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伴隨著一聲澀響,一輛載滿貨品的牛車於道旁停下。渾身是汗的車主人在給牛隻足夠的草料和飲水後,立即避往一旁的樹蔭下稍作歇息。

此時正當盛夏,驕陽熾人,便是前往沿江大城九江郡的官道此時也隻剩得稀稀落落的幾撥人仍悶頭趕路。倒是沿官道兩旁的三間小茶鋪擠滿了人。爭不到位子的,也多就近在一旁歇了。

今年的太陽比往年同時還要來得毒辣。除非真有要緊事,否則一般旅客多半都會避開正午豔陽正熾時,待到未時末才繼續啟程。此處離九江尚有六、七日的行程,但沿途宿頭不少,倒不至於落到露宿荒郊的地步。

也正托得這天候的福,那三家茶鋪著實生意興隆,不時還會有樹蔭下歇息的旅客叫個涼茶什麽的。小鋪內人聲鼎沸,從尋常商旅、布衣書生,乃至於江湖人士等,真可說是龍蛇雜處。隻是這人雖多,一時倒還沒出上什麽亂子。

卻聽一陣喧鬧之中,一人扯開了嗓子:「當今武林正道之首,還是非擎雲山莊莫屬了。」

出聲的是南麵茶鋪中一個身穿淺褐色勁裝的青年。一旁還坐著個與他服飾相似的少女,相貌頗為清秀。兩人都手持長劍,顯然該是出身同門。

隻是那青年雖然滿臉得意、自顧自的對身旁的少女分析「天下大勢」,可那少女卻不甚理睬。一雙水靈靈的大眼好奇的四處望著,而在瞧見對桌一名身著墨綠長衫的俊朗青年時微微紅了臉。

褐衣青年見少女毫不理睬,正想再找個什麽話題吸引少女,一個不慢不緊的聲音卻先一步響起:「要說武林正道之首,自然還是流影穀──擎雲山莊在南方勢子雖大,可要超越流影穀……嘿!怕是還差得遠吧!」

聲音不大,茶鋪中的眾人卻是聽得一清二楚。原先喧騰的鋪子瞬間靜了下來,那褐衣青年更是因而脹紅了臉:「誰?」

「老朽釣叟是也。」

發話的是獨坐小店一角的一個老人。他手持釣竿,恰與其名號「釣叟」吻合──這釣叟在江湖上也可算是頗有名氣的角色,他那利用特製釣竿施展的武功是出名的絕藝,實力相當不錯。

隻聽他又道:「瞧你這身衣裳,該是湘南劍門的吧?小夥子,出門在外說話可得小心點,莫要倒了大楣還不曉得是怎麽死的。」

仍舊是那不慢不緊的語調,話雖不客氣,但規勸之意卻是相當明顯。可那湘南劍門的弟子當著師妹的麵前出醜,哪裏忍得下這口氣?嘴一張正待反駁,對桌身著墨綠長衫的青年卻已先一步開口:

「前輩似乎對江湖情勢頗有鑽研。如今江湖上人人都說四大勢力,卻不知這四大勢力又是怎樣個消長?」

他的聲音低沉悅耳,語調有禮,俊朗麵容之上帶著相當和善的笑容,讓人一望便升好感。

見是此人發話,釣叟先是一楞,麵上隨即升起敬佩之色。

「四大勢力之中實力最為雄厚的,自然便是與朝廷關係甚深的北穀流影。流影穀曆史悠久,多年來一直相當穩定,這『武林正道之首』自非其莫屬。

「再來是東莊擎雲,這也是四大勢力之中創建時間最短、發展最快的。莊主白毅傑名聲顯赫,實則擎雲山莊的實力很大一部份正是靠著這一點,實力反倒不夠穩固。且其因發展快速而與流影穀漸有摩擦。一旦爆發衝突,贏的機會可說極為渺茫。

