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香門第103 大嫂

快到中秋,析秋安排錢媽媽給各府送節禮!

沒過幾日,各府都派了媽媽來回禮,各家都知道佟府裏大太太如今病著,二太太又陪著二老爺不在京中,二房那邊留了個姨娘守門,十一小姐留了下來,大房這邊卻是滿府裏的事,交給了庶出的六小姐打理。

雖是明麵上沒有說什麽,可眾人認識的不認識,皆是暗暗好奇,這位庶女的六小姐小小年紀,竟然懂得掌家。

這掌家主持中饋也是學問,這婆子怎麽調配,裏外采買如何看賬,若是婆子說什麽便信什麽,那這家遲早得敗空了,可若婆子無論報什麽賬上來,你都要細細算一遍精打細算,時間一長她們在這其中撈不著好處,做起事來也就不會盡心,試想一份沒有好處的工作,沒有奔頭的工作,有幾個人會賣命的做?!不過是混個日子罷了,若是這樣府裏也遲早會亂。

所以,這中間的度就要把握好,什麽時候該問,什麽時候該查又怎麽查,查的深了拔出蘿卜帶出泥來,打擊了一大片這府裏的事誰來做,查的淺了又不足有說服和震懾力,是罰是留不能讓人信服,日後誰還會聽你的。

所以陳夫人派了身邊的洪媽媽來送回來時,先去大太太房裏請過安,就由著房媽媽陪著,故意在府裏轉了一圈,瞧見花園裏工匠進進出出,卻安安靜靜便是說話也是壓著聲音,圍著的麻布外小丫頭們路過,都是規規矩矩避的遠遠的,廚房裏,媽媽出的菜先在食盒裏放好,又在外麵貼了紙條,哪一房的什麽菜都列的規規整整,牆上也貼著這兩日采買的菜,用盡了就打了叉,還有結餘就用紅筆勾了……

洪媽媽暗暗咋舌,不過十四歲的小姑娘,竟有這般的手段。

等見過六小姐回去把佟府裏的事,一五一十的和陳夫人說了一遍,陳夫人則歎道:“……當初可沒有瞧出來”

析秋讓人送走了洪媽媽,又去二房看望佟敏之,順便去十一小姐佟析佳的房裏坐了會兒,畢竟是堂姐妹,如今二房隻剩她一人,總歸要照看些才好,不過她與佟析佳向來沒的話說,不過坐了喝了半盞茶,就帶著春雁春柳出來了。

這邊江家也派了位媽媽來送年節禮,自介紹姓劉,析秋笑著道:“劉媽媽快坐,不知江夫人和江小姐可好?”

劉媽媽的心思,要比洪媽媽複雜許多,過了年江小姐就要嫁進來,若是按往常倒也不擔心,佟大太太雖厲害了點,可畢竟是親婆母再是刁難,可總是心疼兒子的,家裏家外終究會教江小姐,可如今佟大太太病著,府裏的大權可都落在這位六小姐手裏,她是定了親的姑娘,明年就要出閣,江小姐一來恐怕就要掌中饋!

雖說六小姐嫁的是高門,可她底下還有個弟弟,房裏還有個姨娘養著,按常理這銀子到她手裏,還不定有幾成出來,這些原不關江家的事,可畢竟江小姐要嫁進來,接了中饋到手卻是個空皮囊,這苦到時候難道還去找出閣的姑子算不成。

所以劉媽媽來打個前鋒,她笑著回話:“都好的很,我們小姐還念叨著六小姐,說正愁著杭綢又無處尋,六小姐就讓人送了兩匹過去,這猶如雪中送炭,六小姐真是細心!”

析秋笑著道:“我原也沒有想到,正巧府裏統配著給房添孝衣,錢媽媽又要去江府送端午節的禮,所以我就順道給江小姐帶兩匹去,也不知用不用得上……這點事還勞江小姐念著,倒讓我過意不去了。”

劉媽媽目光一閃,暗暗點頭這位六小姐果然不簡單,這做的事能瞻前顧後,說的話滴水不漏,難怪當初大老爺把偌大個佟府交給她一個小姑娘打理!

她原就要來和析秋套個近乎,畢竟她可是佟府的頭一份,嫁的雖是侯府的四子,可如今可是新貴都督還賜了宅子,往後若是能幫襯點娘家那是再好不過的了,今兒一見她便知道析秋是聰明人,此意便更是明顯。

念頭閃過,劉媽媽站了起來,接過身邊丫鬟手裏端著的靛藍包袱,奉給析秋:“這是我們小姐閑時特意給六小姐繡的,小姐在府裏主持中饋,這打賞下人的事日日都有,所以她便給六小姐繡了些荷包。”析秋眉梢微挑,滿臉笑容的接了:“這怎麽敢當!”

