不是學校裏那些老實巴交不敢反抗的學生。

在最初的震驚過後,芥末的心裏突然湧上一陣快感——幸災樂禍的快感。

很好,這個魔鬼總算遭到報應了,他要為他的行為付出代價了,活該!她就在這裏看,慢慢看,欣賞魔鬼怎麽個死法,希望這些人狠狠地打,把他往死裏打,打死了最好。

她有些猙獰地笑,覺得自己也變成了一個魔鬼。

她就躲在牆角後欣賞魔鬼如何結終,就象看電影。

宮野——她現在完全能確定是宮野了,被人揪起來,一拳過去,被揍得後退幾步,撞到牆上,而後倒在地上,完全沒有招架的能力。他再怎麽能打,也打不過六七個經驗豐富的社會青年。

“宮野,你磕不磕頭?骨頭太硬的話,咱幾個就幫你把骨頭打斷……”

宮野始終不吭聲。

又過了一會,宮野似乎被打得一動不動了。

有人不耐煩了:“大哥,我看這小子不見棺材不落淚,咱就動真格的,打殘他……”

“就是,打殘他……”

一個人蹲在宮野麵前:“宮野,我兄弟沒招你惹你,差點被你打殘,今天你算是罪有應得,既然你不肯磕頭求饒,那也別怪我們心狠手辣。拿棍子來——”

一個打手將一根棍子遞過來。

芥末看到那根棍子,嚇得抽了一口冷氣。太恐怖了,那麽粗的一根棍子,真打下去——非把人打壞了不可……太殘忍了!

那個似乎是老大的人甩著棍子,在宮野旁邊來回走動,象老師在給學生上課:“宮野,我給你最後三分鍾考慮,要麵子還是要命。聽說你骨頭很硬,那就看是你骨頭硬還是這根棍子硬。”

最後三分鍾……芥末不停地冒汗——嚇出的汗。

天哪,這樣下去,真的會出人命的,太可怕了。她的心跳劇烈而紊『亂』,頭腦一片混『亂』……真的太可怕了……怎麽辦?千萬不能出人命啊,得想想辦法阻止。

啊?剛才跑過來時,路邊好象有個小發廊還開著門,去打110去,對,就這樣,趕緊去。

她心急火燎地往回跑,以百米衝刺的速度跑,還好,那家店不遠,還開著門,她衝進去,抖抖嗦嗦地抓起話筒,撥通110:“快救命啊,要出人命了……我這裏是……有人打架……”

她語無倫次,就幾句話好象說了很久,耗光了她的力氣。

把電話掛掉以後,她緊張得想嘔吐,但顧不上那麽多了,匆匆從口袋裏抓出錢一丟,又以百米衝刺的速度往回衝。快啊,再快啊,她在心裏呐喊著,覺得那是她一生中衝刺得最快的一次……

剛衝過轉角,就驚恐地看到那根可怕的棍子高高揚起,眼看就要落下——

在那一刻,芥末徹底被嚇壞了。她不停地尖叫著,腦子來不及思考,身體已經自行做出反應——象火箭般『射』過去,在棍子落到皮肉之前撲住拿棍子的人,硬是把他撲開好幾步,棍子重重砸到牆上。

還好還好,棍子沒砸到人。

她猛烈地呼吸,胸口劇烈地起伏。直到這時,她才意識到她做到了什麽。天哪,她竟然去招惹了可怕的社會青年,而且還是為了一個魔鬼,可是,就在五秒鍾之前,她根本什麽都沒想就已經衝過來了……

她驚恐地看著那些緊盯她的社會青年,喉嚨幹躁得似要冒火,再偷偷瞄地上的宮野,更是被嚇了一跳,天哪,宮野那副狼狽潦倒的模樣,象個死人似的。

那群社會青年盯著她,象一群野狼在盯一隻誤入狼群的小搬羊。她縮著肩膀往宮野身邊退,後麵就是牆壁,沒有退路,隻好瑟瑟縮縮地抱著肩膀蹲下,不敢看他們。

“老大,是個女人,怎麽處置?”

