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9 惡鬼

析秋進門見佟慎之也在,便朝他屈膝行了禮:“大哥哥!”

佟慎之看向她,清瘦的麵容上一雙眼睛如流水般清澈明亮,清清淡淡站在那裏看著自己,他朝析秋微微點頭,喊了聲:“六妹妹。大太太壓了心中的怒火,也轉頭看著析秋,語氣淡淡的問道:“有什麽事?”

析秋仿佛沒有感覺到房間裏氣氛的詭異一般,笑著道:“司榴前幾天滿月了,我想請她到府裏來坐一坐,她的兩個孩兒我也沒見過。”她說著垂了臉:“往後見的機會也少了……”

大太太目光一怔,忽然想起來,自從給六丫頭定了親事以後,她一直忙著侯府的婚事,還沒有和她正式說過,想著她便在椅子上坐了下來,指了指麵前的繡杌對析秋道:“坐下說。”正在這時,代荷端著茶托進來,析秋就接了茶盅奉給大太太,才在她指著的繡杌上坐了下來,大太太喝了口茶又道:“聽說前段時間劉太醫日日到府裏來給你治腿?現在可好些了?”

析秋的目光就落在那杯茶上,聽大太太說話她微微挑眉,這是大太太第一次過問她腿的事,想了想她道:“好多了,現在已不大疼了。”

大太太就點點頭:“腿好了就行。”又想到就是因為析秋的腿疾,蕭延亦請了太醫來給她看病,所以才引起佟析華一連串的病發最後病逝,她心裏泛酸,又升起一股怒意來,側開眼睛對析秋道:“往後你也不用日日來請安,旁的人也不要多見,就在房裏繡嫁衣吧。”

析秋垂了臉,長長的睫毛在臉上落下一層淡淡陰影,她輕輕嗯了一聲:“女兒知道了。”大太太就滿意的點點頭:“你回去吧,我和你大哥哥還有話說。”

析秋應是,佟慎之默默看著,眉頭緊緊蹙了起來,握在手裏的茶杯燙的他手心微疼,他看著析秋站了起來,滿麵失落的樣子,連和大太太行禮都忘了便出了門,大太太便冷哼一聲道:“若非因她,你大姐姐也不會……”如今竟是把責任都歸攏到析秋身上,佟慎之聽著忽然拂袖而起,麵無表情對大太太道:“我出去一趟。”大太太一愣就看著她,含著一絲不悅道:“你站住!”她說著走到佟慎之麵前:“我陪你去一趟劉學士府,明年就要考核,你總不能一直不去館裏吧?!”大太太對他的期望很高!

佟慎之看了眼大太太,聲音毫無波瀾:“我心中有數!”說完,轉了身便出了門。

大太太氣的扶住椅背呼呼喘著氣,又覺得頭暈砰的一聲坐倒在椅子上,房媽媽走了進來,要給她順氣她擺著手道:“我沒事。收拾收拾隨我到侯府去!”房媽媽沉默的點點頭,又麵露猶豫的勸道:“奴婢聽說錢夫人昨日把娘家的一位侄女領去侯府做客了……”太太就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那又如何,析華臨終所托她可是答應的,如今總不能食言而肥吧!”

房媽媽沒有說話,就陪著大太太去了侯府,她沒有進門隻在太夫人的院子外麵稍等,裏麵大太太和太夫人說話聲壓的很低,不過片刻功夫大太太就怒容滿麵的走了出來,房媽媽趕緊上去扶著她:“太太您沒事吧!”

大太太隻覺得頭暈目眩的,心裏翻江倒海的難受,她捂著胸口搖頭道:“回去再說。”房媽媽就小心翼翼扶著她上了軟轎,又上了佟府的停在二門的馬車,房媽媽立刻給大太太倒了杯茶,大太太接過去喝了一口,忽然胸口的氣翻了出來,來不及讓房媽媽找痰盂,俯身便大吐起來……

房媽媽嚇的麵無血色,一邊給大太太拍著後背,一邊喊駕車的婆子道:“去請胡大夫去府裏。車駕的穩一些!”