劉媽媽目光在析秋臉上飛快的轉了一圈,見她笑的真誠,劉媽媽臉上的笑容又添了一分:“聽說六小姐鏽技了得,當初便是二皇子妃在世時也誇過,我們小姐這手藝,倒有些拿不出手了。”說的是當初佟析華穿著析秋送的瀾邊綜裙,受了二皇子妃誇獎的事。

仁宗登基時,還未追封二皇子妃,說起來依舊是已故二皇子妃。

“媽媽太客氣了,我的繡活也是拿不出手的,江姐姐這荷包才是真的好!”析秋從包袱裏拿出一個繡成葫蘆狀的荷包出來,看著上麵針法緊密,顏色搭配的豔麗卻不庸俗,由衷誇獎著。

劉媽媽滿臉笑容,又拿了兩三個做工新意的荷包出來,給析秋介紹了一遍,說了半天的話,才帶著人去了佟析硯的院子,又去了佟析玉那邊坐了片刻,才帶著人出了佟府的門。

春雁擰著眉頭道:“小姐,她怎麽先到您這裏來的。”析秋讓她將荷包收起來,過年的時候正好打賞下人用,對於江府她確實有示好的意思,她不了解江小姐,但卻是看過江夫人,是個精明人,她希望江小姐能念著她的好,否則將來她主持中饋,佟敏之這個唯一的庶弟還不知受多少的不便。

“許是節禮是我安排人送來,先過來招呼一聲吧。”析秋淡淡說著,又坐在花架子前拿了針,春雁就收了荷包坐在析秋的身邊,也拿了針線繡荷包,這新嫁娘到了陌生的婆家,進門頭一回打賞下人自是免不了的,所以析秋要帶去侯府的荷包卻是少不了。

原規矩是要析秋自己繡的,可如今她哪裏得空繡這麽多,就讓春雁和春柳幫著繡一些。

至於嫁衣,說是要出自出閣的小姐手中,有的大戶人家更是自小姐會繡花開始,就開始早早為自己做嫁衣,大太太原也是這個意思,譬如佟析言當時,一半的嫁衣就是她自己繡的,可嫁衣不同平常穿的衣服,做工實在太過繁瑣,更不是你想繡就能繡得出來的,若是花繡的蔫了,線搭的衝突了都是忌諱,所以佟析言剩下的一半交給給針線班子去做了。

至於佟析硯,則是更簡單,直接買了成品回來,讓她自己添了鳳尾,又扣了盤扣,算完事了!

夏姨娘也效仿了這個做法,給析秋買了成品回來,析秋看著衣裳沒說什麽,就動了心思在盤扣上下點功夫。

中秋節那日,一家人在大太太房裏吃飯,析秋請了夏姨娘和梅姨娘一起,佟慎之並著佟敏之以及佟析硯,析秋,佟析硯以及二房的十一小姐佟析佳坐了一桌,而夏姨娘,梅姨娘以及二房佟析佳的生母霜姨娘,三個人坐了一桌。

大太太躺在臥室裏,由房媽媽服侍著動了筷子,大家這才開始吃飯,飯後又上了大老爺寄回來的蘇式月餅,析秋就回頭去看夏姨娘,果然見她臉上漾出一絲親切的笑容來,她是蘇州人自小吃這樣的月餅,以往京中也有蘇式的,可大多沒有蘇州的地道,今年大老爺存了心,特意讓人梢了兩大匣子回來。

吃了飯,又上了茶大家圍著一起吃月餅,等著月亮升上來,佟敏之就笑著道:“若是父親在就好了,我們一家人很久沒有在一起過中秋了。”他說完,就聽到臥室裏傳來砰砰的聲響。

是大太太!

佟析硯站了起來,笑著道:“我進去瞧瞧母親。”佟析玉也站了起來:“四姐姐,我和您一起去吧。”她說完就回頭看了一眼析秋,析秋正側著頭和錢媽媽說著話,六月買的幾個丫頭中,有一個前幾日得了風寒,錢媽媽尋了大夫來瞧過,也不見好就來問她的意思。

析秋就搖頭道:“莊子裏難尋到大夫,條件也不如府裏,送去了小病也成了大病,就先留著吧。”她說完,又挑著眉問道:“是哪一個病了?”