如果她不是女的,她想她的下場一定馬上和宮野一樣。

被她推開的老大冷冷地盯著她:“女人別多管閑事,再管連你一塊收拾。”

芥末結結巴巴道:“我……我不……想想……管,可……可是,這樣……打……會……死人……”

“哦,你想救這個人?”很嘲諷的口氣。

她猛地搖頭,又猛地點頭,接著搖頭,又點頭,惶恐之下話好象都不會說了,嘴裏嗯嗯嗚嗚地說不清楚。

“難不成這女人是個瘋子?”

“我看連她也一塊揍得了……”

這時,宮野忽然微弱地開了口:“別……對女人……下手,要打就打我……好了,跟她……無關,是男人……就不要打……女人。”

這話讓芥末看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老大盯了盯宮野,又盯了盯芥末,道:“很好,那就打你好了,繼續打。”

不知為什麽,芥末忽然覺得有力氣說話了,結結巴巴地道:“求求……你們,別打了……再……打下去……他會死的,該出氣的……也……出夠了,不要……不要出人命……”

“出人命?哈哈哈哈——”老大忽然大笑起來,而後猛然收住笑聲,咬牙切齒地道:“差點要人命的是這個魔鬼,他差點把我兄弟給打殘了。”

“我知道……他很可恨,可是……他以後應該不會再隨便打人了,再打人的話……你們再教訓……也不遲,我……我已經打電話給……110,你們還是……快走吧……”

“你說什麽?你這死女人竟然敢報警……”

有打手怒叫起來,揪住她的頭發,剛想教訓她,宮野*潢色小說?都市小說突然攥住他的手,冷聲道:“是男人的……別打女人……”那個打手盯著他好一會,恨恨地放開芥末。

老大臉『色』陰晴不定,好一會後才冷哼一聲,在宮野麵前蹲下:“宮野,今晚算你命大,如果你敢再動我兄弟一根毫『毛』,你下次就沒那麽好命了。”

說完,他狠狠踢了宮野一腳,引發宮野一陣痛苦的呻『吟』。

“我們走。”老大恨聲道,帶著一幹手下離開。

小巷裏安靜下來,連風好象都靜止了,隻有她劫後餘生的抽氣聲,以及宮野微弱的呻『吟』。芥末抱著肩膀發呆,良久才回到現實中來。

恢複冷靜後,她轉頭冷冷地看向宮野,這個混蛋魔鬼,為什麽不去死?為什麽她要因為他而遭受這種危險?

仿佛感受到她的瞪視,宮野微微睜開眼睛,虛弱地吐出幾個字:“謝謝。”

謝謝?芥末忽然冷笑起來,魔鬼也會道謝?她稀罕他的道謝嗎?恨隻恨為什麽這個被打得快要死的人是他而不是別人,為什麽她非得為這個仇敵冒險?

她的回答很冷酷:“我真希望剛才把你打得爬不起來的人是我。”

宮野合上眼睛:“那你就打好了。”

這句話把芥末給惹『毛』了,她站起來,雙目圓睜,怒道:“你以為我不敢打你?”

“敢的話就打。”

芥末徹底被他的態度給激怒了。她左看右看,找不到武器,便抬起腳,扯下腳上的運動鞋,揚起來就往他的身上砸,狠狠地砸,瘋狂地砸,象個瘋子,邊砸邊罵。

“混蛋,別以為你受傷了我就不敢打!別以為你現在看起來很可憐我就不敢打!別以為你快死了我就不敢打!混蛋,為什麽你不去死,為什麽我要遇到你這種人,你這種人活在世上就是禍害,你死了最好,你活著隻會給別人帶來痛苦……”

她罵著罵著,忽然哭起來,哭聲伴隨鞋子拍打在他身上的聲音,在這冷清的夜空中分外淒涼。

“你這個魔鬼,你……知不知道……你給別人……給我……帶來了怎麽樣的……傷害……打女人……你竟然打女人……打……我……你知不知道……一個女孩……當眾被打……有多麽痛苦……傷有多深……從來沒有……這樣……”

“對不起!”宮野忽然道。

芥末怔了一下,哭聲有片刻中止,以為自己聽錯了。

“對不起!”宮野大聲地再說一遍,那一聲好象已經用盡了他的力氣,呻『吟』著。

一刹那的怔愣過後,芥末打得更狠了,哭得更凶了,聲音更哽咽了,不停地喃喃:“混蛋,你去死,混蛋,你去死,混蛋,你去死……”

