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眼睜睜地看著深愛之人日複一日地禁受著無盡折磨、日複一日地消瘦憔悴,是什麽樣的一種感覺?

白冽予曾以為自己早已經曆得夠多了。焚經散之苦、母親慘死、功力被廢,和青龍瘋狂的行止……九歲那年,他便已體驗過這世上多數人可能一輩子都不見得受過一種的苦,在之後的這十多年裏,他所麵臨的險境與挑戰也不比任何人少。他甚至曾一度麵臨險些失去情人的打擊,但卻直至今時,才曉得所謂的痛苦終究是沒有任何可比性的。

若說之前的十日裏,他體悟最深的乃是自身的無力,那麽接下來的這七日裏,他體悟最深的,便是「痛徹心扉」四字的真意。

因為關清遠下在煜身上用以挾製自己的、那道名為「雙煉」的禁製。

那天煜醒轉後的慘況不過是個開始──「雙煉」一日發作四回,每回一刻鍾。雖說和將近三個時辰的間隔相比,這發作的時間看來似乎短得不成氣候,可發作時的劇烈痛楚給身體和精神帶來的負擔卻是極大,便隻一刻鍾的時間,消耗也猶過於一場和同級高手之間的鏖戰,足將東方煜折騰成爛泥一灘,連想動根手指都得費上不少功夫。

這禁製對體力的消耗如此之大,所需的恢複時間自也相當長。可東方煜眼下功力受製,又沒法像以往那般靠白冽予那有若萬靈丹的真氣相助,唯一能引為倚仗的,也隻有自身的複原能力而已。在此情況下,他才剛借著那看似充足的三個時辰恢複了五、六成體力,便又得承受新一輪的煎熬和折騰……如此一連七日下來,即便飲食起居都有青年在旁服侍,這令人身心俱疲的禁製仍是讓平日英姿煥發的碧風樓樓主整整瘦了一圈,甚至都有了那麽幾分足稱形銷骨立的憔悴。

可白冽予卻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事情的發生,卻無力緩解,更無力阻止。

一如十多年前那個改變了一切的夜晚。

所以,痛徹心扉;所以,心碎欲絕。

偏生對此刻的他而言,便連這樣的心痛和心碎都是一種奢侈──雖不知關清遠那番「越快掌握枯海訣,便能越快替東方煜解除禁製」的言詞究竟有幾分真實,可在無人可以求助、查證的情況下,他唯一能做的,也就隻有相信這番話加緊腳步修習枯海訣而已。也正因為如此,即便他心底無比盼著能時刻守候情人身畔,卻仍隻能於房內拉起屏風隔開彼此,強迫自己壓抑下滿心關切、在東方煜兩次發作間的空檔潛心修習功法。

枯海訣由奠基到大成共分七層。一層奠基,二層小成,三層足可於江湖上立身揚名,四層則已晉身一流高手,五層穩居一流頂峰,六層便是宗師境界……至於七層,枯海訣創始至今三百年餘,包含創始者在內,修至大成者不過三人,卻無一不是當代傲視江湖的絕頂高手──便如關清遠,若非其在三十年前突破至七層,有了穩勝宗師級高手的實力,當時以流影穀為首的正道勢力早就將海天門餘孽斬盡殺絕了,又豈有任其死灰複燃的可能?說得更白一些:隻要那足稱「老怪物」的魏雲生隱遁不出,關清遠便是當之無愧的天下第一高手。西門暮雲等宗師之所以對海天門戒備若斯,原因便在於此。

按關清遠的意思,要想解除東方煜身上的禁製,至少得將枯海訣修習到第三層。可當年莫九音由奠基至三層花了四年,景玄更是用了將近六年的時間……即便白冽予早已百脈俱通,進境上比起一個從無到有逐步修練的孩童要快上無數倍,卻也不可能一蹴而幾。但他每耗上一天,便意味著東方煜得多受四回的折磨,心中焦急之情自不待言。