錢媽媽就小聲回道:“秋槐!”這丫頭太好強,學了規矩半夜也不睡覺,一個人在院子裏練走路的端茶的姿勢,吹了冷風又忍著,這才拖成了這樣。

析秋若有所思,點頭道:“等她病好了,先讓她去廚房幫襯著吧!”這樣的性子,棱角太分明,如果隻是在佟府她無所謂,可是去侯府裏麵,連她都不知道未來會如何,豈能再放一個性格強勢強出頭的丫頭在身邊。

錢媽媽點頭稱是,又和佟慎之和佟敏之打了招呼退了出去,析秋便轉頭去看佟析玉,她見析秋目光轉過來,臉上迅速露出一抹笑容來,朝析秋行了禮就尾隨佟析硯進了臥室。

析秋就看著佟慎之道:“大哥,江家今天洪媽媽來,說是家具想年前就讓人送來,您看著是先擺進房裏,還是先擱在外院?”若是大太太身體好,大哥的婚事自是不用析秋操心,隻是現在大太太病著,好多事就由析秋代為處理了,不過大事上還是房媽媽問了大太太,才定奪的。

“搬過去吧,也正好通通風。”析秋點點頭沒有再說話,佟慎之就轉頭去看佟敏之:“聽說你們先生過了中秋要去潛山書院?你是如何打算的?”

說道佟敏之讀書,夏姨娘便是眼睛一亮,梅姨娘目光一閃,邊和瘦瘦的霜姨娘說著話,一邊卻是暗暗支起耳朵來。

“我……”佟敏之看了眼析秋,垂著頭道:“我也想去潛山書院。”

佟慎之就頗有些意外問道:“潛山書院生活艱苦,學子進去身邊隻得帶一人服侍,每月中旬才能回府一趟,你年紀太小,去了未免難以堅持。”

“我沒關係。”佟敏之一臉認真,看著佟慎之道:“這些苦算不得什麽,當初大哥哥日夜苦讀,所受的苦豈止這些,我也向大哥哥學,好好讀書考取功名!”

佟慎之沒有說話,緩緩喝了茶,卻是忽然抬頭看向析秋,問道:“六妹妹怎麽看?”佟敏之頓時眼睛一亮,希翼的看著她。

析秋一愣,沒想到佟慎之會來問她的意見,要知道父親不在,長兄便如父,內宅的事便也罷了,但如佟敏之讀書這樣的事,隻要佟慎之點頭或是搖頭,析秋便是有意見,也無權過問的。

析秋看了眼佟敏之,低聲道:“學堂的事我也不大懂,全由大哥哥做主吧。”佟敏之孩子氣的嘟了嘟嘴,夏姨娘瞧著心裏暗暗著急,佟敏之早就想去潛山書院人人都知道,以前顧忌著佟析硯不好多提,如今蔣探花和佟析硯定了親,已經算佟府的半個姑爺,這樣的事再說起來,也順理成章了。

梅姨娘聽著,忽然開口道:“這蔣大人,如今可是我們的姑爺,雖說書院如今不再四姑爺名下,可他終歸是創辦人,七少爺若是想去,找了人遞個話不就成了。”她說著一頓又道:“我可是聽說,江南鬆江有個鬆江學院,去年的狀元郎就出自那裏,我瞧著七少爺不如去鬆江書院,我們六姑爺的老家可是鬆江的,不如讓六姑爺打個招呼,去鬆江罷,離大老爺也近些。”說完,她拉著夏姨娘親切的道:“姐姐,您說是不是這個理!”

夏姨娘笑笑沒有說話!

佟慎之聽著就皺了皺眉,鬆江再好可離京城也近千裏,怎麽可能舍近求遠去那邊讀書!況且,在他看來讀書不過是靠自己的努力和悟性,環境不過是個促進作用!

梅姨娘話剛落,砰的一聲,房間中傳來瓷器碎裂的聲音……

析秋知道,這是大太太這是在表達自己的不滿,大太太不喜歡蔣士林,不喜歡蕭四郎,梅姨娘顧著討好夏姨娘,卻忘了房裏還有大太太!

果然,梅姨娘聽到聲音,臉色頓時一變就垂下頭去,沒敢再繼續說。

佟慎之沉吟了片刻,忽點頭道:“我明日書信一封,你隨你們先生一起去潛山書院,交給錢先生……”佟敏之滿臉的高興,忙點著頭:“多謝大哥!”

佟慎之的話一落,臥室裏徹底沒了聲音,大太太氣的靠在床頭呼呼喘著氣,佟析硯瞧著眼淚直直落了下來,跪在大太太麵前:“娘,婚事都定了,他便是再不好也是女兒將來的相公,是您的女婿女兒要和他白頭到老過一輩子,娘……他若做錯了什麽,還請您念在他對女兒一片真心的份上,原諒他吧!”