打了一陣,她忽然丟下鞋子,一屁股坐在地上,抱著膝蓋號啕痛哭,哭得肝腸寸斷,哭得日月無光,哭得整個夜空都是她的哭聲。整整壓抑了一年的傷害和委曲,連同這幾個月來的悲傷和孤獨,全都痛快地爆發了出來。

一年前的那個傍晚,就在籃球場,宮野——這個魔鬼,就在青天白日之下,就在眾目睽睽之下,當著她最要好的朋友和最仰重的男人的麵,給了她肚子一拳,將滿是豪言壯語的她打得蹲在地上,無法動彈——平生的奇恥大辱。

那時,她微笑著,滿臉不在乎,掩飾著她心裏完全相反的強烈反應——非常在乎、非常在意。那種赤『裸』『裸』的羞辱和挖苦,將她的自尊心徹底踐踏,驕傲剛烈的芥末如何能忘記?

她從來沒有忘記過那次羞辱,那是在她心底埋藏了整整一年的痛和刺。

有時,她會無法控製地回想那一天發生的事——她的痛苦她的羞辱,還有旁人的同情和憐憫——她無法忍受那種眼神,驕傲敏感的蠍子不能忍受羞辱——死都不能!

她一直忍,從來不曾表現出來,從來不曾讓任何人知道。

她一直恨,恨宮野,恨這個當眾羞辱她的人。

她從不懷疑她會恨他一輩子,死都不會原諒他,她就算不要命,也要為那時的羞辱掙回一口氣,所以借著現有的悲傷,處處不要命地挑釁他。可是,就在剛才,他隻不過對她說了三個字,那三個泛濫成災的字——對不起,她竟然——竟然就釋懷了,積累了一年的恨意煙消雲散。

她無法相信,可是,她真的不恨了,一點都不恨了。這個認知,打擊她了,三個字和一秒鍾就可以化解的痛苦和怨恨,竟然折磨了她整整一年。

她原來是那般沒骨氣和軟弱的一個人,她原來是那般沒原則和氣節的一個人。

她哭得更厲害了。

似乎要扯破嗓子地不知哭了多久,她哭累了,聲音小了下來,有一下沒一下地抽泣。這時宮野說話了,雖然聲音很微弱,但足夠讓她聽清楚:“110就要來了,你走吧。”

芥末抽抽噎噎地擦著眼淚,把鞋子穿上,使勁抽了抽鼻子,站起來。張眼望向巷口,隱約有警車的燈光閃爍,110應該很快就會找到這裏來。

她看向宮野,聲音有些嘶啞:“站得起來嗎?”

“勉強吧。”宮野扶著牆,吃力地撐起龐大的身體,渾身傷口再次把她嚇到。

傷成這樣,爬都爬不動了,她在四周轉了一會,找到根棍子,遞給他:“撐著。”

宮野支著棍子,勉強離開牆壁,走路搖搖欲墜。芥末搖搖頭,無奈地走到他身側,抬起他的胳膊,環在自己肩上。

“幹什麽?”

“去醫院,如果你不想療傷,我會補你幾腳成全你。”

宮野不吭聲了。芥末小心地架著他,兩人慢慢往巷口的另一邊走去。夜『色』中,她和他的背影,一樣的孤獨驕傲。

宮野真是夠重,象座山似的,差點把她壓垮,一百多米的路足足走了十多分鍾。到了巷口,攔住一輛的士,直奔醫院。

兩人都很累了,一路上沒有說話。

到了醫院,在明亮的燈光下,宮野全身傷痕累累,血跡斑斑,沒有一塊皮膚是好的。醫生忙著給他清洗和處理傷口,看那傷勢,估計要在醫院呆上幾天了。

芥末看了看牆上的鍾,已經十二點了。算了,明早第一節課不重要,不上了,晚上就在這裏過吧,這個混蛋傷得這麽重,丟他一個人在這裏不太好。

她問宮野:“喂,要不要通知你家裏?”

“不用。”

“親戚呢?”

“不用。”

“朋友呢?”

“沒有。”

“那……要不要向學校請假?”