萬幸的是,白冽予自身的玄寒真氣在實戰中雖有克製枯海真氣之效,可在修習枯海訣時卻沒有這種困擾──事實上,若非自身真氣在定靜凝神上頗有奇效,以他眼下的心境,就算勉強入了定,修行起來也隻會是事倍功半──也正靠著那份定靜功夫和多年來經玄寒真氣溫養拓寬的經脈氣海,白冽予在修習枯海訣上的進展即便用「一日千裏」形容都不為過,短短七日便由全無根基邁入二層顛峰。隻要穩固境界衝關成功,便能幫助東方煜脫離禁製的折磨。

隻是事情的進展雖稱得上順利,白冽予心底卻始終存著一絲不安。原因無他:要想做出合理而正確的判斷,便需得盡可能掌握相應的情報以利推演。可眼下他所知道的一切,不論是關清遠的目的、手段,甚至關於枯海訣的認識都是原自於長者單方麵的說詞,而他卻沒有機會、也沒有任何對象可以求證。以他幾度和長者交手的經驗來看,期待對方據實全盤以告根本無異於緣木求魚的──但在無法同外界聯係取得任何的情況下,即便關清遠對他有所欺瞞,他也無從得知。

若無法獲得其他的情報來源,要想判斷出長者所隱瞞的訊息,自然隻能靠著既有的線索分析推斷了……可如今的他最欠缺的,卻偏偏正是這份餘裕和冷靜。

一旦放任自己陷入思緒當中,他的心,便不免要落到此刻仍禁受著禁製之苦的東方煜身上,而連同那份看著情人發作卻無計可施的無力感,輕而易舉地便將他的情緒拖入低穀。

而像這樣打從心底感到冰寒、感到無助,就好像整個人被黑暗徹底吞噬般的感覺,白冽予已經很久沒有過了。

因為煜的陪伴。

數不清有多少次了……不論是他遇到瓶頸、亦或是麵臨到極深的挫敗──例如行雲寨的滅亡──之時,幫助他從那樣的困境中脫出的,一直都是煜。若沒有那份溫暖、那份包容、那份體諒,他甚至無法走出十多年前喪母的陰影,無法擁有那份寬闊、明朗的心境……

可如今,那個一直支持、陪伴著他的人卻為他所累,日夜遭受著非人的折磨,而他……卻沒有辦法像以往情人對他做的那般,無時無刻地在旁相伴照料──煜甚至不許他在禁製發作時在旁陪伴,就怕自身會在失控下重蹈先前的覆轍又一次傷了他。所以他隻能借著行功來轉移自個兒的心思、不讓情緒繼續墜入那無底的深淵,然後在每一次暫歇時竭力忍下滿心的泫然強打起精神前往探視對方、然後在每一次禁製發作時強逼自己留在屏風後頭,咬緊牙關默默聽著那一聲聲彷若撕裂心肺的慘嚎。

而每聽上一趟,便心碎一回。

他不允許自己掉淚,卻也同樣無法排解那份於心底日漸積聚的痛苦、無助和懊悔。過於強烈而負麵的情緒就這樣緊緊縈繞於胸,而讓他明知不該,整個心境卻依舊無法遏製地一步步為那樣濃沉的黑暗所吞噬、占據。

又一個周天行功過後,察覺自身心緒已有了幾分不穩的跡象,白冽予無聲一歎,卻也隻得放棄原先繼續衝關的打算就此收了功……原先緊閉的幽眸淺睜,透著的卻已不再是往昔的無波淡然,而是過於濃沉的陰翳。

但他旋即逼自己壓抑下湧生心底的黑暗、藏住了眸中由痛悔與自責交織而成的色彩……一個深呼吸過後,無雙容顏之上帶著的,已是熟悉的淡然和自若。

雙足落地下了用以練功調息的軟榻,白冽予繞過屏風進了內室──在他的刻意施為下,這連番動作竟是連些許聲響都不曾帶起──他就這麽無聲無息地行至了情人榻邊,而在不影響到情人安歇的情況下於床榻一側輕輕落了座。

若在平時,不論他再怎麽小心翼翼,這番動作也是絕無可能完全瞞過東方煜的──多數時候,他才剛走近榻邊,他深深愛著的男人便會一把攬下他的身子將他擁入懷中,或者彼此纏綿、或者單單享受著彼此相依偎的那份安適與靜謐,而不是像這樣……因為體力的透支而徹底陷入沉眠,絲毫不曾注意到他的到來。