跟車的婆子一聽,便俯身應是趕忙落了一步,拐了去旁邊小巷【跑著去找胡大夫。

這邊大太太吐了一陣,將早上吃的都吐了個幹淨後,總算緩了口氣,她閉目靠在車壁上,隻覺得天旋地轉,雙腳如踩在棉花上一樣,手也無力的垂在一邊。

房媽媽的心砰砰的跳,她跟了大太太這麽多年,大太太的身體一直保養的很好,還從未出現過這樣的情況,她扶著大太太道:“您快躺著歇一歇,就快到府裏了。”

大太太仿佛沒有聽見,就鼻尖哼哼了兩聲。

析秋出了智薈苑,由春雁扶著慢慢走在佟府的小花園,春雁緊蹙著眉頭滿臉的忐忑不安,析秋就轉頭看著她道:“是不是還在擔心婚事?”春雁沉吟了半晌,才回道:“小姐,來總管說從京城去登州,途徑一座叫泉城的地方,聽說那裏很美……”析秋聽著一驚,也詫異的看著春雁,以往隻在司榴的嘴裏聽過逃走之類的話,卻沒有想到今天從春雁的嘴裏也聽到這樣的話來。

“春雁!”析秋停下裏握著她的手道:“我不會嫁去登州的,即便是去也會把你們都安排好!”春雁就搖著頭,眼淚落了下來,紅著眼睛道:“不……小姐去哪裏,奴婢便去哪裏。”

析秋就微微歎了口氣!

春雁擦了眼淚,就看著析秋手裏拿著一個荷包,她就疑惑道:“小姐,您怎麽把太夫人送您的藥帶出來了?”前日太夫人突然派了人給析秋送了兩貼膏藥來,春雁當時滿心以為,是太夫人給六小姐的暗示或者含有別的意思,就和送藥來的媽媽打聽,才知道原來是太夫人要去給一位姓劉的學士家送藥,正巧見庫房裏有兩貼治風濕的苗藥,就讓人給析秋送來了。

說是沒有尋著苗醫,太夫人心裏一直惦記著……

春雁聽著心裏微微失望!

析秋看著手裏的荷包,就狀似無意的放回腰上,笑著道:“就覺得這香味很好聞,才帶著出來了……”春雁沒有多想,就陪著析秋慢慢往回走,路過西跨院的角門,就直接拐了彎去了佟析硯的院子,代絹正守在院子門口,一見析秋進來就立刻跑到房裏去,代菊迎了過來:“四小姐剛剛從您院子回來,聽說您去了大太太那邊,就特意讓我和代絹守在這裏,若是看見您就定要請您進去坐坐。”析秋就微微笑著點頭:“有勞兩位姐姐了!”代菊就笑著扶析秋進了門。

佟析硯從暖閣裏迎了過來,她穿著素色的衣裳,通身沒有半點首飾,瘦瘦的麵色仿佛染了一層蠟,沒有半點光澤,見到析秋,佟析硯就拉著她的手道:“聽說母親給你定了親事?是山東洪府的?”

析秋就點點頭,佟析硯頓時紅了眼睛,拉著析秋就走:“走,我陪你去找母親,一定要讓她把這婚事退了!”析秋回拉著她搖頭道:“沒有用的,母親和洪府都過了庚帖,怎麽會輕易退婚。”

佟析硯就抱著析秋哭了起來:“那我們就寫信讓父親回來,母親隻聽父親的話。”析秋微微笑了起來:“先不著急,我想和你說說話的。”

佟析硯就收了哭勢,兩人進了暖閣坐在炕頭上,熄了的炕上鋪著薄薄的天藍色姑戎氈毯,房間裏依舊是書卷濃濃,隻是比起以前少了許多生氣,析秋看著佟析硯道:“你又瘦了!”

佟析硯垂了臉歎了口氣,回道:“這些不過是皮肉罷了,隨它去吧!”一副心灰意冷的樣子,析秋想了想勸道:“我見周夫人舉止優雅端莊,談吐不俗,周公子如今又點了庶吉士,和大哥哥一起在翰林院中,就連大哥哥對他都是讚賞有加,想必此人必是不錯的,你又何必心裏總放不下……”她對佟慎之看人的眼光非常相信,但凡他願意交往走的近的人,想必人品都不會有大問題!

佟析硯根本不在乎,麵無表情道:“我曾說過,既不是嫁他,那換成誰與我而言都無所謂!”析秋還想說什麽,佟析硯卻轉了話題道:“我們來給父親寫信吧!”她覺得大老爺回來,定會勸著大太太和洪家退親的。

析秋卻不報希望,卻又不忍打消她的希望,就笑點頭道:“好!”兩人去了書房,佟析硯就坐在書桌前,一字一句的將最近家裏發生的事,寫在信中,等寫好了又讓代絹直接拿去給來總管。

她這才鬆了口氣,拉著析秋道:“父親一定會回來的!”析秋笑笑並沒有接話,而是道:“我今晚就睡你這裏行不行?我一個人睡不著。”

佟析硯點頭不迭:“好!”就拉著析秋的手:“我們好久沒一起睡了,我有好多話要和你說。”析秋也笑著點頭,兩人在佟析硯房裏吃過午飯,這邊去送信的代絹匆匆跑了回來,臉色不大好看:“四小姐,六小姐……大太太回來了!”