「第三則是西樓碧風。四大勢力之中以碧風樓的實力最為穩固。其勢力以蜀地為主,力量深入民間,且自來行藏隱密,處事保守,故曰穩固。

「最後則是南莊柳林──柳林山莊也是由保鑣事業起家,雖早於擎雲山莊,可勢力卻是每況愈下……長此以往,隻怕今後將不再有『四大勢力』,而是改稱『三大勢力』了。」

大概將四大勢力的情況略為簡述後,老人不等青年回應,話鋒一轉:

「年紀輕輕便有如此修為實在不簡單……若老朽所料無差,這位小哥便是近年來以驚世劍術名聞天下的柳方宇柳公子罷。」

「前輩過譽了。」

雖未直言,卻等同承認了對方的猜測。此言一出,座上的幾名江湖人士都是一陣喧嘩。

「釣叟」雖然頗有名氣,可比起近年來異軍突起的柳方宇仍是差得遠了──他瞧來雖不過二十出頭,卻是劍法超群,連修為亦相當不凡,已臻至一流高手的境界。尤其此人個性溫厚沉穩卻又自有一番氣度,行事正派,故名聲極佳,是年輕一輩中最負盛名的高手。

而柳方宇雖一陣自謙,卻不讓人感覺虛偽。他衣著簡潔雅致,神情雖是溫和,身上卻自然而然的流泄出讓人無法小覷的高手風範。

那湘南劍門的小姑娘一聽他便是名聞天下的柳方宇,心中傾慕之情更是大盛。鼓起勇氣正待上前攀談,便在此時,異變陡生。

隔鄰茶鋪瞬間閃出八道身影,各式兵器紛紛掣出。烈日下銀芒閃耀,毫無例外的全部朝柳方宇端坐的身影襲去。

但見他笑意忽收,眉頭微皺,右手持劍,左手朝桌麵一按,已然借勢騰空而起躍至官道上。那八人見狀立時改變了方向,目標顯而易見的便是柳方宇。

這八人顯然相當精通合圍之術。雖是一起攻上,卻進退有次,四人一組分為兩輪,一見勢頭不對便即由另一組替上。且招式狠辣,出手便是朝著要害,顯然是非取這柳方宇的性命不可。

知柳方宇躍出茶棚是為了不傷及無辜,眾人見他突然遭襲仍能有如此顧慮,心下都對這年輕高手升起了一陣好感,也更對他的安危感到擔憂。

此時柳方宇已連接那八人數十招,卻始終勝負未分。那湘南劍門的姑娘瞧了一陣,發現那八人單打獨鬥亦是不弱,更何況是八人合圍?又見柳方宇遲遲沒能突破,心下著緊,拉著師兄就想上前助拳──可身子才微動,一隻有些幹枯的手卻阻止了他的行動。

阻止她的不是別人,正是釣叟。

「小姑娘別急。別看著架打得亂,你瞧他手中的劍。」

不同於茶棚中多數人的緊張,餘陳仍一臉從容,示意那姑娘稍安勿躁。

少女先是一楞,隨即依言望去。麵上笑意因而揚起:這柳方宇竟自始至終都未曾拔劍!

也在此時,摸清了這幾人身手強弱與攻擊方式的柳方宇瞬間雙眸大亮,瞧準空隙,左手以劍連鞘擊上左後方敵手的手肘,右手則運勁一掌拍出,登時將那人硬生生擊飛開來,顯示出不弱的拳腳功夫。

他這一掌所含的勁力極大,敵人退勢不止,甚至波及到了身後欲接替上來的同伴。兩人一同跌飛,原先的合圍之勢亦有了缺口。一旁幾人正待補上,可柳方宇身法快捷,沒待幾人反應便已閃出包圍圈,由外層開始將餘下六人逐一擊破。

這一脫開,身法自然得以展現。隻見他技巧穿梭於六人間,那幾人都沒能碰著他的衣裳便已被擊倒。不說別的,單是柳方宇的眼力、速度便已是這幾人遠遠不能及的,又少了合圍之助,沒多久便已一一敗下陣來。

