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六月風雲
六月中旬，英語六級考試和各項科目的期末考試終於來臨。
芥末已經忙得連說話的時間都沒有了，連走路都用跑的。然而，就在她全力備考之際，一個消息有如晴天霹靂，幾乎擊潰了她。
那天她剛走進教室，就聽到秀男和一群同學在議論著什麽，她本不關心這些事情，但她聽到了一個熟悉而敏感的名字。
“真的好羨慕啊，美國xxxx大學，那麽好的學校，交換培養，每年就那麽幾個名額。”
“嗯，今年一共是五個人，我聽說這五個人是津澤……”
“聽說七月份就要出發了，要到明年九月份才會回來，直接畢業……”
……
後麵的話芥末已經聽不到了，腦裏轟轟作響。她無法思考，滿腦子全是“津澤要走了津澤要走了津澤要走了津澤要走了……”
忽地，她向教室外狂奔而去。
一直跑到樹林深處，緊緊抱住一棵大樹，臉貼著樹幹，喘息。過了一會，她又瘋了一樣地向圖書館跑去，衝進中文報紙閱覽室，慌慌張張地搜尋最新的《櫻華月報》。
果然，就在頭版的右下角，用邊框圍起來的一則標題新聞如此顯眼“櫻華大學與美國xx大學學生交流培養計劃正式啟動，首批五名學生七月赴美，這五名學生包括法律係四年級津澤……”
報紙夾“啪”地掉到地上，芥末呆若木雞。
津澤要走了……津澤真的要走了嗎……津澤怎麽會走……他真的要走了……走了……再也見不到他了……也許永遠再也見不到了……那些美好快樂的時光……溫柔清澈的眼睛……溫柔親切的笑容……溫柔悅耳的聲音……
她呆呆地站在閱覽室裏，眼睛已經沒有了焦距，腦裏一片空白。
她一直一直站在那裏，直到管理人員走過來叫醒她，她才茫然地看向四周，機械地向外麵走去。無意識地走到樹林深處，在一棵大樹後坐下，縮成一團，緊緊抱住肩膀，渾身抖個不停。
身體抖了很久才靜止下來，然後，眼裏開始慢慢流出**，始終沒有哭聲。
在那之後的整整一個下午，芥末一直縮在樹下，直到天黑以後才茫然地走出校門，往家裏跑，一直跑一直跑……直到深夜將近12點鍾，她才回到家裏，一聲不吭地倒在**，呼呼大睡，全身濕透了，臉上也全是水，不知是汗水還是淚水……
兩天以後的八百米考試，是芥末的個人秀。
在三百米長的環形跑道上，第一圈時她的速度和大家一樣，第二圈時就飛一樣地跑在隊伍前麵，第三圈時已經遠遠地把所有人拋在後麵。
3分15秒！超越了3分20秒的滿分！
這個成績讓大家大吃一驚，這是每次一站到八百米跑道前就雙腿發軟的芥末嗎？這是每次跑到後麵都象蝸牛爬行的芥末嗎？這是八百米考試總是差點不及格的芥末嗎？短短三個月的時間，芥末為何有了如此翻天覆地的變化？
跑完八百米的芥末抱著樹幹，額頭抵在樹上，汗水淋漓。
她已經沒有力氣了，站都站不穩，仿佛未來的路都凝縮在今天的跑道上，仿佛跨越了遙遠的時空與時間，仿佛從一個世界穿過另一個世界，身體所有的能量一次性地爆發出來了。
後來，有很多同學告訴她，她那天在跑道上的表現，美極了，象在非洲大草原上逐獵的獅子。
真的，雖然她是個女孩，但她迎風飄揚的發絲，堅毅不屈的表情，矯健輕盈的步伐，還有下午的金色陽光灑在她身上，額上的汗水象珍珠一樣晶瑩地閃光，那股勇往直前、銳不可擋的氣勢，真的象……獅子……隱隱的王氣……
她淡淡地笑，沒有成功的喜悅。
她跑得再快再遠……也跨不過那道鴻溝……跑不到他的身邊……
如果她不曾遇到王子，那她是不是永遠在那黑暗、狹窄、冰冷的蛹裏沉睡，怯怯懦懦地不敢掙破那蛹的保護，不敢去麵對那陌生得讓她驚慌害怕的世界？
這個問題她永遠無法知道答案了，因為在那個美麗三月的早晨，她遇到了他——她的王子。當她還在黑暗中沉睡的時候，就聽到一個溫柔悅耳的聲音：“啊，那裏有一隻蝶蛹，什麽時候才會變成美麗的蝴蝶呢？花都開了，真希望這隻蛹也能快快變成美麗的蝴蝶。”