一片真心,這話你也能說的出來,大太太氣的身子直抖,房媽媽看著趕緊上去勸佟析硯:“四小姐,您就少說一句,姑爺的事以後再說!”

佟析硯卻跪著不起來:“娘,您就別生氣了!”佟析硯抹著眼淚。

哇!

大太太氣的臉色發青,忽然身子一抖,便哇的一下將剛剛吃進去的半碗燕窩粥全部吐了出來……

一時間,她自己的身上,**,便立刻落的滿是穢物。

“娘!”佟析硯驚的一怔立刻站起來:“娘,您怎麽了!”說著,要去給大太太擦臉。

佟析玉看著立刻捂住嘴,撇開臉幹嘔了幾聲!

佟析硯伸手去,大太太氣的臉一側,避開她的觸碰,眼睛卻眯起來看了眼幹嘔的佟析玉,滿眼的冰冷!

房媽媽瞧著目光一閃,就去將佟析硯拉開:“大太太正在氣頭上,四小姐先到外麵坐一坐吧。”房媽媽說完,轉了身臉色一變,就看著佟析玉:“奴婢一人忙不過來,還勞煩八小姐搭把手。”

佟析玉一愣,滿臉的為難:“我?”一副難以忍受的樣子,房媽媽就擰著眉頭道:“有勞八小姐了。”佟析玉小心翼翼的看了眼大太太,捏了捏手裏的帕子,強忍著惡心,去給大太太擦臉……

她剛剛走進,鼻子裏聞著腐酸氣,帕子還沒到大太太臉上,她突然扭了頭轉身跑到一邊,也吐了起來!

這時外麵的人聽到動靜,也全部隔著簾子來問:“出了什麽事,要不要去喊大夫?”

不是親生,果然不能依靠!

大太太氣的瞪著眼睛,嘴裏冷冷的哼哼呀呀不停,房媽媽目光一轉,明白了大太太意思。

都到了這個地步,那就誰也別要臉麵了!

房媽媽目光一動,就回道:“無事,隻是太太吐了一身!”

梅姨娘聽大太太吐了,就想到佟析玉在裏麵,果然就聽到佟析玉嘔吐不止的聲音,她就立刻緊張的道:“奴婢去喊婆子來收拾。”

房媽媽卻是不如平常為大太太遮掩,簾子一掀她站在了門口,目光一下子落在站在佟慎之身邊的析秋身上,笑著道:“婆子粗手粗腳的!”

析秋目光微微一閃,耳邊就聽梅姨娘道:“那奴婢去收拾吧!”

是怕大太太為難八小姐吧!

房媽媽心中冷哼一聲,八小姐還不值得大太太動手,她轉了目光直直的看著析秋道:“要不勞煩六小姐搭把手,這府裏就數您心最細。”

大太太病了這麽久,想必也不是第一次吐,平日裏不也是婆子收拾的,今日道嫌粗手粗腳,分明就是想給析秋難堪罷了。

析秋笑著走出來,點頭道:“房媽媽客氣了,母親的事做女兒的自是當仁不讓!”說著就提著裙子進了門。

夏姨娘的臉皺在了一起,臉色很難看,大太太這樣,分明就是刁難兩個庶女!

不是平日裏顧忌麵子,不讓人靠近麽,怎麽今天就破了這例,不要麵子了?!

析秋進了門,鼻子裏立刻充斥著一股難聞的餿味兒,佟析硯在一邊滿臉緊張,舉著帕子想上去又怕大太太生氣,佟析玉則扶著牆,在牆角的痰盂裏猛吐不止,大太太則閉著眼睛麵無表情的躺在**,強忍著怒意!

這是析秋這幾個月來,第一次見到大太太,沒有往日的高貴端莊,臉上的皮膚仿佛放了氣的氣球,癟了下去露出無數條皺紋來,不過短短幾個月,像是老了十幾歲如同老嫗一般。

析秋從容朝大太太行了禮,接了房媽媽手裏的帕子,滿臉平靜的在大太太吃人的視線中,去幫她擦臉,大太太卻是頭一偏,析秋的手落了空,頓時沾了一手的穢物,她毫不在意的拿帕子擦了手,又接過房媽媽手裏的新被子,給大太太重新換了一床,又幫著她換了內外的衣裳,全程沒有說一句話,動作雖不熟練但卻恭敬有禮,大太瞪著眼睛卻挑不出一絲毛病來。

大太太眯了眼睛,房媽媽笑著道:“還是六小姐手巧。”

析秋就羞澀的垂了臉。

大太太再有旁的心思,可畢竟是病人一番折騰後,也沒什麽精神了昏昏欲睡,佟析硯就和析秋,扶著吐的臉色發白的佟析玉出來,梅姨娘一下子迎了過來扶住佟析玉:“八小姐,你沒事吧!”

