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北大營一如往日的整肅,但井然有序之中卻彌漫著一股不安的氣氛。尤其是在步兵營暴發出屍胡症之後,仿佛瘟疫一般,各營相繼傳出一大批染病之人,尤以步兵營為甚。與此同時,各營仍有數名大將莫名其妙病倒。一時間,緊張彷徨寫在了每個人的臉上。

是夜。軍醫帳。

方崇同正唾沫橫飛:“你們等著瞧,大將軍過不多日定會發現那小娘們靠不住。別看她前段時日治好衛將軍等,這幾天甘將軍等人相繼病倒,她不也是束手無策了?現在這屍胡症得靠寒疫來抑製,我到要看她個小娘們有什麽能耐施治?”

“一個女人能有什麽能耐?不在家相夫教子,跑到男人堆裏來,不是想男人想瘋了是什麽?”一眾人等不懷好意的笑了起來。

“如果她沒有能耐,能懂得連你們也不知的屍胡症?能讓李洪武幾乎就要廢掉的手臂恢複如初?”一記陰冷的聲音驟然在眾人身後傳來。

方崇同等人嚇了一跳,轉頭看去。帳前,正站著名身穿鐵甲、滿臉陰冷的大將,赫然就是孟議!

“孟將軍,您怎麽來了?”方崇同等人一見他,立即諂媚的陪起笑臉。

孟議冷冷掃視一圈,“本將致函給宰相大人讓你們回營,不是讓你們在這裏編排一個女人,有時間就動動腦筋怎麽才能治好病?被一個女人比下去,你們不覺得丟臉?”

眾人頓時尷尬起來,方崇同小心翼翼的道:“孟將軍,這病鬧得越嚴重不就越好?”

“嚴重?”孟議冷笑,“迄今為止,死了多少人?”

眾人一時麵麵相覷。有個膽大的囁嚅著開口道:“孟將軍,不是說好不要人命,隻要造出些病症,讓大營裏多用些藥材,咱們再從中取利就行了嗎?”

他話一說完,孟議猛然出手扼住了那人的脖子,獰笑道:“我現在想要他們死!要他們全都死!”

方崇同等人麵色刷地慘白,被他狠戾的眼神嚇得瑟瑟發起抖來,那被掐得喘不過氣來的大夫更是伸長了口舌,直翻眼珠。就在他隻剩一口氣時,孟議鬆開了手,那大夫碰地一聲摔倒在了地上,雙眼一翻,登時暈了過去。

孟議掃眼臉色發白、噤若寒蟬的眾人,從懷中掏出一隻瓶子,丟給方崇同,狠聲道:“三天內,我要聽到梁嶽將病入膏肓的消息!”

接連而至的寒疫、屍胡病鬧得鎮北大營人心惶惶,染病之人與日增多。幸而,張大夫的病已好了九分,加之從各州縣義診而回的九名大夫,盡管其中一名也染了屍胡症,但元墨如已不若先前的忙碌。

箭兵將軍營帳。

明亮的燈火中坐著一名英氣勃勃的大將,帳中不時傳出一陣洪武威猛的男子說話之聲。

此時,一位手捏書函的豪壯大漢正忿忿地拉著元墨如說理:“……元大夫,你說堂堂男子漢,怎麽能因娘們的幾滴眼淚就不去保家衛國?女人頭發長見識……”塞之揚陡然意識到眼前正替他上藥的大夫不也是女子麽?他頓時有些尷尬的撓了撓腦袋,“總之,男兒誌在四方,就不該被困在家中虛度一世。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元墨如對塞之揚先前的話並不在意,利落的替他抹藥包紮。她似是頗為認可他的一翻言辭,頷首笑道:“男兒生世間,及壯當封侯。戰伐有功業,焉能守舊丘。好男兒自當保家衛國,待他年功成名就,才不枉這世間走一遭!”

但聽得她清亮的

聲色悠悠揚揚,如吟似唱,令人**氣回腸,塞之揚精神為之一震。

塞之揚頓時大讚道:“元大夫果然不同尋常女子,俺那渾家若有你一半的見識與胸襟,那俺真是祖上燒了高香!”