“怎麽了?這樣慌慌張張的。”佟析硯不以為然,大太太出門她是知道的,代絹卻急著回道:“聽守門的蔡婆子說,大太太在回來的路上暈倒了!”佟析硯驚的站起來,拉著代絹道:“怎麽好好的暈了,可請了大夫?”

代絹點點頭:“說是去請胡先生了!”佟析硯就急急忙忙下了炕穿鞋,析秋也隨著她起身,代絹和春雁兩人各自幫著自家小姐穿了鞋,析秋己吩咐代菊道:“去二房把大太太病了的事告訴二夫人。”代菊沒有多想就點頭出了門,春雁和代絹就扶著她們匆匆往外走:“四姐姐別著急,母親身子一直好的很,可能是這幾日累了也說不定。”兩人出了門,就在角門邊碰見佟析玉和佟析言,佟析玉見到析秋就微微露出笑容來,屈膝福了福道:“四姐姐,六姐姐。”

析秋點點頭還了半禮,佟析玉就上來挽著她的胳膊道:“聽說母親給您定了親事,我一直不得空去給您道喜!”析秋還未說話,佟析言就掩袖而笑道:“沒想到我和六妹妹真是有緣分呢!”

是在說,任家的親事原是是析秋的,卻最後定了她,而山東洪府的婚事原是她的,卻兜兜轉轉落在析秋頭上!

析秋就笑看著佟析玉回道:“謝謝八妹妹,或許等過幾日姐姐也要和你道喜呢。”佟析玉眼睛一亮,滿臉的緋紅嬌羞的笑了起來,析秋又轉臉回佟析言的話:“俗話說千年修得同船渡……我們今生做了姐妹,可不就是緣分!”

佟析言就嗬嗬笑了起來:“那到是,我們姐妹如今可都定了親事,再等些日子可就各奔東西了……”她看著析秋:“我和四妹妹八妹妹倒還好,都留在京城,唯獨你卻嫁去那樣遠的地方,便是想見一麵也難的很呢。”

析秋就笑著回道:“山東倒也不遠,不過,想必把姐姐嫁過去也忙的很,不然,您若沒事時去看看我也是方便的。”任雋三兩日不著家,可不要忙的很!

佟析言鼻尖冷哼一聲,甩了袖子走在前頭,佟析硯心裏著急大太太也無心和她說話,就並著析秋四個人匆匆去了智薈苑。

院子裏,梅姨娘,夏姨娘並著佟敏之正站在外麵,佟析硯匆匆跑了進去拉住正端著水盆出來的代荷問道:“大太太怎麽樣了?大夫來了沒有?”代荷就點頭回道:“大太太醒了,大夫也來了說是肝氣鬱結,肝火上亢,開了藥說是靜心養著,不宜太過操勞……”

佟析硯就鬆了口氣,率先進了門,析秋回頭看了眼夏姨娘,也隨著佟析硯進了房裏,大太太正躺在**,頭上敷著毛巾臉色有些發青,房媽媽端著藥正一勺一勺喂著,佟析硯看見就紅了眼睛,大太太一直是意氣風發精神飽滿的樣子,冷不丁見她這樣,她心裏頓時堵著難受,撲在大太太身上哭著道:“娘!”

大太太拍著她的後背,聲音裏透著虛弱:“我沒事。快別哭了。”

梅姨娘就走了過去,接過房媽媽手裏的碗去喂大太太藥:“太太這些日子也太辛苦了,就是身子骨再好,也總有個疲累的時候。”又笑容滿麵轉道去安慰佟析硯:“四小姐也不用擔心,大夫都說了太太隻要靜心養著就沒事了。”

大太太靠在**,目光落在站在佟析硯身後的析秋身上,又去看佟析玉,她想到太夫人說的話:“親家太太,你我親家這些年,我為人如何對析華如何,想必你心裏自是清楚,沒錯,我是答應析華娶佟氏小姐過府照顧鑫哥兒,為了鑫哥兒我旁的事情也不去計較,可您若是一意孤行定八小姐,那恕我不能答應!”