盡管白冽予本就是為了不打擾情人休息才刻意放輕了腳步,可又一次體認到情人的身體遭受到了多麽大的損耗與折磨之時,原先悠長平緩的吐息卻仍不免有了片刻遲滯……望著那張即便在熟睡之中也依舊難掩憔悴和疲憊的俊朗麵容,青年一瞬間幾乎有些克製不住地想抬掌撫上,卻又在觸及的前一刻驀然抽回了掌,強自壓抑著情緒的幽眸罩染上名為痛苦的深深陰翳。

他就這麽靜靜坐在床畔,不曾開口,亦不曾碰觸。他隻是讓自己沉浸在情人熟悉而令人眷戀的氣息之中,直到心緒稍趨平穩,才在萬般不舍中悄然起身離榻,準備回到外間繼續修練枯海訣。

隻是他身形方動,還沒來得及離開床榻,腰身卻已給人一把勾了住……雖說對方的力道輕到根本構不成分毫阻礙,可白冽予自然沒有可能置之不理。強忍下心頭因之而起的泫然,青年重新坐回了床畔,唇畔笑意勾起、回眸朝榻上已然醒轉的男人開了口,柔聲問:

「抱歉……吵醒你了?」

「隻是剛好醒了而已……上來陪陪我,好嗎?」

情人主動相邀,白冽予又豈有拒絕的道理?當下斂了斂衣襟側身臥上床榻,以著盡可能不給情人身子帶來負擔的姿勢窩進了對方懷中。

望著那輕輕枕上自個兒胸前、看似平靜卻潛藏著陰霾的無雙容顏,東方煜心下一緊,猶自酸軟乏力的臂膀輕輕圈攬上青年的軀體,脫口的話音滿載擔憂:

「身子……還好嗎?」

「……這話,不是該由我來問麽?」

「我除了累了點之外並沒有什麽大礙,可你不同──你知道我在說什麽的,冽。」

見情人似乎不打算正麵回答自己的問題,東方煜眉頭一皺,言詞間已更添了幾分急切:

「修習內功本就是不容輕忽的事,更何況是枯海訣這等霸道至極的頂尖魔門功法?尤其你原先的真氣本就有克製枯海訣之效……用『仇人相見分外眼紅』來形容或許有些奇怪,但我怎麽也不覺得這兩門頂尖功法真能就這麽安安分分地待在你身子裏。」

「……至少到目前為止,我還沒感覺到身子有任何異狀。」

「你知道我不可能放棄的──今日若情況掉轉,你會因為一些僅是『可能存在』的隱患便就此撒手麽?」

見情人猶欲勸阻,白冽予一句反問脫口,語調柔和依然,卻是再徹底不過地斷絕了對方繼續堅持下去的可能。

知他心意已決,東方煜雖仍難掩憂心,卻也隻得一聲低歎、勉強使力收緊了環抱著情人軀體的臂膀。

他輕聲道,語調萬般苦澀,「若非我拖累了你,事情又何至於此?」

「……這也該是我的台詞,不是麽?要不是因為我,你甚至不會遭遇到這些,不會像現在這樣……日夜為禁製的折磨所苦,連想好生安歇都難,卻偏還得分心擔憂我的狀況。」

說到這兒,白冽予微微一頓,原先垂落的目光抬起,指尖亦緊隨著觸上了男人那已然清減許多的麵龐。盡管依舊未曾落淚,卻已是再難借著強作的平靜掩飾眸底深深蘊著的自責與悲切。那份過於濃重陰鬱的色彩讓正對著他視線的碧風樓樓主瞧得吐息一窒,而在片刻沉默後、唇畔苦笑勾起:

「比起一時的疼痛,更讓我懊惱的……是此刻沒有足夠的氣力如往常那般將你緊緊擁入懷中。」

說到這兒,他微微一歎,「是我不好,不該提什麽誰拖累誰的。既是同命鴛鴦,又何分彼此?真要歸咎,也該怪在那位不知道曉不曉得什麽叫『虎毒不食子』的老……人家身上。」

他本想「尊稱」對方一聲「老不死」或「老賊」,可一想到那人畢竟還是冽的長輩,這「尊稱」便怎麽也喊不出口了。

隻是他用詞雖改,這番心思又怎瞞得過一旁聽著的白冽予?見東方煜神情間略帶懊惱之色,青年不由莞爾,先前的那分淒苦亦已淡了許多:

「樓主有何不滿大可直言,卻是無需顧忌在下的。」

「我也想,隻是……唉。」

但以東方煜的脾性,那「老賊」二字自是沒可能真罵出口的,是以最後仍隻得一聲歎息作結,圈攬著情人身子的臂膀勉力收緊了少許。

「冽……我知道你不可能停止修練枯海訣,可至少答應我一件事。」

「若你感覺到身子有任何異狀,不論是再怎麽微小的跡象,都不要瞞我,好嗎?我知道在這事兒上自己很難提供給你什麽『實質』的幫助,可至少……至少讓我能確切掌握你的狀況、能適時地在你有所需要時出手扶持。與其因一無所知而提心吊膽,我還寧願將一切弄得明明白白。」

會這麽要求,自是因吃透了白冽予的性子、知道情人很可能因不願讓自個兒憂心而默默擔起一切的緣故。執著的目光一瞬也不瞬地直盯著青年略顯交雜的眸,足過了好半晌,這多少稱得上僵持的一幕才在青年的歎息下告了終。

原枕於情人胸口的容顏抬起,他撐起了上身,神情間已是一派肅然。

「如此,你得先答應我一件事兒。」

「禁製發作的時候,讓我陪在你身邊。」

敘述的音調,是甚至要猶過於麵上神色的認真、凝重與堅決。

隻是正對著的東方煜雖也清楚察覺了這一點,可最先脫口的卻仍是一句理所當然──至少在他看來是如此──的拒絕:

不管禁製發作時再怎麽痛苦,頂多也就是一刻鍾的光景,他自個兒忍一忍便過去了。可若讓冽陪在他身邊,以他連自個兒身子都無法控製的情況,結果卻是很有可能又以冽的負傷告終的……他知道冽不會在意那點皮外傷,也知道那樣的傷擱在冽身上,想痊愈也就是三兩天的工夫,過後甚至連一絲疤痕都不會留下。可知道是一回事、能否接受又是另一回事──那日冽背上印著幾道鮮血淋漓的爪痕的情景依舊曆曆在目,那令人萬般心疼的淚容,亦同……隻要一回想起這些,他便怎麽也無法寬心,無法……接受情人那理應無傷大雅的要求。

隻是他拒絕得不假思索,聽著的白冽予回應的態度也是幹脆異常──但見青年眸光一凝,雙唇輕啟、淡淡道:

「那就沒什麽好說的了。」

言下之意,便是東方煜先前的要求也無須再提了……察覺到情人平緩語氣下潛藏著的強硬,頃刻間已然掉轉了立場的碧風樓主不由得一陣苦笑:

「你該明白我為什麽不願你在旁陪著的,冽。」

「不希望我瞧著難過、不希望傷到我……你所想的不外乎如此,我很清楚這一點。但……」

青年音聲微頓,原先沉肅的眸光一柔,卻也同時添染上了幾分無奈……和苦澀。

「但你可曾想過,明知你身陷絕境卻束手無策,甚至連好生在你身畔陪著都無法,又是怎麽樣的一種煎熬?」

「你怎麽能一方麵要求我別一個人承擔一切,一方麵卻又堅持獨自一人背負著那樣的痛苦,不許我在旁相伴?」

白冽予的語調並沒有太過明顯的起伏和情緒,可言詞間所傳遞出的,卻已是再明白不過的控訴。如此話語讓聽著的東方煜不由得為之一震,而在半晌沉默後、一聲歎息。

他低聲道,「我隻是一心怕自個兒會再度傷著你,卻沒想過這樣的作法同樣十分殘忍,甚至傷你更深……對不起,冽。」

「……我可以把這句話當成你的『許可』吧?交換成立?」

「嗯。就如你所言罷。隻不過……」

回想起第一回發作時的「慘況」,饒是如今事已成定局,東方煜還是忍不住開了口:「可我……無論如何都不想再讓上回的情況重演。」

「樓主將在下當成什麽人了?」

知道對方的顧慮為何,目的已達的擎雲山莊二莊主唇畔淡笑勾起,而旋即略一傾身、將唇湊上了情人耳畔:「你以為……這些天裏,我真隻是傻傻地枯守著等你發作的時間過去,什麽都沒想麽?」