這話說的,仿佛大太太房裏是龍潭虎穴。

佟析硯聽著就垮了臉:“姨娘這是什麽話,是八妹妹自己挨不住,又要逞強才成了這樣,聽你這意思,仿佛有人欺負她似得!”

梅姨娘聽著臉一陣紅,一陣白的……

佟慎之沒有說話,看了眼佟析玉,目光就在析秋麵色如常的麵容上轉了一眼,麵無表情道:“今天天氣不好,許也沒有月亮,都散了吧!”

霜姨娘就帶著佟析佳回了二房,梅姨娘迫不及待的扶著佟析玉出了門,析秋就安排了丫鬟,將月餅分了送到各房去,也和眾人分了手。

她也暗暗納悶大太太這是怎麽了,難道是想通了,想要讓她們來跟前侍疾了?

她猜的果然沒錯,自這一天開始,大太太就每隔一日喊析秋去床邊侍疾,她仿佛是故意折騰析秋,隻要她在,大太太不是尿了床,就是打翻了藥碗,否則就是吐了一身,一整日在正房裏服侍下來,析秋常常累的便是倒頭便睡。

而大太太仿佛自那一天開始,身體也漸漸好了起來,佟慎之得知後,還特意謝過她,又親自送佟敏之去了潛山學院,夏姨娘舍不得佟敏之去吃苦,可一想到他小小年紀卻又宏圖大誌,又不如忍心成了他累贅,隻好拉著析秋訴苦,又隔三差五的派人去問情況。

轉眼到了冬天。

冬至這一天,析秋讓錢媽媽將九層糕端去外院,由佟慎之領著佟敏之祭了祖,又滿府裏煮了七八鍋的餃子,大家合在一起熱熱鬧鬧吃了餃子,算是過了一個節。

下午錢媽媽就領了七丫還有兩個粗使媽媽來知秋院,為時半年的進府集訓結束了。

析秋正從大太太房裏回來,正在淨手,抬頭看到錢媽媽進來,就笑著道:“這半年辛苦媽媽了。”

錢媽媽笑著道:“六小姐讓奴婢帶她們,是六小姐看得起奴婢,哪敢說累!”說著一頓,就掀了簾子讓幾個人進門,七丫打頭三個人就跪在地上,給析秋磕頭認主子。

秋槐上個月就送到廚房,交給蔡媽媽**,所以並未在其列。

析秋目光落在七丫身上,幾個月不見原來瘦瘦黑黑的臉,如今白了許多也圓了不少,左臉頰上的酒窩越發的可愛,人也顯得機靈多了,她見析秋看她,就跪著道:“奴婢碧梧給六小姐請安。”

析秋眉梢微挑,笑著問道:“怎麽改了名?”

六小姐還記得她,碧梧臉上一喜:“回六小姐的話,錢媽媽說我的名字不好聽,就讓奴婢改個名字,奴婢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好名字來,所以就求了碧槐姐姐幫奴婢取了名字!”

碧槐?又是誰?!

仿佛知道析秋的疑問,碧梧笑著道:“碧槐姐姐就是秋槐,她說她的名字和六小姐的字犯了衝,就想改個名字,正巧奴婢尋到她,她說我們兩姐妹有緣,不如就取個相似的名字,又好記又像姐妹!”

知道自己的名字和她衝了,立刻就改了個名字,還拉著七丫和她叫了類似的名字,這個秋槐果然很聰明。

析秋滿意的點點頭,道:“碧梧這名字不錯,以後你就跟著春柳吧,先學著做外院的事,若是不懂就去問她。”碧梧滿臉的高興,又咚咚給析秋磕頭:“奴婢一定聽春柳姐姐的話!”大眼很靈動,一眨一眨的顯得很可愛。

“起來吧!”析秋讓碧梧起來,又轉頭去看她身後的兩個婆子,問了情況,兩個婆子一個胖胖高高的塊頭很大姓楊,一個個子不高但頭發梳的一絲不苟,顯得很板正嚴肅,很規矩的樣子姓許,析秋讓兩人在院子裏做些灑掃的事,偶爾得空就跟著錢媽媽跑跑腿。