太夫人說的斬釘截鐵,眉宇間英氣颯爽,她直到此時才想起來,許多年前太夫人陪著老侯爺征戰苗疆,殺敵萬千的事……這一步棋,難道真的是她走錯了嗎?!

大太太尤不死心,六丫頭的婚事是她定的,她怎麽可能左右反複又去退婚,況且,析華可是去世前特意囑咐她,定要讓八丫頭嫁去侯府。

她還想再說什麽,太夫人已經喝令吳媽媽送客,大太太被堵了一肚子的氣,氣呼呼的出了門。

太夫人的意思是不是說,若是換了六丫頭她就會答應?

她看著佟析玉,佟析玉似乎覺察到大太太在看她,便紅著眼睛默默的落著淚,不知為何大太太看著她便是一陣煩躁,皺著眉推開梅姨娘手裏的勺子道:“我這裏有房媽媽己行了,你帶著八丫頭先回去吧。”三小姐,六小姐,夏姨娘可都在這裏,大太太卻獨獨讓她們母女出去。

梅姨娘一愣,沒有從大太太突然轉變的態度中反應過來,佟析玉也是呆呆的站在那裏,大太太就擰著眉頭滿臉的煩躁,房媽媽見著就委婉的去勸梅姨娘:“姨娘和八小姐先回去歇吧,大太太這裏有奴婢在。”

當著這麽多人的麵,梅姨娘的麵子下不來,佟析玉就紅著眼睛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梅姨娘就追了出去,在門口拉著佟析玉:“哭什麽,免得讓人瞧見笑話。”

佟析玉就抽抽泣泣不說話,梅姨娘越想越不對,大太太去侯府回來就病倒了,對她們母女的態度又變成這樣……難道,侯府的婚事有什麽變化?!

她拉著佟析玉,匆匆去了二門,拉著守門的蔡婆子問道:“早上是誰跟車去侯府的?”

蔡婆子今兒沒有喝酒,腦子也清醒的很:“是張婆子和王貴家的跟著的,姨娘可是有什麽事?”態度明顯不如以前殷勤!

夏姨娘就附在蔡婆子耳邊問道:“你可知道大太太早上去侯府和太夫人都說了什麽?怎麽好好的病了?”

蔡婆子目光一閃,就露出猶豫的樣子來,梅姨娘以為她不願說,就毫不猶豫的從荷包裏拿出五百貫丟給蔡婆子:“快說!”蔡婆子心裏不屑的哼哼了,臉上表情就有了微妙的變化:“奴婢也不大清楚,就聽說大太太和太夫人意見不合,這事兒恐怕……懸!”

梅姨娘聽著心裏咯噔一聲,意見不合?大太太的意思一直都是嫁八小姐去,難道太夫人想娶的是六小姐,所以才和大太太意見不合?雖說抬頭嫁女兒,低頭娶媳婦,可太夫人畢竟畢竟是侯府的太夫人,大太太便是再拿捏著,那也不可能擰的過太夫人吧?!

她又想到大太太的樣子……

這麽一來八小姐的婚事,豈不是黃了?

她直直的站著,連日來的興奮和竊喜,頓時被衝的支離破碎,渾身的力氣仿佛被抽了個盡,她站不穩頓時搖搖晃晃起來,蔡婆子一見就立刻腳下一動,不動聲色的退開一步,守門的其它幾個婆子,也紛紛朝後退開,一改前幾日的舔著臉巴結她們母女的樣子。

佟析玉遠遠聽著,早就驚訝的目瞪口呆,她用帕子捂住臉,仿佛周圍落在她身上的視線,都帶著尖銳的刺,紮的她渾身難受再也不能留在這裏,提著裙擺也不管梅姨娘然後,就匆匆跑了回去。

梅姨娘雙腿一軟,就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

析秋和佟析言並肩站在大太太床前,夏姨娘就小心翼翼的去幫房媽媽端茶盤,大太太看著三個女兒,就道:“你們也都回去吧,我也清靜清靜。”佟析硯不放心大太太就道:“讓女兒陪著您吧!”大太太就正要說話,房媽媽就掀開簾子笑盈盈的對大太太道:“太太,二太太來了。”

大太太就坐直了身子,對門外道:“快請進來!”話落,二太太就疾步走了進來,目露關切的去和大太太道:“怎麽好好的病了?大夫怎麽說?”