自那雙唇間流瀉的,是一如此刻動作般親昵而意有所指的呢喃。

東方煜雖因白冽予的情緒明顯有了好轉而安心不少,可從先前的嚴肅一下子跳轉到現下的旖旎,一時卻仍有些難以適應……感覺著那落於耳畔、頸側的溫熱鼻息,碧風樓樓主容色微紅,有些困惑地開了口: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隻要你肯犧牲一些,那些問題自然不再是問題。」

「你所擔憂的,不外乎禁製發作時無法控製住自個兒的身子,怕會因此而傷著了我……可若將你的身子限製住,就算失控,也不至於造成任何傷害──不論對你,還是對我。」

入耳的答案讓東方煜瞬間感覺到自己這些天來的堅持究竟是如何愚蠢──若在平時,要想限製住他的行動自然得費上不少功夫;可如今他真氣被封,充其量也就是個體魄良好的普通人而已,幾根粗繩就能將他的身體牢牢束縛住……就算沒有麻繩,靠著冽的實力也同樣能輕鬆將他壓製住。一旦他失去了行動能力,自然也不存在著因失控而傷著對方的可能了。

也就是說,隻要他不在意自己像個犯了瘋病的人那樣給五花大綁住,這些天來的堅持什麽的根本就是不必要的──明白這一點,碧風樓樓主不由得發出了一聲交錯著挫敗與懊惱的□□。

如此反應令聽著的白冽予不由得為之失笑。指尖輕撫上男人靜靜擱於身側的腕,他延續著那份耳鬢廝磨的親昵再度輕啟雙唇、低聲問:

「那麽,你想怎麽做呢?是要捆成粽子,還是大字形?要麻繩還是牛筋?或者……你更希望我用蠻力將你壓在身下?」

「呃……大字形?」

雖說讓冽親自出手製住自個兒的情景光想就覺得十分**,可如今他隻能看不能吃,再怎麽**也隻是越發加深心底的憾恨而已,自然還是「保守」一點的好……也因此,盡管腦海中已不免升起了無數綺思,東方煜給出的卻依然是那個隻比被捆成粽子好一些的答案,「至於用什麽綁就隨你吧……隻要不至於讓我掙脫就好。」

「如此,在下便恭敬不如從命了。」

含笑應過的同時,原先一直緊靠著情人的青年已自起身下榻、取過行囊翻出了幾條素麵的腰帶和一塊毛氈──白冽予當然舍不得用牛筋和粗麻繩一類的物事進一步「殘害」東方煜的身子。他取出的那幾條腰帶瞧來十分樸素,實則卻是以特殊手法混了少許天蠶絲織成,必要時不僅可以拿來當繩索,甚至還可灌入真氣充作軟鞭使用,拿來束縛如今真氣受製的東方煜倒是正好。先以毛氈覆上手腕足踝,再用衣帶固定,如此一來,便可大大降低煜因掙紮而給繩索勒傷手足的可能性了。

估算著時間也差不多了,以劍將毛氈割成了四等分後,青年才回到了床畔,示意情人躺平身子擺好姿勢以便施行他的綁縛大計。

東方煜雖然沒什麽體力,可躺成大字形這點小事還是沒問題的。隻是看著情人拿著道具異常熟練地在自個兒身邊──或者說身上──忙活,如今手無縛雞之力的碧風樓樓主卻仍難免起了幾分「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之感。

──盡管白冽予的動作從頭到尾都是極其輕柔而小心翼翼地。

小片刻後,除了一顆頭仍能自由轉動外,東方煜的身子已作為完美的「大」字給牢牢固定在了床榻上……確認自己的「傑作」確實沒有任何疏漏之處後,煞費心思的擎雲山莊二莊主才稍稍鬆了口氣,跨坐著重新回到了情人身上。

