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無預料的情況下,巫教護送寧懷寧念的教徒被帶到聖上麵前。

景玨沉著臉,看著一行人。

寧懷寧念受了一路的苦楚,這會兒到了宮中,見了景玨,反倒快活起來。許是嗅到了宮中熟悉的味道,又許是看到景玨熟悉的臉。

兩個小娃娃,竟然掙脫開宮女的手,跌跌撞撞的飛撲向景玨,緊緊的抱著景玨的腿,誰都不肯撒手。

景玨在外人麵前一向冷麵,做了帝王之後,更甚之。

如今被這兩個小娃娃左右抱住,宮女內侍都急出了一身的冷汗。皇後娘娘不在,聖上正是生氣的時候,這兩個孩子可別再觸了龍須呀?

卻見景玨雖惱怒,甚至咬牙切齒,卻並未推開兩個孩子,反倒是無奈的搖頭,就這麽任由他們抱著自己。

隻沉著臉看著被押解在殿上的巫教教徒,“說吧,你們的聖女如今身在何處?”

教徒既是巫女精心挑選出來的人,自然沒那麽輕易就會開口。

倒是押解他們來的將領拱手答道:“回稟聖上,果然不出聖上所料,他們來時方向並非由南向北,雖故意繞至東城門,卻是北下而來。”

景玨聞言,冷哼一聲,“留一封信,就想把朕的注意力都騙到南境了麽?天真!”

“用不用通知薑閣主知道?”聖上身邊的內侍壯著膽子問道。

景玨卻是搖了搖頭,“他去南境找,就叫他找,北上不過是虛晃一招,她們還是要繞回南境去的。以為朕連這點耐心都沒有麽?真是低估了朕對她的心。”

巫教教徒聽聞這些話,驚疑不定的對視了一眼。

聖女以為自己隱瞞的很好,如今看來,竟然全都沒有逃出聖上的預料。

如此看來,聖上對聖女的了解很是清楚。那聖上可知,聖女如今正在外頭受苦?

“她在哪兒?”景玨的目光又落在教徒身上。

教徒們立時低下頭去,彼此都緊抿著嘴,誰也不肯先開口言語。

景玨冷笑一聲,“好,不肯說?有骨氣!”

教徒聽聞聖上淡淡笑聲,隻覺腳底生寒,身上發冷。這笑,怎麽就讓人覺得不懷好意呢?

“來人呀,將他們帶下去,用刑伺候,朕倒要看看,他們的嘴,究竟是有多硬?”景玨淡淡說道,目光也變得冰冷清寒。

幾個教徒對視一眼,幸而臨行前,聖女有交代,已經告訴他們了,倘若要用刑,他們當怎麽辦。

“我們說。”其中一個教徒連忙開口。

景玨聞言,用眼神製止了上前的侍衛,勾了勾嘴角,臉上卻連半分笑意也無。

“聖女沒有直接南下,而是先北上,再由西北繞道而南下。就是為了躲開聖上您的尋找追蹤。”教徒連忙說道。

景玨眯眼看了看那教徒,“她如今到哪兒了?”

教徒偷偷抬眼看了看氣勢壓人的帝王,緊張的舔了舔嘴唇,心中對聖女交代他們的話,卻又少了幾分把握。

臨行前,聖女說,隻要說了這話,聖上就不會繼續逼問他們。

可如今看來,聖上對聖女的喜歡,已經完全超出預期,聖女交代的話,有用麽?

見聖上似乎等的沒有耐心了,那教徒隻好硬著頭皮開口道:“臨行前,聖女有交代。”

說完,他又一陣緊張。

景玨索性在龍椅上坐了下來,深吸了口氣,緩緩道:“說。”

“聖女交代說,若是我等被聖上所擒,就告訴聖上。男人若壺,女人若杯。一隻壺本來就是要配許多隻杯子的。可她卻想要隻配一隻杯的壺,看到其他杯子,和她共享一隻壺,她不喜歡,恨不得將其他杯都打破。然她卻又是一隻承不住水的杯,與將來終有一日,被壺厭棄相比,她願意自己離開這壺。”教徒一口氣說完,隻覺自己心跳的甚快。

聖上能信麽?聽了這話,聖上能放過他們,也放過聖女麽?

半晌,金殿裏安靜的聽不到半點聲響,好似時光都靜止了。

那教徒小心翼翼的微微抬了抬頭,向龍椅上的人窺去。

卻見坐在龍椅上的玉麵帝王,臉色陰沉,神情卻有些怔怔的,有些失魂。

一旁的立著的內侍似有些緊張,一副想要上前,卻又偏偏不敢上前的模樣。

幾個教徒對視一眼,聖女這番話,莫不是打擊了帝王了?

打擊了也好,若是打擊到,那便也就能想通,能放手了吧?