房媽媽端了繡杌放在床前,析秋幾人和二太太行了禮,二太太就笑著坐了下來,大太太這才道:“也不是什麽病,就是這幾日累著了。”二太太聽著,臉上依舊是擔憂的樣子,可心裏卻忍不住冷哼了一聲,什麽累著了,分明就是侯府的親事出了岔子,好好的婚事卻因為她一意孤行,鬧到如今的地步:“大嫂也注意身子才是,這滿府裏這麽多人,這麽多事哪一樁離得開您,您若是病了可讓這些孩子們怎麽辦!”

大太太就歎了口氣,二太太就回頭看著幾位小姐道:“我和你們母親說說話,你們也都回去歇著吧。”大太太朝幾人點了點頭,析秋隨著佟析言,佟析硯站起身朝大太太和二太太行了禮,起身間她身上佩著的荷包卻不小心落在椅背後麵,她毫無所察的隨著幾人出去,房媽媽也跟在後頭出了門,把門關上。

“大嫂!”二太太就拉著大太太的手問道:“聽說你上午去了侯府?親事談的如何?可訂了日子?”侯府的親事,當年可是她的女兒佟析雪的,若非析雪身子不好早早去了,也不會落在佟析華身上。

越是妯娌間,有的話就越不能說,大太太就笑著回二太太:“還沒有定,等定下來我告訴你。”二太太就低頭喝了口茶,又道:“老爺昨晚還和我說,大嫂這幾日又忙著六丫頭的婚事,又忙八丫頭的婚事,怕您忙不過來,就讓我跟著您後麵打打下手呢,雖不一定能幫得上,但兩個人總比一個人要好不是!”她說著一頓:“如今您又病了,指不定老爺回去要怎麽斥責我,大哥不在家,卻把您一人累著了,等他回來,我們夫妻也不好和他交代。”

大太太眼睛眯了眯,臉色比起剛才越發的柔和:“哪敢麻煩你和二老爺,這府裏的事裏裏外外也就這麽些事,我雖是病了不還有房媽媽麽,再不濟幾個丫頭也都大了,這眼見就要出嫁,總要學著料理中饋才是!”

二太太己掩袖而笑,點頭道:“大嫂說的言之在理,到是我多慮了!”話落,一副言之已盡的樣子,等晚上回去就滿臉不高興的和二老爺抱怨:“你讓我去問問大嫂,婚事可需要我們出麵,我們一片好心她卻當成了驢肝肺,倒顯得我舔著臉求她似得。”

二老爺也微微搖頭,這麽大的事大哥不在京城,可大嫂也該和他和慎之商量商量,她獨自做了決定也就罷了,可如今卻鬧成這樣,太夫人得罪了連慎之的課都被停了……

大太太卻是不這樣想,她強撐著和二太太說了半天的話,終於送走了二太太,她便氣的變了臉色,一下子將床頭杌子上擺著的茶盅扔了出去,還不待她說話,便又是一陣天旋地轉倒在了**,房媽媽扶著她順了半天的氣,大太太才鐵青著臉道:“她和老二這是不放心我呢,提醒我這婚事可不是大房的事,當初若非二房我們也得不了這麽好的親家,哼哼……怕我弄巧成拙壞了他們的大事!”

“奴婢瞧著二夫人也不定有這意思,今兒太夫人話也沒有說死,也不是沒有商量的餘地,您先好好養著身子,隻要您身子好了如今的困難都會迎刃而解的。”

大太太就閉上眼睛靠在**,房媽媽拿了湯匙去喂她藥,大太太喝了一口就擺著手道:“我頭疼,藥先放著你幫我揉一揉!”房媽媽就把藥放在一邊,替大太太揉著太陽穴,一小會兒大太太便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等到夜裏,大太太半夢半醒之間,就聽到安靜的院子裏,突然一聲淒厲的尖叫聲響了起來,大太太從夢中驚坐起來,滿身虛汗的去摸床邊,喊房媽媽,房媽媽披著衣裳過來急忙點了燈:“太太,您怎麽了?”

大太太就驚疑不定的道:“剛剛是什麽聲音?”房媽媽一臉疑惑,回道:“奴婢沒聽到什麽聲音,您是不是做噩夢了?”說著又給大太太在床頭溫著的茶壺裏倒了杯茶:“你喝口茶!”

大太太就著房媽媽的手喝了口茶,靠在迎枕上滿臉困惑的道:“……我剛才明明聽到了。”房媽媽就笑著說:“府裏雖不敢說守衛森嚴,可婆子們一夜也要巡視七八次,若真有這樣的聲音,定是出了什麽事,這個時間該有人來向您稟報才是!”