多麽溫暖的聲音啊，通過空氣的傳播，打動了她的心。她睜開眼睛，吃力地掙紮著，想知道是什麽人有如此溫暖的聲音。透過蛹的細縫，她看到一張年輕英俊的臉，還有一雙溫柔清澈的眼睛——她的王子，就是這一刻，她的心被重重地撞擊了……
芥末寫了一篇《蝴蝶夢》，老掉牙的故事。
說的是在一個春天的早晨，蛹裏的幼蟲遇到了王子，深深地愛上了他。為了能見到王子，她努痛苦掙紮，終於破繭而出，化成一隻光彩奪目的美麗蝴蝶。她不停飛舞，曆盡千辛萬苦，終於見到了她心目中的白馬王子。她幸福地飛到王子的麵前，翩翩起舞，用盡全部的努力和深情演繹最美麗的舞姿，終於吸引了王子的目光，贏得了他的驚豔和讚歎，她以為那就是全部的幸福。
可是，王子的身邊已經有了一位公主，那位公主隻說了一句：“好美麗的蝴蝶啊！”王子便帶著微笑對她合起了雙掌，她痛苦地墜落在王子的手心，動彈不得。
在她永遠閉上眼睛之前，她聽到了王子那溫柔悅耳的聲音：“親愛的公主，隻有這般美麗的蝴蝶才配得上你無雙的美貌，就把它製作成標本，讓公主永遠欣賞吧。”
在閉上眼睛的時候，蝴蝶流下了眼淚，她以為王子溫柔的眼神和溫暖的掌心是她幸福的歸宿，原來她隻是王子的愛情祭品。
很簡單和幼稚的故事情節，沒有高超的寫作技巧和優美動人的詞語，卻寫得極其憂傷淒涼。芥末寫下這個故事，然後貼到校園網站的文學欄目上。
她在網站上發表了很多淒涼的愛情散文和短篇小說，每一篇都寫得很傷感，連她自己都想不到她能寫出這麽細膩纏綿的文章。
這些文章發表後，竟然有不少女生跟貼留言，說很感動，出乎她的意料。
就是這些悲傷的愛情故事，讓她成為校園裏人氣直竄的新晉作者。很多人都在打聽這個屬名為“何苦”的作者，沒人知道“何苦”就是芥末，除了夕藤。她以夕藤的名義在網站注冊的，資料全是“秘密”級，就算要查也隻能查到夕藤身上，隻要夕藤不說，沒人知道她才是真正的作者。
嗬嗬，有誰會想到表麵上總是灑脫大方的芥末，內心深處竟然有如此細膩憂傷的一麵呢？有誰能想到大刺刺的芥末竟能寫出這樣的文章呢？別人看到的永遠隻是那個在陽光裏哈哈大笑的芥末，沒人看到她在陰影下孤獨的背影。
除了在網站發表文章，她一直在管理和建設秀男的博客。她在秀男的博客裏，以秀男的名義發表了很多小文章，極受學生歡迎，秀男的博客已經入選“櫻華30名博”了。加上連續數篇學生喜歡和關注的稿件發表，秀男在學校已經小有名氣，他們倆都在朝著目標不斷奮進。
芥末還把自己的經曆和故事，進行加工和修飾後，寫成小說發表到網上，進行連載，沒想到吸引了一大票校園女生的追文。
這幾天來，因為受到他即將離開的消息的影響，芥末心情低落，沒什麽心情寫，也不知道該怎麽寫，追文的粉絲急瘋了，狂追問後麵的故事。
後麵的故事？芥末也經常在想這個問題。
還有後麵嗎？她不知道，也許……沒有了……什麽都沒有……就象什麽都不曾發生過……
為了全力複習功課，在八百米考試結束以後，芥末已經暫停了夜晚的長跑。
但這幾天心情極其憂鬱，這天晚上看書看累了，她很想去跑步。現在是晚上十點整，她換上運動鞋，離開宿舍。一路快走到大門外，深吸一口氣，甩動雙臂，迎著夜風跑向夜的盡頭。
校門外是香檀大道，很美的名字，很美的街，繁華與寧靜在這裏和平共處。往右跑了幾分鍾後有個十字路口，往右拐是歸僑路，很安靜的一條路，仍在建設中，沒有太多的民居和行人，隻有斷斷續續飛馳而過的車輛。
路是上坡的路，一條很長的斜坡，沒有比這更好的跑道了，她放慢速度，沿坡而上。這樣的深夜，這樣的街道，她渺小而孤獨……
幾輛摩托車呼嘯著從她身邊飛馳而過，一輛摩托車忽然停下來，掉頭往回開，停在路邊。
芥末下意識地抬頭，路燈下一個高挺的人影立在摩托車旁邊，手裏抱著頭盔，帥得能把這黑夜變成白天，仿佛等她已久。
她心裏一驚，往路邊挪了挪，低下頭裝作沒看見，想從他身邊跑過去。
“芥末！”
他叫住她，看她沒反應，一個箭步搶在她麵前，張開雙臂攔住她。芥末沒有辦法，隻好停下來，一聲不吭地盯著地麵。