溫如薏漲紅臉站在元墨如身邊,一如往常的不敢說話,可她這會突然像有了勇氣,提高聲不滿的道:“自君之出矣,臨軒不解顏。遊用暮冬盡,除春待君還。塞將軍在外戍守邊疆是家國大義,而家中親人們的苦楚擔憂將軍可曾體會過?”

塞之揚表情一怔,側首上下打量她一翻,戲聲道:“喲嗬,原來你這隻紅臉兔子會說話!”話落,他陡地伸出大掌,一把提起她的後衣襟,輕鬆無比的將她提到了麵前,而這一幕恰巧被掀簾走進來的夏侯徹與年軼看了個正著。

夏侯徹臉色微沉,沉聲直指塞之揚:“塞將軍,你在做什麽?”

嚇得瑟瑟發抖的溫如薏一看見他,也忘了發揮淚功,刷紅臉掙開塞之揚的手,嗖地一聲又躲到了元墨如身後,隻敢探出半邊臉偷偷地覷著他。

“俺沒做什麽啊?不過是和若兒姑娘鬧著玩罷了!”塞之揚訕訕的看著空****的手掌,有些不明白夏侯徹怎麽會平白無故的生起氣來。

元墨如抿唇彎眼的笑了起來,促狹道:“是啊,塞將軍最喜歡與若兒鬧著玩了,夏侯將軍不知道吧?”若兒是溫如薏的化名。

夏侯徹聽了這話,俊臉漸漸又冷了三分。他朗目牢牢定在塞之揚臉上,“是嗎?看來塞將軍的病已無大礙,不如與本將去操場活絡活絡筋骨!”

塞之揚一聽他要與自己比武,頓時來了興致,也沒在意元墨如的胡說八道,豪聲大笑起來:“哈哈,正合我意!躺了七八日,骨頭都要變成石頭了!”說罷,他一轉身,從元墨如身後撈出溫如薏,大聲笑道,“紅臉兔子,想不想看俺和夏侯將軍比武?”

溫如薏這會哪還說得出話來,被他半掛在空中,隻能張大驚恐的眼,抖著身子的泫然欲泣。

夏侯徹一雙利目仿佛著了火,他幾乎是咬牙道:“放下她!”

塞之揚愣了愣,看到年軼正拚命朝他使著眼色。他大惑不解的望眼夏侯徹難看的臉色,終於感覺不對勁了,呐呐的放下了溫如薏。

溫如薏腳一著地,雙腿一軟,差點就跌跪了下去。夏侯徹眼明手快,輕輕將她攬入了懷中,低聲道:“溫姑娘,你沒事吧?”

“我、我沒事!”溫如薏臉若紅霞,在他懷中與他四目相視。

年軼湊到滿頭霧水的塞之揚身邊,咂嘴小聲道:“夏侯將軍真是豔福不淺,一支發簪就抱得了美人歸!”

“美人?夏侯將軍抱得了哪裏的美人?”塞之揚自然不知溫如薏的本來麵貌,狐疑的四處張望。一見夏侯徹將紅兔子摟得緊緊的,登時張大虎目,愕然叫道:“難道夏侯將軍看上了這隻要啥沒啥的紅臉兔子?”

溫如薏聞言身子一僵,慌忙想掙開夏侯徹。

夏侯徹卻下意識的將她摟緊了幾分,表情冷凝,直視塞之揚:“塞將軍,今日咱們就比試個痛快吧!”

元墨如挨到目瞪口呆的塞之揚身邊,正經八百的壓低道:“塞將軍,以後這隻紅臉兔子還是少惹為妙!”

元墨如提著藥箱走出塞之揚的帳篷,寒風拂來,讓她不禁縮了縮身子。

“元大夫,請救救秋痕姑娘吧!”一句夾帶泣涕的聲音驀然從她身後傳來。

元墨如轉頭,隻見一名鬢發凝亂的紫衣女子正伏跪在地,重重的朝她磕著頭。

她怔了怔,連忙上前扶起女子:“姑娘有話請說,莫須如此!”