這些人她出嫁時都要帶出去的,趁著還有時間,多錘煉錘煉,以免到了陌生的地方縮手縮腳,非但不能幫到她反而成了拖累。

等人出去,析秋喊春柳來,囑咐道:“你得空就去廚房瞧瞧,也親眼瞧瞧碧槐做的如何!”春柳明白她的意思,就點頭道:“奴婢記住了。”

兩人正說著,春雁手裏幫著一副長長的畫軸走了進來,她來不及放手裏的畫軸放下來,就拿了封給析秋:“小姐,剛剛大少爺身邊的一山來,說大少爺找您,奴婢見您忙著就跑了一趟,大少爺給了我們一副九九消寒圖,又讓我把這封信交給您。”

析秋一愣,不知道是誰給她的信,接在手裏拆開一看,隨即愣住,是蕭四郎寄來的,可是為什麽會寄到佟慎之的手上,而不是直接讓人交給她呢?!

“大哥哥可說了什麽別的話?!”

春雁就點頭道:“說是一起來了三封信,這一封是您的,就讓奴婢拿來給你!”

析秋挑了挑眉,他寫信還一起寄了三封?

“去打聽看看,這三封信分別是給誰的。”析秋將信收起來,囑咐了春雁,春雁點了頭就指著桌上的畫軸道:“是大少爺讓我拿給您,讓您掛在正廳裏。”

析秋點點頭,便讓春柳打開圖來,上麵畫的是一枝素梅,枝上畫梅花九朵,每朵梅花九個花瓣,共八十一瓣,代表“數九天”的八十一天,每朵花代表一個“九”,每瓣代表一天……

有一年大老爺在府裏過冬至,也曾在智薈苑裏掛了這種類似的圖,每過一天他就用淺粉的顏料染上一瓣,染完九瓣,就過了一個“九”,九朵染完,就出了“九”,九盡春深,代表著最寒冷的冬天已盡。

“掛起來吧。”

春雁和春柳,碧槐,喜兒,四個人合力將原來牆上掛著的山水春居圖拿下來,換上九九消寒圖,析秋則拿著信回了房間,她緩緩打開信,信中筆鋒渾厚的小楷就落在她眼中,這是析秋第一次見到他的字,都說自若其人,蕭四郎的字筆筆圓潤卻又鋒芒暗藏,與她印象中的蕭四郎倒有些不同。

信的內容很簡單,說他七月底就到了遼東,又馬不停蹄的趕到衛所,正巧蒙古兵滿載而歸,撤回了草原,他就算著時間遼東過了九月就會進入冬季,蒙古人今年得了甜頭,不會就此罷休,況且,他們搶去的財物也支撐不了過整個冬天!

他按兵不動,和黃達兩人兵分兩路為各城修戰時毀掉的城牆,加固兵防!

這些隻大致提了一提,至於他後麵如何行軍卻是隻字未提。

但卻著重提了一件,就是她送去的衣物非常合身,隻是夾襖太薄,皮毛大氅穿著雖暖和,但不方便,言辭一點也不見外的告訴她,若是她有空,就再做些送來,當地的衣裳穿著不合身,所以即便夾襖薄了點他還是日日穿在身上!

又叮囑,年前武昌伯的沈世子要趕去遼東,他已經安排好了,會有人來佟府拿,讓她交給來人由沈世子一並帶去給他!

析秋失笑,敢情他寧願挨凍,也不願去外麵買?!他就篤定了自己會給他做?!

蕭四郎這麽幾年一直在外麵奔波,什麽樣的衣裳沒有穿過,他哪裏就有這樣的講究,析秋明白,他不過是沒事找事讓她做罷了!

想了想,她搖搖頭,又找出前些日子就裁好的襖子出來,輕輕的笑了起來!

這一小會兒,春雁在院子裏轉了一圈,回來告訴析秋道:“大都督的三封信,是下午才寄來的,一封是大少爺的,一封是您的……”春雁說著一頓,臉上的表情有些奇怪:“還有一封是……給大太太的。”

析秋錯愕,他竟然給大太太也寫了信?

她想不到,蕭四郎能和大太太說什麽,而且他來的信中,半字沒提給大太太來信的事,析秋好奇不已。

不過第二天就知道答案了,大太太的臉色,房媽媽的臉色已經不能用難看來形容了,析秋暗暗納悶,這段日子她日日來,房媽媽和大太太臉色雖不好,處處有意刁難,但卻沒有今天這般,仿佛每一個眼神都帶著殺意。

“六小姐,您還是回去吧!大太太這裏有奴婢在,您也不用日日都來!”房媽媽說著,目光如刀落在析秋身上。

析秋驚詫:“母親病還未好,媽媽一個人如何忙的了!”怎麽好好的不讓她來了?!