隻是他不願殺人,下手極有分寸,那六人都隻是受了內傷、一時難以再動手,卻是無礙於性命。

而他的劍,自始至終都未曾出鞘。

眼見勝負已是明顯,四下當即一片掌聲響起。那湘南劍門的小姑娘更是大喜,起身離開茶棚便要向柳方宇道喜攀談──可方踏出茶棚,一旁卻已是一陣驚呼:隻見一人手持泛著森森藍光的匕首朝少女直襲而去。這個偷襲者,赫然便是先前最早被柳方宇擊中的人!

柳方宇那一掌勁力雖大,可他與身後同伴那一撞讓多數的勁道都由同伴接受了,他反倒沒受什麽內傷。他見同伴大勢已去,忙趁眾人注意力都集中在前方時偷偷隱藏身形,打算挾持棚內客人以要脅柳方宇。此時見著機會來臨,運足功力便即出手,務要將之一舉成擒。

少女雖會武,卻也隻是平平,更別說是與人性命相搏了。加上方才一時興起,連兵器也沒帶便衝了出來。這下異變陡生,讓她當下就是一傻,竟不知該如何反應地呆立當場。

情況瞬間變得萬分危急。柳方宇見狀暗罵自己大意,竟沒能注意到此點。他與少女少說有十多丈的距離。右手握上劍柄,全力運起身法便要出手,前方卻已是一聲慘哼傳來。

這下連柳方宇都是一陣愕然。

隻見那持著淬毒匕首的前臂已然落地。那人抱著血流不止、隻剩上半節的手臂發出陣陣哀嚎。斷口平整俐落,顯然是給人一口氣削下來的。

便在那人身後,一名相貌端正清俊的少年手持離鞘精鋼劍,劍上鮮血淋漓,正是出自他的手筆。

這人不是別人,卻是離家出外闖**的白冽予。

那八人見橫地又殺出個狠角色,完成任務已是無望,當下互相攙扶著爬起退走。

官道上轉瞬隻剩得二人。

帶著與本身膚色並無二致的特製麵具,取代無雙容顏而展現於外的,是張讓人瞧得順眼而不會特別醒目的容貌。

麵上,是完全呈現出麵具底下真實神情的淡漠。

瞧著這突然現身的少年,眾人都是一驚。柳方宇更是雙眸微眯,銳利之色一閃而過。

但也便隻那麽一瞬。他的表情很快又恢複了先前的從容平和。

「是在下托大,致使小姐受驚,柳某在此向小姐陪個不是。」

他帶著歉意的一個施禮,對著那湘南劍門的少女,也對著那手段俐落的少年:「多謝兄台義助,令在下免於鑄下大錯。」

「是我多管閑事,柳公子無須介懷。」

可回應的,卻是淡漠如斯的一句。

不待他人有所反應,白冽予徑自還劍入鞘,走回茶鋪坐回了先前的位子。

這番動作讓眾人又是一楞。

原來此人一直都在茶鋪裏頭。雖說他坐在角落,可先前竟沒人注意到他,顯見這少年給人的感覺是相當不起眼的──可刻下一旦注意,卻又發覺根本不是那麽一回事。

他一身氣息淡漠,神情之上瞧不出分毫起伏。略長的黑發簡單的在腦後綁成一束。簡單的裝束、不易接近的氣息。可一旦注意到這個本是十分不起眼的少年,目光竟是再難移開。

柳方宇也不例外的有了如此感覺。視線因而投向毫不介意周遭目光徑自飲著涼茶的少年。後者似乎注意到了他的打量,容顏微抬,目光隨之相交,卻又隨即拉回。

可這一瞬間便已足夠。一瞬間柳方宇為少年似淺實深的眼眸所驚,也更深刻的體認到少年的不同凡響。

仔細想來,從那人乍然出手,到少年由茶棚躍出拔劍斷其臂膀也不過短短一瞬。雖說少年與那人相隔僅丈餘,可能作到如此迅速,其身法自非一般。且那條臂斷得幹淨俐落,精鋼劍卻沒分毫受損的痕跡,足見其眼力之好,手法亦相當高明。

