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又傳來了輕輕地敲門聲。

二夫人美目微沉,揮手示意翠桃開門。

翠桃滿臉疑竇的打開門,眼前赫然撞入一位披月白裘氅、弱柳扶風的蒼白女子。翠桃大驚失色地驚呼一聲,蹭蹭蹭地後退幾步,張口結舌的指向屋內輕眉淺蹙的“二小姐”,又目瞪口呆的指住門邊芙顏帶惑的女子,失口叫道:“二、二夫人,有、有兩個、兩個二小姐!”

“翠桃,你說什麽呢?”溫如薏不解的往屋內望去,秋眸一掃二夫人身側的女子,也不禁驚愕的脫口驚呼:“你是誰?”

“二小姐”害怕的往二夫人身後躲了躲,“我自然是溫府的二小姐!你又是誰?”

“你、你為何要冒充我?”溫如薏雪顏漲起一抹紅暈,顯然極是憤怒吃驚。

二夫人臉色難看的來回打量屋內兩名體態相仿、容色全然無異的纖弱女子,一時之間竟不知孰真孰假。

突然,溫如薏身後傳來一陣清麗的聲音:“二小姐,沒人看見!”

話落,溫如薏身後就冒出一張細眉眼角的伶俐小臉來,不是浸月又是誰?

一見浸月,二夫人與翠桃自然知道了何為珍珠何為魚目。二夫人與翠桃當即變了臉,迅速避開了一臉委屈的“二小姐”。

浸月此時也看到房中情況,上前護在溫如薏身前,警惕的冷盯著屋內仿佛惶惑已極的“二小姐”。

二夫人使記眼色,讓翠桃關上門,朝“二小姐”冷喝道:“你是什麽人?為何要冒充我兒?”

“二小姐”臉上漸漸浮起一絲笑意,頓時掃卻了柔弱。她朝浸月身後的溫如薏眨了眨眼:“沒想到這麽快就拆穿了!”

溫如薏乍見那抹表情,雖是出現在一張與自己仿若雙生的臉蛋上,卻立刻知道了她是何人。她撫住唇,有些哭笑不得的柔聲一歎:“元姑娘,這玩笑開得好生沒趣!”

浸月刹那間也知道這女子是何人了,神色微鬆,沒好氣的瞪了她一眼。

就在二夫人與翠桃不明就裏之際,“二小姐”咯咯地輕笑起來,抬手在臉上抹弄幾下,霎時露出了一張雪白的鵝蛋臉來,隻十八九歲年紀,清眸璀璨,靈動流盼,嘴角邊笑渦綻現,竟是個美貌的年輕女子。

元墨如向怔愣住的二夫人與翠桃欠身一揖,歉聲道:“墨如頑鬧,萬望二夫人與翠桃姑娘莫怪!”

原來,她就是桑白芨推薦而來的女杏林!原來,她就是讓溫道洪誇讚不已的元墨如!

她們竟然被這女子給戲弄了,而方才還在她麵前數落她是個神婆、是個女騙子!

二夫人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半晌才咬牙怒道:“元姑娘,你可把小婦人耍了個團團轉啊!”

元墨如泰然站直身,微微一笑:“二夫人,墨如怎麽敢戲耍於您?隻不過先前不知是什麽人想戲弄我,這才喬裝一番想探個究竟而已!”換句話說,你想戲弄我,又怎麽能怪我反過來戲耍了你呢?

若非翠桃在膳食中下藥在先,裝神弄鬼在後,她也不會起心來一探究竟。但這一探倒也讓她知道溫如薏的失心瘋並非一己所為。以溫如薏柔弱的性子,除了有個膽大心細的浸月在旁保護外,二夫人必也是極力圈護的。按她們先前所言,之前她們為阻止大夫揭穿溫如薏的裝瘋賣傻,沒少動手腳,難怪外邊都傳溫家不幹淨。

“你!”二夫人頓時一滯。是啊,是她們戲弄在前,又有什麽立場再來指罵她?