“你經常晚上出來跑步嗎？”
芥末沉默一會，道：“是的。”
“這麽晚了，萬一遇到危險怎麽辦？”
芥末輕輕地笑了：“不這樣，才危險……”
紫洛亞抬頭看了看夜空，把頭盔往她懷裏一塞，甩頭：“蠻晚了，上車，我送你回校。”
“不，我有腳。”
“或者我抱你回去？”
芥末無語，把頭盔戴上，跳上他的車。
他掉頭，載著她往學校飛去。進入校門後，她揪住他的後領，要求下車。他在樹下停下，路燈照著他們的腳，他們的臉半明半暗。
“謝謝，我回去了。”
“芥末，他……要走了。”紫洛亞終於說了出來。
芥末剛提起的腳，又放回地麵：“我知道。”
“你……不去留他嗎？”
“為什麽要留？”
“芥末……不管怎樣，不要錯過了那個最關心你的身邊人。錯過了，會很遺憾。”
芥末冷冷地道：“身邊人？你不也是嗎？”
紫洛亞沉默一會，才緩緩道：“當然，我也是。但是，他對你，也許比所有人都好。”
“是嗎？”她挑釁地問：“比你還好嗎？”
“……當然。”
“那我可想不出來了。”
“芥末！”紫洛亞有些生氣有些嚴厲地打斷她的話：“別逃避，你明知道的，他對你一直都很好……”
芥末笑了起來：“哦，我好象聽明白你說的是誰了，那個人，不是對每個人都那麽好嗎？”
紫洛亞表情古怪地盯著她半晌，笑出聲來：“對每個人都這麽好？你對他的了解就僅限於此麽？我以為你更了解他的。他的確對人很好，但是，以其說那是好，不如說那是禮貌和修養。我高中就認識他了，從來沒見他對別人特別是女孩這麽用心。如果說他對別人的好是30%，那他對你的好便是100%。”
“那隻是你自己的看法。”
“是嗎？你以為象他這麽自信、驕傲的人，會輕易對人好到下雨的時候，找個借口送傘傍別人嗎？你以為他會輕易拜托我去接送別人嗎？你以為他喜歡多管閑事，輕易為別人去和宮野那樣的人談判，四處奔走欠人情嗎？你以為他會悠閑到手把手地教別人如何使用西餐刀叉嗎？你以為他會為了請別人吃一頓飯而專門開車接送嗎？你以為他經常給你的那些巧克力是誰的？芥末，幾乎都是他買的。隻有你，芥末，他隻有對你是這樣的……”
芥末低著頭，一言不發，有那麽一刻她幾乎要當著他的麵掉下淚來。
她當然知道他對她好，否則她不會這麽難受。可是，再說這些還有什麽意義呢？在那個晚上，他已經做了選擇。她已經竭力讓自己不去認為他、她背叛了她。
為什麽他要在一切即將塵埃落定的時候，在她打算認命的時候來對她說，其實那個人在乎的是她？難道那天晚上的選擇是玩假的？如果是玩假的，她更不能原諒他。
現在，他對她說這些，想讓她認為什麽？讓她做什麽？
“芥末……”
“夠了！不要再說了！我不想再聽！”壓抑許久的怒氣與幽怨爆發了，她幾乎是吼著道：“別告訴我什麽都沒發生！別告訴我那天晚上的事情不是真的！不要告訴我是我小題大做，別告訴我我應該把那天晚上發生的事情當成無所謂。”
紫洛亞沉默了好一會，才慢慢道：“抱歉，那天晚上的事……我無法解釋……但是……”但是什麽？在那件事麵前，說什麽都顯得無力。她一定是感覺到了被愚弄、傷害和背叛……
“芥末，無論如何這是最後的機會了。如果他離開……你真的下得了決心？”
芥末沉默，良久才冷冷地迸出一句：“這與任何人無關。”
然後，她瘋了一樣地跑掉，紫洛亞在樹下站了很久。
稻香源。
津澤挾過一片金槍魚生，放入芥末碟裏，反複翻動，直到魚生兩麵全是芥末，才優雅地放入嘴裏。然後閉上眼睛，嘴抿得緊緊的，感受著芥末那火山爆發一樣的辛辣之味，半天才睜開眼睛，深呼吸。
“你真能享受——芥末的味道。”他對麵的王子紫洛亞說。
他們已經在這店裏坐了將近一個小時。津澤沒理他，又挾起一片金槍魚生，繼續。這是第二碟了，他似乎很享受這種味道和吃法。
“你在這裏吃有什麽用，要吃就找真的吃去。”
津澤冷冷地掃他一眼，目光很銳利，但沒出聲。
“心煩的話，就喝酒好了，澆澆愁。”