房媽媽嘴角一撇,似笑非笑道:“四小姐這樣的,大太太可使喚不起,四小姐還是省省吧!”說著掀了簾子,請析秋出去!

析秋心裏仿佛明白了點,轉頭去看大太太,大太太果然滿麵怒容的瞪著她,雖說不出話但垂在被子外麵的手,卻緊緊攥成了拳頭,顯然氣的不輕!

析秋自是不高興再來,就屈膝給大太太行了禮退了出來,心裏越發的對蕭四郎信裏的內容生出好奇,直到快過年的時候,析秋才聽佟析硯提到,說蕭四爺寫給大太太的信中,言辭懇切,用詞委婉,感謝大太太替她照顧析秋,待他日自遼東回京後,定會登門好好答謝。

又提到聖上對佟慎之極為看重,又問大太太,佟慎之是想留在翰林院,還是外放曆練又或是入六部!

析秋聽著笑了好幾日,這樣給未來嶽母寫信,看似言辭懇切卻處處威脅的事,隻怕也隻有蕭四郎能做的出來,難怪大太太一聲不吭讓她不用再去服侍!

等到蕭四郎的常隨來佟府取衣裳時,析秋就多了做了兩雙棉靴!

“小姐,這些東西是不是給大都督送去的?”春雁拿著這一包的東西,兩眼裏滿是笑意:“上次您捎去侯府的衣裳,也是給大都督的嗎?”

析秋淺笑不語,春雁就更加確定了,六小姐能和姑爺感情好,那以後嫁去侯府,隻要有姑爺護著,小姐的日子定不會過的太難,隻要小姐過的好,她們就什麽都不求了!

“小姐,大都督什麽時候回來啊?”遼東那邊一點消息都沒有回來,隻有年底聖上又讓武昌伯的沈世子趕去了……現在大家可都期待著,蕭大都督能把蒙古兵趕回草原,最好能活捉了什麽可汗……

到時候大都督風光回京,再十裏紅妝迎娶小姐,不知要羨煞多少嫡出的小姐一品夫人!

析秋看著她目光明亮,滿臉都是笑容的樣子,就猜到她在想什麽,就點著她的額頭道:“你不是說要和來媽媽一起上街采買年貨的麽,還不快去準備!”春雁一愣,果然注意力就被析秋轉移了,她笑著道:“奴婢這就收拾收拾。”

見她出去,析秋卻緊緊擰了眉頭,皇上派沈世子去,到底是什麽意思?

是不相信蕭四郎的能力,還是讓沈世子去撿軍功?

武昌伯府行事一向低調,以往三皇子在時,在朝中也一直保持中立之姿,至少明麵如此,那麽這次沈世子如此高調的單獨去了遼東,是為什麽?!

她想不明白!

當九九消寒圖,填滿了三支梅枝時,佟府迎來了新年,由於依舊是國喪期間,今年的新年過的格外冷清,大家圍在正房裏吃了年夜飯,析秋和佟析硯在大太太房裏打了一會兒葉子牌,就各自散了!

等過了佟析硯的生辰,大老爺來信說四月中旬回來,到了三月佟府到普濟寺給佟析華做了水陸道場後,國喪也盡了,仿佛大家憋了太久一下子釋放出來,城中幾乎家家酒樓日日爆滿,各府也開始忙著嫁女娶媳,鞭炮聲不斷!

江家的嫁妝也陸陸續續流水般搬進了佟府,數量之多也讓析秋開了一次眼界,原以為江氏落魄女兒的嫁妝必是不多,所以大太太當初去的聘禮也不過四十八台,總共不過四五千兩而已,如今瞧著這些東西,還加上沒有來的,隻怕不止這些錢。

不知大太太知道作何感想。

四月中旬大老爺和二太太回府了,佟府請了翰林院劉學士做證婚人,六部給事中許大人的夫人做媒人,又請了二太太的大嫂做全福人,將聘禮送去江家,到了五月十六那日,由於析秋沒有參與的份隻能坐在房裏,聽到院外一陣鞭炮炸響,佟慎之高坐馬上,迎親隊伍浩浩****去了江府。

來賀喜的人很多,外院內院熱鬧了一整天送走賓客後,佟析硯悄悄來了:“我們去看看新嫂子吧,這會兒新房裏人都散了,大哥哥還在外院送客,我們現在去不會有人發現。”

析秋也好奇江小姐是什麽樣子,但是此刻去總歸有些於理不合,她拉著佟析硯道:“再忍一忍,明天一早認親,就能看得見了!”不知道佟慎之穿著大紅喜袍是什麽樣子,可惜她今天沒有出門,沒有機會一飽眼福。

佟析硯嘟了嘴,滿臉的不樂意,析秋就笑著道:“我看你不是想去看新嫂子,是想去外院看看,四姐夫走沒走吧?!”