溫如薏從浸月身後走上前,臉上有抹忍俊不禁。她掩唇睇了眼笑吟吟的元墨如,這女子看似沉穩小意,怎麽行事又這般大膽?竟會扮成她的模樣來報二夫人戲弄之仇!

見二夫人臉色愈發不好看了,她柔聲道:“二娘,元姑娘並無惡意,她並不知您是維護我的,剛才隻是喬裝我的模樣前來試探而已!”

“她一介外人憑什麽來試探質疑我?”二夫人冷冷一哼,轉身擰眉對溫如薏道,“薏兒,咱們並不知她到底是什麽來曆,若她告訴老爺你並沒有瘋,咱們的計劃豈不是前功盡棄了?”

浸月在旁開口道:“二夫人,您可知元姑娘在濟國治愈的癔病之人是誰?”

二夫人冷掃眼似笑非笑的元墨如,氣怒難消:“是誰?難不成她當真能治好癔症?”

溫如薏頷首

道:“二娘,元姑娘治愈的正是我姐姐——溫如念!而她……”說著,她朝元墨如柔柔一笑,“則是姐姐臨死之前,將我托付之人!”

城北有座人跡杳至的上元觀,地處偏隅,香火不盛,景致卻頗是靜雅。

這日,一輛馬車停在了道觀前。一名年歲不長的知客道人立即從觀內迎了出來,禮貌的詢問:“可是溫善人府上親眷?”

車簾倏地掀了開來,露出一張神儀明秀、淺眸彎彎的笑靨:“正是!”

知客道人退後一步,客氣的道:“小道觀明,奉道長之命在此迎侯,請三位施主隨小道移步青霄閣。”

“有勞了!”元墨如頷首致謝,拿起藥箱踩著腳凳下了馬車,腰上懸係的烏玉藥瓶隨之而動,逸出一股藥香味。她回身撩起簾子,朝車廂內笑道:“二小姐,咱們到了!”

話落,浸月攙扶著臉上蒙著白綢、一襲雲雁織錦皮毛鬥篷、行止僵硬的溫如薏下了馬車。

三人隨觀明往觀內走去。車夫擔著兩隻梨木箱子尾隨其後。

沿途石徑上的雪被掃在了兩側,融化的雪水將碎石路浸得濕漉漉的。不多時,元墨如便看到了一座婆娑雪樹掩映之間的院落,門前栽種著數株耐寒的核桃樹,團團簇雪在陽光映照之下散發出皚皚銀光,耀人眼目。

觀明將三人請入青霄閣後,奉上熱茶與素點後便退了出去。浸月扶著溫如薏方坐下,就見一位相貌清瘦、長相頗為端正,眼神卻閃爍不定的四旬道人走了進來。道人向三人施了一禮,客氣的道:“貧道上清!三位施主有禮了!”

此人竟是上元觀的觀主上清道長!

元墨如回了一禮,笑道:“此番多有叨擾道長了!”

“三位施主如有什麽需要盡可吩咐,柃木桂花樹就在青宵居後,姑娘如要練藥,盡可取用!”話語間,竟一點不舍得也無。

看來,溫道洪此次是花了不少冤枉銀子。不僅讓上清獨辟一處給她們住下,更是大方的答應將千金難求、稀珍無比的柃木桂花給她做藥引。

元墨如直言道:“二小姐靜養期間忌被打擾,且二小姐有丫環侍候,故而觀主就無需派人來照應了!”

上清瞟了眼像尊木雕像似的坐在一側的蒙麵女子,不以為意的點點頭,“三位施主盡可隨意,如有需要與貧道講一聲即可。貧道就不打擾了!”說罷,他施禮而去。

浸月讓車夫將箱子放入廂房中後,便打發他回去了。

等無關人等一走,浸月立即鎖上了門。

溫如薏這才掀開遮麵的白綢,露出半邊玉頰,朝笑睇著她的元墨如嫣然一笑,登時百媚橫生。

元墨如不由讚歎:“態濃意遠淑且真,肌理細膩骨肉勻。二小姐,難怪濟國第五將軍會不懼兩國交惡,也要求得佳人!”