“沒必要。”

芥末閉嘴,不再問這些愚蠢的問題:“有錢嗎?我去買點吃的。”

宮野把錢包遞給她,挺鼓的。芥末打開一看,喝,五十元和百元的大鈔不少嘛,金卡銀卡也有三四張,這家夥挺有錢的,難怪脖子上掛那麽粗那麽亮的銀鏈子,看來醫『藥』費住院費不用她擔心了。

她在醫院附近轉了一圈,買了一些水果和牛『奶』、麵包、八寶粥等,順便在地攤上買了件特大號的T恤。他那件衣服全髒了,不換件怎麽出院見人?

回到病室,醫生還在給宮野處理傷口,他的臉上、頭上、胳膊上、背上、腿上沒少綁繃帶外加纏紗布,那個模樣看得她想爆笑。

她有些無聊了,便拿起水果刀,開始削蘋果。她吃蘋果從來不削皮,第一次削皮竟然是為了一個多小時前還是仇人的魔鬼削,便宜他了。

他的傷口包紮好以後,芥末坐在病床邊,把錢包還給他:“打的費、掛號費、押金和買食物衣服,一共花了三百八十多塊錢。還有,我救了你一命,收費一百元,從此互不相欠。”

宮野哼了哼,接過錢包,塞進枕頭底下,沒吭聲。

她把削好的蘋果,還有『插』上吸管的牛『奶』盒遞給他:“吃點吧,補補。”

宮野盯著蘋果和牛『奶』看了一會,接過去,悶悶道:“你不回去嗎?”

“不了,今晚在這裏休息,明天早上的課不重要。”

宮野慢慢嚼著蘋果,好半天才道:“謝謝。”

“換了別人我也會這麽做的,你好好休息吧,我伏台睡一下。”

她掏出耳機,套上耳塞,開始聽英語。

宮野什麽也沒說,吃點東西後就閉目休息。

很奇怪的晚上,兩人原本是死對頭的人,竟然呆在同一個病房裏,象熟識多年的親人和朋友一樣,沉默地度過了一夜。她想,他也象她一樣心緒起伏,睡不著吧,畢竟,這個夜發生了太多的事情。

早上八點多,芥末沒打招呼就自己回去了。想到昨天晚上的事情,象在做夢,但她的心釋然了很多,平靜了很多,心上的某塊傷口正在愈合。

她站在洗手間的鏡子前,眼睛紅腫,昨晚那場哭聲無比慘烈。

看著鏡中的自己很久,她終於明白,寬容比怨恨更能讓人輕鬆,寬恕比報複更能讓人平靜。

她原諒了魔鬼,也放過了自己。

在接下來的三天裏,芥末每天中午和晚上都帶飯去看他。看到她來,宮野沒多說什麽,隻是悶頭吃飯。

她和他,真的很奇怪,盡避做的似乎是朋友才會做的事,但他們幾乎沒有交流,隻有沉默。芥末想,可能是她和他都不知道該怎麽溝通吧,似乎也沒有溝通的必要。

在這三天裏,除了她,沒有任何人來看望宮野,連個打給他的電話也沒有。

宮野能走動以後,好多次,芥末站在窗前,抱著肩膀,默默地看著他在草地上慢慢踱步,感覺就象在遙望她自己——內心深處那個黑暗孤獨的她。他的背影,孤獨得好象全世界隻剩下他一人,她如此感同身受。

他,這大半年來應該忍受了很大的孤獨和痛苦吧。

他學習成績這麽好,應該付出了努力,不管他有多麽暴力和野蠻,始終沒有突破學校的底限。他,應該是喜歡這個校園的吧,半年不能踏入喜歡的校園一步,應該很——孤獨吧?

更痛苦的,隻怕是他所愛的人,為了另一個男人,竟然哭著跪下來求他——那種痛,足以記憶一生。在那場事件中,除了她、安穎因和龍久一,誰又能說宮野沒有受到傷害呢?也許他比其他人傷得都深。

那樣的傷,足以……改變一個人。

當然,這一切的痛苦,全是他自己造成的,就象……她。

他,拋棄了世界,而後被世界拋棄;她,假裝自己被世界拋棄,弄假成真。

她曾經看到過這樣一句話:當一個人在傷害他所愛的人時,也就是在傷害他自己,加倍地傷害。那是宮野的寫照嗎?