再加上方才的觀察……這少年的實力顯是猶勝在場眾人。

眸中因而流露出讚賞之意。朝那姑娘及老人一個示意後,柳方宇徑自走向了獨坐一方的少年。

「請問兄台如何稱呼?」

語調溫和中帶有一份爽朗,神情真摯,一如柳方宇一貫的形象。

知道自己一時的按捺不住讓這個年輕高手發覺了自己的能耐,眸光略抬,神色依舊淡然:「李列。」

這,便是「李列」二字頭一次出現於江湖中。

回答雖過於簡短,可柳方宇幾年來四處行走,什麽樣的人沒遇過?他雖身分不凡,卻全無自恃。微微一笑,道:「先前蒙李兄相助,一時之間無以為報,不若便讓柳某敬你一杯先答謝意?」

「不過是一時手癢,柳兄不必客氣。」

算是婉拒了對方的謝意,而後,視線拉回,又自低頭啜飲。

如此冷淡的態度顯然是有些不識好歹了,可柳方宇依舊不以為意。令店家送上涼茶一杯,朝白冽予便是一敬:「那麽,便當作是敬李兄的俠義之心吧!」

白冽予雙眉因而一挑,卻沒再多言,任由柳方宇將茶一飲而盡。

雖未直言,可這年輕高手對自己的結交之意是相當明顯了。隻聽他又道:

「相逢自是有緣,李兄多半也要待天色稍晚才會啟程,橫豎都是孤身一人,咱們何不趁此空檔舉杯共飲,把酒論劍?」

說是茶鋪,一點水酒仍是有的,故有此言。

「我不喝酒,更無與柳兄論劍的資格吧。」

乍聽似乎是帶有點嘲諷意味的話語,敘述的語調卻是平常至極,就好像隻是單純陳述一個事實,不帶有絲毫惡意。

神情仍舊淡漠,可容顏略側些許的動作卻表明了話中並沒有太多的拒絕。

柳方宇自然察覺到了這一點。當下順著他的話,道:

「那麽,香茗一壺又如何?不論劍,就聊聊江湖趣事吧!便隻單純品茗,亦另有一番樂趣。」

簡短一字算是作了答應。見他同意,柳方宇笑意因而轉燦,當下在他對麵坐了,並自懷中取出一小包茶葉遞予店家代沏。

那紙包方開,白冽予心下便是一驚。

茶葉聚成小方塊狀,約莫是由茶磚上分下的。觀其芽葉形貌色澤,竟然是價比黃金的極品鐵觀音!

這柳方宇究竟是何出身?出手竟就是這樣昂貴的東西,且毫不手軟!

如此疑問浮現於心,可來不及深究,便因那店家明顯隻會糟蹋茶葉的沏茶手段而心下暗歎。

給「李列」此人加了個「嗜茶」的興趣後,白冽予起身離座,讓店家把茶葉交給他處理。

他泡茶的技術是不用說的了。柳方宇瞧著一方麵讚歎,一方麵也因自己方才險些糟蹋這茶的舉動而一陣汗顏……隻想著要把這好茶分享給對方,一時之間卻忘了一般店家怎會知道該如何處理這極品茗茶?