大太太聽著也覺得有些道理,便點點頭,房媽媽道:“你再睡會兒?天還沒亮。”說著就又扶著大太太睡了下來,大太太剛剛閉上眼睛,眼前就浮現十年前難產而死的柳姨娘的麵容來,她披著頭發穿著她抬進府時穿的那件粉紅色的對襟小襖,臉上流著滿臉的淚,哭著對她伸出手來:“太太,奴婢和四少爺來給您請安了。”

大太太的目光就從她身上移到她的腳邊,果然就見柳姨娘手裏牽著一個孩子,隻是那個孩子沒有手也沒有腳,正半浮在空中朝她飄了過來……蒼白如紙的臉上,沒有任何五官,隻有一雙空洞洞的眼睛,像是無邊的深淵般將她整個人吸了進去……

她驚叫著把手裏端著茶盅扔了出去,畫麵一轉又變成王姨娘的樣子來,她日日吃著豬油拌飯,原來妖嬈的身段如今如水桶一般,精致的五官被滿臉的橫肉堆疊在一起,隻剩下細小的眼縫看著她,卻不是笑……而是帶著怒意的殺氣,王姨娘拖著肥碩的身子,不知從哪裏就拿出一把鋒利的尖刀來,對著她的胸口就刺了下來……

“救命!”大太太驚叫一聲,就從夢裏醒了過來,這才發現剛才不過是個夢,她心有餘悸的捂著胸口,身上穿著的裏衣濕了個盡……

第二日,三小姐,四小姐,八小姐都到智薈苑請安,唯獨缺了六小姐,大太太就問代荷道:“六小姐怎麽沒來?”

代荷就笑著回道:“一早上春雁就來了,說是六小姐昨夜裏受了驚,一早上就發了高燒,特意來和您說一聲。”大太太就點點頭,並未放在心上,可代荷說完話卻自言自語道:“我也沒聽到什麽聲音,怎麽獨獨六小姐聽到了呢。”

大太太聽著一驚,就喊住代荷問道:“你一個人嘀嘀咕咕說什麽呢?”代荷轉過身,猶猶豫豫了半天,有些拿不準該不該說,房媽媽就蹙了眉頭:“太太問你話呢。”

代荷聽著垂了頭,回道:“春雁說六小姐昨天半夜,就聽到院子裏有怪叫聲,聽的人毛骨悚然的,所以……六小姐可能被驚著了,一早上就病了。”她說完一頓又道:“奴婢就覺得奇怪,昨晚我半夜還起來小解的,卻什麽聲音也沒聽到。”

大太太臉色一變,房媽媽聽著心裏也突的漏跳了一拍,斥責代荷:“胡說什麽,好好的院子裏哪來的驚叫,六小姐昨晚定是聽錯了!”大太太卻擺手示意房媽媽不要說,臉上卻是滿臉的驚恐不安。

佟析硯見大太太這樣,就上前按著大太太的手:“母親,您怎麽了?若是擔心六妹妹我一會兒去瞧瞧她,若是病的重了就請了大夫回來。”昨天六妹妹原是要睡她房裏,可從大太太這邊出去,兩個人又都沒了說話的心思,就各自回了房,一早上也不得空去看一看,怎麽好好的就病了呢?!

大太太仿佛沒有聽到佟析硯的話,雙眼無神的盯著頭頂的承塵,臉上的表情也有些扭曲……

眾人見大太太這樣,皆是一副不解的樣子。

當天晚上,大太太又是如此,依舊是如昨晚一般從夢中驚醒,她一驚坐了起來,拉著房媽媽手就囑咐道:“快去六小姐那邊瞧瞧,悄悄的去也別驚動旁人!”房媽媽跟了大太太這麽多年,自是知道她的意思,就立刻穿了衣裳帶著兩個小丫頭,連燈籠都沒提匆匆去了知秋院。

知秋院裏也是燈火通明,春雁和司杏兩人進進出出又是熱水,又是拿了髒衣裳出來,房間裏還有六小姐驚呼聲傳出來……房媽媽靜靜瞧著卻是出了一身汗……難道六小姐和大太太做了一樣的夢?