“胡說!”佟析硯臉一紅,嗔道:“他走沒走,關我什麽事。”說完,跺了腳出門走了。

第二天一早,房媽媽去佟慎之的新房拿了元帕,滿臉笑容的從新房出來,大太太臉色也好了許多。

認親禮安排在大太太房裏,析秋和佟析硯趕去時,大老爺坐在正堂裏,江氏垂著頭和佟慎之並肩跪著,兩人雙雙敬了茶,大老爺笑眯眯的接在手裏喝了,說了:“互敬互愛,開枝散葉,舉案齊眉的”話,又封了一封厚厚的紅包。

江氏垂著頭雙頰緋紅大大方方的接了,又給大老爺磕了頭,敬了一雙鞋襪。

析秋看著她頭頂上別著的金累絲嵌紅寶石雙鸞點翠步搖隻微微晃了一晃,她已經由身邊的媽媽扶著站身來,大紅的錦緞纏枝暗紋褙子,刻絲瀾邊的綜裙如流水般鋪瀉開來,身材不高卻曲線玲瓏,動作行雲流水端看背影已是大氣端莊比起世家的千金,江氏這般行舉也絲毫不遜色。

給大老爺行完禮,兩人又進了臥室,析秋站在外麵等著,隻有給大太太敬了茶後,才會輪到她們認親。

隔著一道牆,大太太說了什麽析秋沒有聽清,不過看著氣氛還不錯,江氏出來時她身後跟著的丫鬟托盤上,多了一封紅包,一隻羊脂白玉的鐲子和一個赤金約莫八九兩重的頭麵。

大太太出手不凡,看來對這個曾經不滿意的兒媳,現在還是很滿意的。

等江氏出來,析秋才看到她的臉,小小巧巧的鼻子,小小的嘴巴,眼睛也並不大,長的不算漂亮,但勝在精致,身上有種知性的美,析秋忽然明白大老爺為什麽執意要娶江氏回來,因為江氏身上有一種和佟家女兒相似的書香氣。

她想著,目光就落在佟慎之臉上,佟慎之一身大紅直綴,麵容冠玉芝蘭玉樹一般,雖看著是麵無表情,但餘光卻時不時落在江氏身上,嘴角的弧度也比平常柔和幾分,看來,佟慎之還是很滿意的!

念頭閃過,江氏已經蓮步輕移走了過來,佟析言,佟析硯,析秋,佟析玉以及佟敏之都站了起來,江氏先走到二太太身邊,和佟慎之一起行了禮,二太太笑著封了個紅包,也給了個金頭麵,不過比起大太太給的要略小了些。

這邊析秋幾人也上前給江氏行禮,江氏笑著一一喊道:“三妹妹,四妹妹,六妹妹,八妹妹。”又轉頭去看佟析佳:“十一妹妹!”說完,又從丫鬟手裏接過鞋子,一一送給了眾人,仿佛早就將眾人熟記於心,每一雙都分的從容……析秋謝過拿在手裏,朝江氏福了福:“謝謝大嫂!”

江氏雙頰暈紅,卻是落落大方的受了禮,深看了析秋一眼,笑著道:“六妹妹客氣了!”

析秋笑笑,眼睛掃了一眼鞋麵,尺寸剛好是她的,鞋子的做工也頗為講究,看來是費了一番功夫的。

佟析言撇撇嘴想說什麽,可不待她說話,江氏已經轉了身去和佟敏之說話:“小叔叔!”佟敏之紅著臉朝江氏行了禮,喊了聲:“嫂嫂!”

佟析言一肚子明朝暗諷敢說不敢說的,又都全憋了回去。

晚上大家一起吃了團圓飯,都說新婚三日無大小,江氏卻是執意不肯入座,端著藥碗坐在大太太床前,一勺一勺喂大太太藥,又服侍她漱口又喂了飯,房媽媽看著眉眼都是滿意,佟慎之和大老爺雖什麽也沒有說,但析秋去瞧出,江氏今天舉動很得她們的滿意。

就連析秋自己,也對江氏的印象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