“我沒愁可澆。”
“是嗎？”
又是長時間的沉默，紫洛亞實在忍不住了：“你真的不打算告訴那小子嗎？”
“為什麽要告訴？”
“……那小子，好象很不好過……”
津澤咽下嘴裏的魚生，打斷他的話：“未必是為了我。”
“……你真的下定決心了？”
“是。”
“我一直以為你很理智，也很冷靜，總知道自己想要什麽。”
“我現在很理智，也很冷靜。”
“確定不會後悔？”
“也許。”
“你曾經說過，你不會做沒有把握的事。”
“是的。”
“你現在簡直就是在賭，賭輸了怎麽辦？”
“不怎麽辦。”
紫洛亞拍拍他的肩膀：“祝你好運。”
他很清楚，津澤絕對不會讓別人看穿他的心思和想法，他隻希望他和她，不要後悔現在的選擇。
6月中旬，英語六級考試結束。
6月下旬，各門課程的期末考試陸續來臨。
在這段時間裏，學習成了芥末生活的全部，支撐著她把日子過下去。
很奇怪，她現在異乎尋常地能集中精力，真的，腦裏心裏想的全是學習的事，沒有其它。人的心理真是很難捉摸，她想，也許一件事情對一個人的影響再大，天天想，時時想，分分想，秒秒想，想來想去也改變不了任何事，想得多了也會煩也會累，便再懶得去想了吧。
6月29日，芥末順利地結束最後一門課程的考試，回宿舍收拾行李後直接回家。然後，每天隻是去學校轉轉，參加係裏安排的活動。
7月2日，所有課程的分數出來了，芥末的總分全班第一兼全年級第一，比班裏的第二名幾乎高出了將近20分，而後麵的前九名之間相差不過數分而已。
從上學期的全班倒數前十到本學期的全班第一，如此巨大的反差，怎樣都是個話題，而這個大落大起的創造者——芥末，隻是安靜坐在角落裏，仿佛一切均與她無關。
7月4日，學校公布了各院係的年級綜合排名前二十名名單，很遺憾，她是第二名，比第一名僅差2.5分。之所以差這麽一點，老師說是因為這個學期她基本上不參加班級和院係組織的課外活動，此項得分很低，而在其它方麵，她幾乎樣樣名列前茅。
每個學期一度的校園原創大賽已經出了結果，“何苦”的作品中，有一篇得了三等獎，有兩篇得到鼓勵獎，有一篇入選最受歡迎作品，如果加上這些獎項的加分，應該可以當上“女王”了，但因為“何苦”的真實身份一直沒公布，自然也就不存在加分。
就這樣與“女王”失之交臂，遺憾嗎？不甘嗎？難過嗎？憤怒嗎？
芥末站在人群裏，靜靜地看著自己的名次。
這個成績，已經平了五年來本學院女生所取得的最好成績，她的名字在這個學院已經無人不知，放眼全校，這樣的名次也足以自傲。
高興嗎？驕傲嗎？得意嗎？安慰嗎？
不，她沒有任何遺憾和不甘，也沒有高興和驕傲，心裏異常平靜。
人生中，並不是付出全部的努力，就一定得到想要的結果，但總會有收獲的。有收獲，就夠了。而且，“女王”本來就不是她真正想要的，她隻是因為得不到想要的東西，才退而求其次。
如果，一個人最想要的得不到，其它的得到再多，又有什麽太大的意義？
雖然她的自尊心不想這麽做，但她的眼睛仍然忍不住往政法學院的公告上掃去，最上方的名字這麽顯眼。
他的排名又升了，在最前麵——第一名，無論發生什麽事，都不影響他取得驕人的成績。
她默默地凝視那個名字，退出人群，靜靜離開。
在接下來的一個星期，芥末足不出戶，每天隻在家裏練習，準備迎接10日晚上的派對。什麽派對？斯帝雲組織的最後一次狂歡派對。
學校於7月5日舉行了畢業舞會，她上網看了，斯帝雲在舞會上風光無限。別人隻帶一個舞伴，去年的畢業舞會，龍久一帶兩個舞伴已經很少見了，而他呢，卻帶著十多個千嬌百媚的mm亮相，豔驚全場，堪稱史上最強的畢業派對出場方式。
那個畢業派對她沒去，那麽熱鬧的氛圍不適合她的心情，但10日的派對她是一定要去的，那既是斯帝雲的特別告別派對，也是為赴美的櫻華代表送行。
最後一次，她是一定要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