良久良久,跪著的人,跪的膝蓋都酸疼了,立著的人,立的腳脖子都軟了。

帝王才長長歎出一口氣來,“她竟如此不信我……”

殿中的氣氛非但沒有舒緩,卻越發凝滯。

跪著的教徒們,甚至連大氣都不敢喘,豎著耳朵,聆聽著聖上接下來要說的話。

“罷了。她既然如此說,便是想明白了,自己也做出決定來了。再勉強下去,還有什麽意思?”景玨抬眼淡淡看了看底下跪著的幾人,“放他們走吧。”

不禁是那幾個教徒聞言愣住,就連伺候殿內的宮人侍衛,也都沒想到帝王會如此吩咐。

侍衛們甚至還左右看去,懷疑是不是自己聽錯了。

“放他們走吧,朕終於明白,有些事情,有些人,是勉強不來的。”說完,他緩緩站起,身形卻有些搖搖晃晃,好似隨時都要墜倒。

一旁的內侍慌忙上前,攙扶住這個平日裏康健強勢的帝王,麵色擔憂的望著他。

帝王卻是一言不發的,抬腳一步一步走出了金殿。

幾個教徒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但帝王臉上那種灰敗,那種絕望的神色,以及適才被內侍攙扶著走出去的憔悴疲憊,都太過刺目,甚至刺痛了他們的心。

此時此刻,他們竟生出一點點聖女太狠心的想法來。

不過對巫教對聖女的忠誠,叫他們連連搖頭,甩開這般不敬的想法。

“走吧!還跪著呢?”侍衛上前,催促他們起來。

竟是真的?

真的要放他們走?

巫教的幾個教徒被逐出宮中之後,還有些愣愣不能回神。就這麽被放了?原以為刑罰是免不了的,能留下一條命,就是帝王對聖女的顧惜之情了。

不曾想,聖女的一番話,真就叫聖上放了他們了?

幾人雖處在震驚之中卻也不敢耽擱,立即便略作歇息,打點行裝,匆匆上路。

未免被人跟著,他們照約定好的,直接南下,與巴蜀再同聖女會合。

“聖上,真的不用派人盯著他們麽?”內侍在景玨身邊低聲詢問道。

聖上坐在茶案邊,垂著眼眸,看著茶湯裏浮浮沉沉的茶葉,勾著嘴角笑了笑,“不用。”

他臉上神色淡然,目光清明無波,哪裏有適才大受打擊,渾渾噩噩的樣子。

旁人不知,內侍卻是知道的清楚,聖上自打離開金殿,離開眾人視線,就這般平靜了。這才叫他確信,適才聖上站立不穩,行走無力,神情絕望,都是裝出來的!

裝的真像,就連他這日日伺候在帝王身側的人,都給騙過了!

“他們雖不會直接去找娘娘,總會同娘娘聯絡的吧?”內侍又問道。

景玨點了點頭,“巫教自然有他們自己隱秘的聯係方法,就是跟著他們,盯緊了他們,也未必能探知道。不過是打草驚蛇,徒勞無功。”

“那就這麽放他們走了?”內侍瞪眼。

“你還想叫朕回答多少遍?”景玨冷笑一聲。

內侍連忙跪地,再不敢開口。

那幾個教徒連夜出了京城,又一口氣行出好遠。

一連風餐露宿的奔波好幾日,這才找了個客棧,好好停下來休息。

“果真沒有人跟著麽?”又個教徒問同伴道。

同伴搖了搖頭。

“看來聖上確實是絕望死心了。”教徒點頭。

“聖女也真是狠心,那可是帝王啊,如此傾心與她,她卻能夠這樣一走了之……”

“說什麽呢?聖女乃是為了巫教,為了我們,這才放棄了這高高在上的位置!”

教徒們之間立時都沉默下來。

這個話題,不是他們私下應該談論的。

彼此對望一眼,似乎都有些尷尬。

“來來,快給巫祝大人傳信吧!”有個教徒開口,打破了這份尷尬。

信傳遞到寧春草手中的時候,他們一行已經繞過了宣化,走上了南下的路。

沒了兩個小孩子的拖累,再加之寧春草又在路上悟到了一些自然的力量,她可以用吟唱聲,帶領眾人一道吟唱。像是勞苦工作的人所唱的號子一般,從而引動人自身和自然之間的溝通。

讓自然之力源源不絕的進入到他們的體內,使得他們即便連日奔波,精神上也並不覺得疲憊。

即便肉體費力疲勞,卻也能在睡上一覺後,就極快的恢複過來。

走上南下的路,更是讓眾人恍如看到了希望一般,越發有勁兒了。

寧春草看著教徒傳遞回來的書信,卻是默默出神了很久。

以至於蘇姨娘什麽時候來到她身邊的,她都不知道。

“喝完湯,就要啟程了。”蘇姨娘忍不住提醒她道。

寧春草卻枯坐著,默不作聲。

直到蘇姨娘輕輕推了她肩頭,她才愕然回過神來,“什麽?”

她一副受驚的樣子,想要藏起手中的信,一看是蘇姨娘,又接觸到蘇姨娘了然的神情,她一陣尷尬,將遮掩的信也攤開在桌上。

“看到想要的結果了麽?”蘇姨娘神色平靜的問道。

寧春草呆了呆,緩緩點了點頭,“景玨放棄了,他放了他們走,並沒有派人跟著他們。他當時的神情,表現,他們都在信中說了。他,失望,而後絕望了。”

“哦,”蘇姨娘點了點頭,“這不是你求得的結果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