她也看到過這樣一句話:當一個人刻意傷害自己時,也就是在傷害愛他的人。這……會是她的寫照嗎……有誰真正地愛她……在乎她……

她看著宮野的背影,忽然間就明白了為什麽那三個字能夠化解一年的怨恨。

因為,她和他的骨子裏,是同樣的驕傲、不馴和固執——絕不讓人看到自己的脆弱和無助。對她來說,在別人麵前失控痛哭,是多麽難以想象的一件事情;對他來說,對別人說出“對不起”那三個字,又是如何艱難的一件事。

她和他,都在那個冷清的夜晚,看到了對方最脆弱無助、最痛苦孤獨的一麵——從來沒有人看到過。於是,他感受到了他給她帶來的痛苦,她原諒了他對她的傷害,恩怨從此一筆勾銷。

真好啊,她的心好久沒有這麽舒暢了。

寬容和諒解,原來是這麽美好的一件事情。

在醫院呆了三天後,宮野出院了。

他是等她來到醫院後,打聲招呼才離開的。除了那聲招呼,他們幾乎沒有說過一句話。離開醫院時,她搭34路公車回校,他打的回家,仿佛什麽都不曾發生過。

芥末抱著幾本書往七樓走。

她喜歡七樓的教室,夠高夠安靜,有種遺世而獨立的感覺。走到五樓的樓梯轉彎處,一個人從上麵走下來,高大魁梧有如烏雲罩頂。

在這學校裏,這麽魁梧的家夥能有幾個?

兩人互相打量一眼,宮野把頭一扭,向旁邊的教室走去。芥末覺得奇怪,宮野怎麽從上麵跑下五樓來了?依他的『性』格,他應該更喜歡高層的教室才對。

她有些疑『惑』地朝樓上走去,六樓和七樓的教室要麽有課上,要麽就是人太多,難怪他會去五樓,剛剛路過五樓時有一間教室剛好下課,應該比較空。

她走回五樓,在504教室裏果然看到宮野正在看書,就他一個人。很好,她走進去,在宮野後麵幾排坐下,靜靜地看書。他們一直沒有說話,沒什麽好說的。

有很多學生路過教室,從門外、窗口往裏看,麵『露』詫異,然後迅速離開,教室裏一直隻有他們兩個人。

不知過了多久,宮野收拾課本,指關節敲敲桌麵,走了出去。

芥末抬起頭,驚異地看向窗外,日正中午,時間過得這麽快?

她收拾好課本走下樓,宮野就走在她前麵,相隔五六米。他們一直保持這樣的距離,來到中心食堂。

芥末已經養成了高峰期過後再去中心食堂吃飯的習慣。她打完飯後,挑個角落的位置坐下,宮野端著飯走過來,和她還是隔著幾米距離。兩人安靜地吃飯,沒有劍拔弩張,沒有勢不兩立,惹來一大串驚異的目光。

十多分鍾後,芥末吃完飯,端著飯盤走了出去。宮野也吃得差不多了,跟在她身後,仍然保持著五米左右的距離。

一個耀眼的俊美男生扶著二樓的欄杆,盯著他們的背影。

芥末什麽時候和魔鬼走到了一起?

看他們兩人的模樣,不象朋友,不象兄弟,也不象仇人。他這個學期一直在外見習,很少回校,上個星期剛看到芥末和宮野一決死戰的對峙,怎麽他今天回校一趟,飯沒吃完就看到天變了?

他凝視著芥末的背影。

他放手,是為了讓她飛得更高,飛得更遠,而不是為了讓她『亂』闖。

芥末走到洗碗槽旁邊,扭開水龍頭,衝水洗碗,宮野也對麵的水槽洗碗。

離他們十幾米遠的大樹後,一個輕淡的、瘦削精悍的人影隱在樹蔭下,雙手『插』在褲兜裏,靜靜地看著他們。他會悄悄地觀察他們,不會讓魔鬼碰她一根頭發。

洗好碗後,芥末往教室走,宮野往宿舍走,分道揚鑣。

不遠處的五號宿舍樓三樓走廊上,兩個男生也在盯著他們。直到芥末消失在拐彎處,高個子的英俊男生才道:“這兩個家夥,有點……”

溫文儒雅的男生抿了抿嘴,什麽也沒說,轉身走進宿舍,從書架上取出一本教材,開始複習。

一隻手按在教材上。

看書的男生有些頭痛地道:“洛亞——我今年有幾個重要的考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