房媽媽高一腳低一腳的跑回智薈苑裏,大太太立刻迫不及待的問她,房媽媽就道:“院子裏亂糟糟的,丫頭們都披著衣裳忙進忙出的,還拿了髒了的裏衣出來……奴婢瞧著六小姐確實像是受了驚。”

大太太就緊緊皺著眉頭,握著房媽媽的手:“你搬了被褥來,和我一起睡吧!”房媽媽就麵色沉重的點點頭,出去搬了自己的被褥鋪在床邊的腳踏上,和衣睡下。

早上,六小姐果然沒有來請安,依舊是春雁傳的話,大太太臉色蒼白的靠在**,隻覺得周身的力氣像被抽了個幹淨,房媽媽就坐在床邊,看著大太太道:“太太,奴婢想著……要不要請普寧師太來一趟?”

大太太沉吟了片刻,終是點頭道:“也好,府裏最近諸事不順,請她來瞧瞧心裏也踏實些。”房媽媽聽著就點了幾個婆子,準備今日就去普濟寺跑一個來回,卻不料還未出門,二門的蔡婆子就匆匆跑來道:“房媽媽,普寧師太來了,說是路過我們府進來看看大太太。”

房媽媽臉上一喜,急忙親自迎了出去,普寧師太依舊是一身灰色的僧尼袍子,見到房媽媽就行了禮道:“我路過貴府,特意進來瞧瞧。”房媽媽就笑著讓開道,和普寧師太並肩走在甬道上:“不瞞您說,我正準備讓婆子套了車去普濟寺請您呢。”

“哦?”普寧師太目光一閃,就問道:“何事請我?!”房媽媽就揮退了跟在身後的小丫頭,左右看了看壓著聲音將大太太突然生病,又半夜噩夢連連,六小姐也被驚著的事情說了一遍:“連著兩夜都是如此!”

普寧師太就變了臉色,臉色鄭重的四顧察看了一遍,又手拿著佛塵並不著急去智薈苑,疾步走到花園中站在佟府的中軸線上,掐指一算,房媽媽看著困惑連連就問道:“師太,可是瞧出什麽來?”

普寧師太臉色不太好看,擰著眉頭道:“怕不是不幹淨的東西,而是大太太和六小姐,被惡鬼纏上了!”

房媽媽聽著心裏就一驚,卻又疑惑,府裏這麽多人,為何獨獨大太太和六小姐被惡鬼纏上了?心思轉過,她就聽見普寧師太道:“帶我去大太太房裏走一遭!”

“請!”房媽媽就領著普寧師太去了智薈苑,越接近智薈苑大太太的普寧師太的臉色就越發的難看,房媽媽也看的心驚膽戰,待進了大太太的臥室,普寧師太卻是進也不進,就在房門口燒了三刀符表紙,她跨著灰燼跨進了房裏。

普寧師太進門和大太太寒暄了幾句,大太太就指著對麵的椅子請她坐:“聽丫鬟說,您是自己來的,不知師太來府裏所為何事?”

“今早我在山中打坐,忽見城中北方煞氣漫天,心知定有妖孽作祟於此方向,所以便循著煞氣一路下山,剛走到貴府門口那股煞氣便隱匿不見,所以我這才敲響了府門,冒昧打擾了!”

大太太和房媽媽對視一眼,雙雙臉色巨變,普寧師太又道:“適才我一聽房媽媽說起您和六小姐的事,就明白其中原委,怕是太太和六小姐已被惡鬼纏上了。”她看著大太太問道:“太太是不是噩夢不斷,盜汗頻尿,頭暈目眩又四肢無力?”

大太太就點頭不迭,普寧師太就雙掌合十:“阿彌陀佛!”大太太就目光灼灼的看著普寧師太:“師太可有辦法化解?!”普寧師太就歎了口氣搖頭道:“恕貧尼無能,這惡鬼不為仇不為怨,貧尼也無能為力!”

“師太!”大太太坐直了身子:“隻要師太替佟府化解這災難,佟府願出五百兩為貴寺所奉佛祖重塑金身。”普寧師太就遺憾的搖著頭:“並非貧尼不願幫您,而是貧尼也無能為力,這隻惡鬼不為仇不為怨,如今之計想要收服他,隻能尋著他自何處來又為何事留才可。”

大太太一聽有辦法,立刻就麵色一鬆:“還請師太施法,找出這妖孽的根源。”普寧師太就為難的點了點頭。

當天下午,普寧師太在智薈苑與知秋院的軸線上,架了佛壇念了九九八十一遍《往生經》才終於睜開眼睛,驚呼一聲指著東北方道:“惡鬼自此處來!”房媽媽滿臉高興:“那他來佟府又是為何?”