感覺到那坐落於下腹部的渾圓□□,東方煜隻覺一陣熱血衝上腦門,可還沒來得及等他說些什麽,一團布巾便已先一步堵住了他的嘴──也在同時,這些日子來已逐漸熟悉的劇痛猛地竄起,頃刻便占據了他整個身子。有若蝕心斷骨的疼痛讓他瞬間刷白了臉,全身的肌肉緊繃震顫,給堵住的唇間更不由自主地瀉出了幾分嗚咽,若非眼下四肢遭縛,隻怕早就疼得打起滾來……好在這疼他已禁受了十幾二十回,多少也有了些應付之道,吐息雖粗重依舊,卻已逐漸克製著掌握了幾分規律。他一邊逼迫自己繼續保持吐息的節奏,一邊咬牙壓抑下那足以讓人瘋狂的疼痛。即便發自本能的掙紮依然,可給束縛於床四角的四肢和軀體上方的壓製卻盡可能地限製了他的一切動作,讓他難過雖難過,卻還不至於因胡亂衝撞而傷著了自己。

「看來選了這幾條倒是正好。」

浮沉於那彷佛永無窮盡的折磨之中,神智恍惚間,但聽熟悉的音色響起,卻是與自身狀況迥異的沉靜和緩,「餘下的幾條過於精致也過於脆弱,便等哪天你想拿來綁我時再用好了。」

東方煜給汗水迷蒙了眼,一時也瞧不清情人究竟是何表情,可迷糊間聽得如此言詞,卻是有些克製不住地在腦海裏想象起了可能的情景──那瑩潤如玉的膚究竟得襯上什麽花樣、色係的綢緞才搭?給束縛住了的姿態又會是如何誘人?諸般思量輕易地便攫獲了他大半心神,竟連周身的劇痛都彷佛減輕了許多……卻也在此間,彷佛猜到了他的心思,青年的音聲再度傳來,構成的卻是更顯豔情的言詞:

「到了那時,我自是一切任由你擺布,單單隻看著你、感受著你,再不顧其他……你的品味向來出眾卓絕,便是築金屋以藏嬌,布置也必然是華美絕倫,極襯著我身子的,是不?」

任何男人聽得深愛之人道出這般充滿**之意的話語,都沒有平心靜氣以待的可能,更何況東方煜?饒是周身疼痛絲毫未減,此刻的他更在乎的卻是該如何驅逐那阻隔了他視線的汗水……幾個眨眼好不容易贏得幾分清明後,交錯著愛憐與□□的目光對向無雙容顏,不想入眼的卻非如同那言詞般帶著深意與**的笑,而是泛紅的眼眶與靜靜流落的淚珠。

不論心中究竟做了多少準備,不論彼此已相互開解過幾回,白冽予都不可能眼睜睜地見著情人遭受如此折磨卻仍能平靜以待……所以他才未曾主動以衣袖為對方擦拭汗水,同時刻意強作從容地出言轉移對方的心思。隻是這小小的計謀終究隨著對方的執著給識了破。望著東方煜麵上轉瞬浮現的心痛神色,他輕咬了咬下唇,而終是俯下身子,將頭靠上了男人仍因痛苦而緊繃顫抖著的胸膛。

足過了好一陣,發作的時間過去,下方的軀體由緊繃轉為癱軟,白冽予才抬起了頭,探手取下情人口中的布巾輕輕吻上了那雙失了血色的唇。他不願給對方的身子帶來負擔,原先跨坐的身子自已轉為伏跪。直到與己相貼的唇逐漸恢複了平時的溫暖,他才結束了這無比平緩的一吻,在東方煜心疼的目光中勾起了一抹符合他平日脾性的笑。

「我方才可是認真的。」

青年柔聲道,「你不如趁現下想想之後要怎生布置安排……到時我什麽都依你,就是被你整得下不了榻,我也是不在乎的。」

「然後……就換我如你現下所做那般照料你起居?」

「不……我求之不得。」

「如此,便待下回發作時再好生思量吧……你也累了,好生歇會兒吧!我來替你更衣擦汗。」

知道情人不願因方才落淚的事兒讓自個兒擔心太多,東方煜輕輕應了聲,卻仍是勉強撐起頭顱吻了下青年後才認份地闔眼歇息……感覺著唇上殘留的觸感,白冽予眸光一柔,卻仍是強迫自己下了床榻,取來幹淨衣物和布巾來替對方收拾善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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