“元大夫,秋痕姑娘快不行了,請您去看看她吧!”女子卻不願起,哭著抬起頭,淚痕滿麵的豔麗麵容上狼狽不堪。

“姑娘,你若不起來,如何帶我去瞧一瞧那秋痕姑娘?”元墨如雖未見過這名女子,心下卻明白,軍營中除了她這名女大夫及溫如薏之外,能以女子身份踏入大營的隻有被充為妓的女子了。

女子聞言連忙抹幹眼淚,激動的道:“元大夫,您這邊請!”

說罷,拉著元墨如便走。女子顯然也知自己的身份不能隨意行走,沿路遇到巡邏的將士,立即小心緊張的拉著元墨如躲在了隱蔽處,待巡邏兵走遠後,才又領著她繼續前行。

柱香過後,女子拉著她到了一處帳篷外。元墨如自知這是什麽地方,卻什麽話也未說,徑自掀開帳篷走了進去,入得內裏,她頓時擰起了眉。

逼仄昏暗的帳篷裏,就地鋪著一塊昏黃髒汙的氈毯,一形銷骨立、麵色臘黃的女子躺在上麵,雙目緊閉,幾不聞喘氣之聲,直若已死了一般。

女子衝入裏頭,撲在她身邊,低低啜泣:“秋痕,我請了大夫來,你一定要撐住啊!”

元墨如坐在秋痕身側,斂目替她把脈。不過片刻,她微歎口氣,將秋痕的手輕輕放好,麵色沉凝的搖了搖頭:“姑娘,恕我無能為力!”

那女子聞言,漂亮的鳳眼登時睜得銅鈴般大,淚水止不住的往下流,抓著秋痕細瘦的手哭咽道:“秋痕,你瞧,大夫來了,你醒醒啊,你快醒醒啊!”

元墨如又歎了口氣,從藥箱中取出一隻藥瓶,放在秋痕鼻端。秋痕鼻翼微不可察的動了動,緩緩睜開了眼。

秋痕昏濁無光的眼吃力的望著女子,氣若遊絲的喚了一聲:“荷生!”

她微弱的聲音讓夏荷生的淚流得愈發凶狠,“秋痕,你若死了,叫澤兒怎麽辦?叫澤兒怎麽辦啊?”

沈秋痕幹裂的嘴角動了動,似乎是想寬慰的笑一笑,可惜力不從心,便聽她愈來愈弱的聲音,不住呼喚一個名字:“我的澤兒、澤兒、澤兒……”

半晌,黯沉的帳篷裏再無那輕聲的呼喚。

夏荷生抱著沈秋痕的身子痛苦而壓抑的失聲慘哭,直到聲音嘶啞幾不能發出聲來。

元墨如在旁低聲安慰:“姑娘,人死不能複生,還請節哀吧!”軍營之中,這兩個女子身為微末不足的軍妓,竟有如此情誼,著實難能可貴。可惜那叫秋痕的女子早已病入膏肓,縱是華佗再世也難能起死回生了。

夏荷生半晌方抬起頭,她抖著雙唇,紅腫雙眸滿含哀戚與淒涼的直直望著元墨如。陡然,她站起了身,走到帳篷一角,掀起一張漆木箱蓋,從裏麵抱出一樣東西來。

夏荷生背對元墨如,嗓音嘶啞的淒聲說道:“元大夫,您著手心慈,我與秋痕姐姐身份卑賤,本不敢相求於您,然秋痕姐姐現已……”說著,她的聲音間又有了絲哽咽,但很快她便抹淚忍住,悲聲道,“秋痕姐姐已去,我此生也再無什麽牽念,隻這一兒讓我放心不下,今厚顏將其托付,萬望您能成全!”話音一落,她猛然回身跪下,而她的手中,赫然抱著一個熟睡的男嬰!

元墨如驚愕無比的望著她手中的嬰孩,一時怔忡無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