隻見滾燙沸水衝入壺中,醉人殊香立時撲鼻而來。香氣彌漫間,白冽予已然沏好了茶。將之擱至桌上,替彼此各倒了杯茶後,他毫不客氣的舉杯品茗。

袖外的手修長優美,指尖輕扶杯緣的動作隱透著一股脫俗之氣。

柳方宇望得一怔,而隨即笑著開口。

「我險些糟蹋好東西了──李兄想必是嗜茶之人吧。」

說著,他同樣提杯啜了口茶──隻這一口立時動容,讚歎道:「李兄當真好手藝!」

「雕蟲小技,不足掛齒。」頓了頓,「倒是柳兄此茶外形條索卷曲,沉重勻整,色油亮,砂綠顯紅點明,葉帶白霜;而湯色金黃,濃豔清澈,滋味醇厚甘鮮,具綢麵光澤。莫非是人稱『七泡有餘香』的極品鐵觀音?」

心下是肯定的。之所以一問,一方麵是隱瞞自己的出身,表現出首次見到此茶的驚訝;另一方麵卻是為了探這柳方宇的底。

透過冷月堂而對江湖之事知之甚詳的白冽予如何不知柳方宇名頭?方才刻意收斂隱匿正是為了探其能耐。這柳方宇功力之深尤甚兄長,比自己高了不隻一籌。瞧他出手應敵,這年輕一輩的一流高手所顯示的能耐激起了他的好勝心。

心下隱有幾分躍躍欲試,卻仍是冷靜的關注全局。

以他心思之細,不會瞧不出那人的意圖。在確定如此行動尚算恰當後,先前的躍躍欲試化為實際,拔劍出手。

實則以白冽予的眼力,自然清楚柳方宇完全能獨力解決,故有自己多管閑事之言──卻也因而造就了刻下的情況。

聽他道出茶名,店中稍有見識者都是一驚。那可是極為珍貴的名茶啊!這柳方宇竟如此大方!

隻見柳方宇點了點頭:「李兄瞧得很準。能與李兄這等知茶者共享清茗,當可說是一大快事了。」

淡淡一應後,白冽予不再多言其他。表麵上是專心品味這極品鐵觀音的滋味,心下卻已開始琢磨此人的出身。

以其出手、習慣看來,柳方宇出身世家的可能極高。而說到「柳」姓,最有名的自然是嶺南柳林山莊的柳家了。隻是柳家少主比自己還小上幾歲,自然不可能。且柳方宇出道至今也有數年,卻無人知其出身背景……單是這點,便有了讓自己多加留心的價值。

之所以會對其攀談予以回應,這份疑惑正是原因之一。

見他沒怎麽說話,柳方宇也不打擾,隻是靜靜品茶。兩人雖相對而坐,卻半句不發,一時之間竟就那般靜默著了。

打方才的事兒到現在也過了好一陣子了。茶鋪中的客人多半已各自聊起,僅有少數人仍注意著這相對坐卻始終不發一語的兩人。

這少數幾位無一例外的皆是江湖中人。其中又以那兩度想與柳方宇攀談的湘南劍門少女為最。

隻瞧她幾度望向柳方宇,絲毫不理會一旁的師兄,而終於是第三度的鼓起了勇氣上前。

小巧秀致的臉龐隱浮現一層紅雲,她步至二人桌前,首先朝白冽予開了口:「多謝李公子出手相助,凈兒在此謝過。」

言罷已是盈盈一拜。這一著多少有些出乎白冽予意料之外,雖旋即想通,一時間卻仍有些無措。當然,麵上是不會流泄分毫的。他雙手一遞,在少女拜下前將之托住。

似淺實深的雙眸對上少女水靈的眸子。雙唇淡啟:「不必客氣。」

言罷,他收回了手,又自提杯、啜飲。

指尖殘留著隔衣傳來的溫暖。少女身上陣陣淡香傳來,雖是迥異於記憶中的香氣,卻仍讓胸口一瞬間微微揪緊。

不讓自己的思緒於此多加停留,白冽予轉而將注意力移往已開始交談的柳方宇及那少女身上。

少女出身湘南劍門,又自稱「凈兒」,該是湘南劍門門主的掌上明珠桑凈。這桑凈的功力以一個少女而言該算是不錯了,隻可惜今日前來尋釁的敵人手段高明,其防心又不夠,才會看似全無反擊之力地險些受擒。