普寧師太就又重新閉目,念經不斷,過了約莫一盞茶的功夫,她才滿臉大汗的起身,扶著隨身伺候的小尼,臉色也是蒼白無力的樣子,回房媽媽的話道:“他說佟府欠他兩世姻緣,他來討屬於他的姻緣!”

房媽媽聽著滿臉糊塗,顯然不明白普寧師太的意思:“師太,可有解法?”普寧師太就念道:“世間之事有因必有果,欠了他還他便是!”說完也不管房媽媽如何挽留,竟執意離去!

房媽媽細細將普寧師太的話轉述給大太太聽:“說是在東北方!”大太太就閉上眼睛一言不發的靠在**,直過了許久大太太才忽然睜開眼睛,驚呼一聲道:“難道是山東?山東又是在京城的東北方,師太又提到佟府欠了他兩次姻緣……”她頓了頓喃喃的道:“……那洪公子,可不就是兩次!”

如今定了六小姐,所以厲鬼才纏著他們不放?!

“可師太說解鈴還需係鈴人,又道欠他什麽便還他什麽……難道是要我們盡快把六小姐嫁過去?”還是說,要幫六小姐把這姻緣解開,方才能化解?房媽媽想不明白,況且那洪公子如今尚在,惡鬼又從何說起?!

大太太卻是心中有數,像洪公子那樣為非作歹之人,便是未死也如行屍走肉,若談惡鬼她半點都不懷疑……她閉上眼睛揮手道:“你出去吧,我一個人靜一靜!”房媽媽就沉默的出了門。

第二日大太太讓房媽媽請姨太太進門,說是要退了洪府的親事……佟慎之卻先姨太太一步回了府,緊隨其後二夫人也匆匆趕了過來,兩人臉色都不好看,佟慎之就皺著眉頭對大太太道:“昨晚,宮裏皇後娘娘下了懿旨,將前太子府承寧郡主賜給了宣寧侯蕭延亦!”

“承寧郡主?”大太太坐直了身子,直接問道:“那姑爺可接了旨?”

佟慎之就擔憂的看了眼大太太,點了點頭,大太太就覺得胸口一甜,一口血便噴了出來,雙眼一黑倒在了**。

佟慎之和二太太請了太醫,直到下午大太太才悠悠醒了過來,一看佟慎之就紅了眼睛:“你去!去把蕭延亦給我找來,你大姐屍骨未寒,他竟又要娶妻,他怎麽對得起你姐姐在天之靈。”

佟慎之沒有說話,當日皇後娘娘給大姐姐送三牲祭品去侯府時,他便有不好的感覺,一向對前太皇太後娘家頗有微詞的皇後娘娘,怎麽會突然示好,送了三牲祭品……原來,她竟然看中了蕭延亦空置的後院。

二太太就似笑非笑的端著茶,坐在大太太麵前,想到前幾日受的氣,心裏覺得舒坦許多,想了想她也開口道:“中午時二老爺自衙門裏捎來了信,說是同僚自山東寄來的密奏,原山東布政使洪韜的嫡長子,於前日醉死家中。”

佟慎之聽著先是一喜,後又生出愁慮來……可這個消息對於大太太來說,已經不是雪上加霜……大太太聽著身子驟然就從腳心一直涼到心裏,她瑟瑟抖著縮進被子裏,仿佛那隻躲在角落裏的惡鬼,隨時隨地都會撲身而出,將她撕裂!

宣寧侯府中,蕭四郎負手而立在淩波館外的亭子裏,看著淩波館中徹夜明亮的燭火,臉上的溫度降至冰點,跟在他身後的常隨天益搓著手,就小心翼翼的問道:“四爺,這都三更天了,您回去歇一歇吧!”

蕭四郎無聲無息,眼眸深邃而悠遠,天益試探著道:“爺是不是在擔心侯爺?”他看了眼蕭四郎麵色良好,無發怒的痕跡又道:“侯爺是為大局著想,他定能想清楚的……”他想到侯爺接到懿旨時步履踉蹌的背影,就心疼不已!

天益話落,又是一陣長久的沉默,直到天色漸明,蕭四郎才挪動了腳步,他大步走出亭子,頭也不回的問道:“山東那邊可有信回來?”天益聽著就立刻從懷裏拿出一封奉給他:“一早就來了,奴才見您一直忙著,就沒敢拿出來。”

蕭四郎麵無表情的接過信,接著微弱的亮光隨意一掃,就丟給天益道:“燒了!”隨後大步朝馬廄而去,上了馬揚塵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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