但桑凈顯然是個頗為聰慧的少女──她雖是擺明了想與柳方宇攀談,卻先由前頭救了她、且深受柳方宇欣賞的「李列」著手。如此一來既合了禮數,也會讓柳方宇對她升起一份好感。

一切正如所料。

隻聽那桑凈一番介紹後,柳方宇微微一笑,道:

「姑娘原來是桑門主的千金。久聞令尊劍術不凡,柳某慕名已久哩!」

「柳公子太客氣了。爹常說,劍雖是江湖上常見的兵器,可當世劍術高手也不過寥寥數人。其中又以黃泉劍聶揚與紫衣神劍東方蘅為最。而年輕一輩的,則是以柳公子居首。」

湘南劍門隻是地方性的門派,門主桑建允雖稱得上是一流高手,卻不見得比柳方宇高明多少。可由於名聲不錯,又算是前輩人物,故桑凈轉述的這番稱讚仍有一定的份量在。

但柳方宇聞言卻是微楞,而後才苦笑道:「桑前輩太看得起我哩!我雖自負於劍術,但『第一』二字卻未敢妄稱……便如李兄吧!李兄似是初入江湖,否則以李兄的身手劍術,絕無默默無名之理。」

最後的話是對著白冽予說的。後者因而淡淡揚眉。

「方才幾位提過什麽『四大勢力』,」他沒有否認柳方宇說他「初入江湖」的判斷,「卻不知那四大勢力的年輕一輩之中可有用劍之人?」

這還是他首次提問。可這一開口,眾人都是一楞。

桑凈和他那師兄是完全茫然了,便是釣叟也不禁低頭苦思。可柳方宇卻僅是略一沉吟後,有些猶豫的啟了口。

「說到劍倒是有一人……」

「喔?柳兄弟是指……?」

老者一陣苦思卻仍全無頭緒,故聽柳方宇此言很是訝異。

俊朗容顏之上因而勾起深深苦笑。

「是好幾年前的事了。據說擎雲山莊白莊主的次子天資優異,□□歲就使得一手好劍……」

語音未完,一個聲音卻突然插了進來:「還以為有什麽大不了的,原來是說那個廢人!」

開口的不是別人,正是被桑凈冷落已久的那個師兄。他也算是劍門年輕一輩的傑出弟子,極受長輩重視,又對師妹心儀已久,怎能忍受眾人不把他當一回事?這下找到機會就脫口,全沒考慮自己究竟說了些什麽。

眾人聞言都是一楞,桑凈更是一聲嬌喝:「師兄!」

這弟子先前說的話就已不大恰當,刻下這句更是糟糕透頂──尤其他先前才讚過擎雲山莊,這番卻又語帶貶意,讓眾人對他的評價當下一落千丈。

便是柳方宇也雙眉一蹙。雙唇微張本想責難此人,卻終究沒這麽做,隻是深深一歎,不再多言。

那人大概也自覺失言,抿著唇不敢張口。而釣叟、桑凈等其餘江湖人士也都是一陣沉默。對這句話毫無反應的,反倒是當事人白冽予。

將對話牽引到這些事上頭本就是他的用意。見眾人如此神情,麵上因而刻意染上一分不解:「那二公子出了什麽事?」

此言一出,幾人都有些訝異。桑凈睜大了眼,訝道:「李公子不會是長年來隱居深山吧!怎麽會不知那白二公子之事?」

白冽予聞言並不做答,隻是望向柳方宇。

後者因而一陣長歎。

「那便是我有些不知如何啟口的原因……八年前,如今已是天方王牌殺手的青龍潛入擎雲山莊暗殺莊主夫人蘭少樺。據說他當著才九歲的白冽予的麵殺了莊主夫人,更在離開前廢他手足、毀他經脈。自此,這本是天縱英才的白冽予再不能習武,甚至虛弱到難以久坐的地步。」

一旁的釣叟點了點頭,接著道:「也因為青龍這廝殘忍若此,所以成名以來名聲一直好不到那兒去……可擎雲山莊數度圍捕他,他都能僥幸脫逃,想來頗有幾分能耐。」

「前輩所言甚是。不說其他,便說他為了刺殺蘭少樺而混入擎雲山莊隱忍兩三年之久這一點,便已不可小覷──倒是白冽予慘遭橫禍,如今也不曉得情況如何了。看青龍依舊如此逍遙自在,他心底必定是十分痛苦的吧。」

敘述的語氣沉重中帶著感慨,全無一絲虛假,顯然是發自內心的。

可這番敘述卻讓白冽予心下一凜。對柳方宇出身世家這點又添了幾分把握。

原因無他:對於「白冽予」及八年前的那件事,柳方宇知道的太多。

不論是青龍潛入山莊達兩、三年之久這點、還是白冽予的傷勢、那一夜的情景……這些事擎雲山莊從未對外公開。雖說江湖上不乏各式揣測,可真正能弄清個大概的,還是各大勢力高層──沒有相當的情報管道,根本無從確認真偽。更別提他居然連「白二公子」的名字、年歲都一清二楚,甚至還知道白冽予自小習劍。

這柳方宇……極有可能是碧風樓或流影穀出身。

流影穀是出了名的人才眾多,碧風樓則是行事隱密。他若出身二者之一,那冷月堂沒能探出其背景也算合理。

心思因而略沉。恰似不經意的抬眸,入眼的卻是正對麵的柳方宇仍舊雙眉微蹙的模樣。

因而有些訝異:「柳兄是擎雲山莊的人?」

他此言一出,一旁眾人又是一楞。柳方宇也是一怔,然後才笑著搖了搖頭。

「李兄何出此言?我與擎雲山莊毫無幹係哩!」

「……柳兄顯然對那白二公子的事相當在意。」

「我是為失去一個好對手而惋惜罷。」他苦笑著回答道……「在各方麵都能同我相提並論的,或許也隻有他一人而已!」

最後的話語近乎低喃。在場幾乎沒人能聽得真切,卻不包括白冽予。

心下因而暗歎,可終究隻是不動聲色的提杯啜飲。倒是方才有些插不上話的桑凈接著開了口。

「請問柳公子是否打算前往傲天堡呢?」

「不錯。桑姑娘也是?」

「凈兒是代家父前往致意──唉!這傲天堡不知是何來頭。若用意不善,隻怕江湖上又是一番風雨了。」

「柳某若沒記錯,湘南劍門和擎雲山莊的關係似乎相當不錯?」

「確實如此。可傲天堡來勢洶洶,不但廣邀好手,還擺擂台招募人才。家父也說,若擺明了不賣他們麵子,就怕手下弟子遇上麻煩。」

「桑門主的顧慮很正常。四鄰門派大概也多是如此心思……就不知擎雲山莊會如何應變了。」

頓了頓,目光移向白冽予,正想開口,卻見他若有所思的瞧了瞧棚外天色後,起身招來夥計清賬。

柳方宇因而一怔:「李兄這是……」

「時間差不多了,」語音淡緩,一派未曾留心幾人談話的模樣,「……多謝柳兄招待。告辭。」

言罷,白冽予付了茶錢便自轉身離去。

眾人這也才注意到差不多是時候啟程了。當下各自辭過,可柳方宇卻仍獨坐原處,望著仍擱在桌上的、那「李列」用罷的茶杯……

「既然目的地相同,柳公子可有意思同行呢?」

拉回思緒的,是桑凈帶著點羞澀的聲音。

柳方宇笑了笑,一個頷首:「桑姑娘若不嫌棄,在下自然樂於同行。」

一應過後,思緒又自飄遠。桑凈雖又再說了些什麽,他卻沒有留意……

方才沒能來得及問李列的,正是「欲往何方」,及「可否同行」這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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