溫如薏蒼白的芙顏在元墨如這幾日的調理下,本已玉潤了許多,此時一聽她的話,卻又白了幾分。

浸月皺起眉,不滿的說道:“元姑娘,你怎麽哪壺不開就提哪壺?”若非那勞什子第五將軍要納小姐為妾,小姐怎麽會不顧清譽而裝瘋賣傻?

元墨如一怔,旋即陪笑道:“嘴快嘴快,二小姐不必介懷!”說罷,她心虛的躍過浸月的瞪視,轉頭撥弄起身邊幾案上的龜背竹來。

溫如薏幽幽地垂下眼簾,悵然低歎:“元姑娘,若能選擇,我情願貌若無鹽,也好過成為一枚棋子!”

元墨如偏首,意味深長一笑:“二小姐,你當真想改容換貌?”

溫如薏微愣,似驚似喜的問道:“難道真的能換容?”

浸月在旁見元墨如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樣,隻以為她又在戲弄人,忍不住怒道:“元姑娘,小姐答應你搬進道觀,是因為你承諾能讓小姐不再被老爺利用,不用再裝瘋,如果你真有什麽法子就說出來。小姐受的苦夠多了,你何必還一再戲弄?”

這莫名其妙出現的女大夫,拿著大小姐的玉佩,冠冕堂皇的說來幫助小姐,可她這接連三日卻做了什麽?每日除了在小姐臉上抹些藥外,餘下的時候都不見人影。盡管小姐對她深信不疑,但她可放不下心來。

“浸月,不得無理!”溫如薏蹙眉輕喝。

元墨如擺了擺手,默然凝視著浸月。她看似平淡溫和的眼眸卻讓浸

月陡然一顫,莫名有些懼於她淡眸中的莫測高深。然而旋即她全身一鬆,元墨如眼中讓她震懾的光芒似已消逝,便聽元墨如笑吟吟的聲音道:“浸月姑娘,你知我每日在小姐臉上抹的是什麽?”

浸月方才似有些被她的氣勢駭住,張了張嘴沒有說話,倒是溫如薏好奇開口問道:“是什麽?”

元墨如抿嘴一笑,“正是讓小姐易容換貌的藥膏。此藥搽足七日方能生效,第八日,小姐的麵容便會變得奇醜無比!”

溫如薏的臉色微微一變,下意識的撫住臉蛋,怯怯道:“我、我的臉?”縱然怨憤這張臉給自己造成的不幸,但女兒家一聽會變得奇醜無比,不免還是會有些畏懼。

浸月也震驚的抬起了頭來,元墨如又不緊不慢的道:“當然,如果想恢複原貌,再搽足七天的藥膏即可!”

溫如薏與浸月皆鬆了口氣。

“元姑娘為何要讓小姐改變容貌?”浸月終是問了出來。

元墨如坐下身,端起茶盞,拂了拂茶沫,不答反問:“二小姐何以要裝瘋賣傻?”

溫如薏聞言,柔弱的神態間驀然露出了一絲怨懟與悲淒,她苦澀的垂下眼簾,細言說道:“我娘隻是個小妾,生下我後沒幾年就死了。在溫家,爹從來待我生疏,仿佛陌路人。直到我九歲時,有一戶大姓人家的老爺見了我,要將我收房,並許給我爹種種好處,我爹當時就答應了下來。後來,是大娘與二娘為我說情,才沒讓我……”

溫如薏閉上雙眸,“打這之後,我爹似乎在我身上看到了可供利用之處。他找人替我與姐姐畫像,四處渲說。終於,濟國的第五特穆爾聽聞姐姐的美貌,派人來提親,並許給我爹一個濟國朝尚郎世家的稱謂。我爹為了這個莫虛有的名號,不顧姐姐的哀求,還是將她送到了第五將軍府,姐姐沒過三年就被折磨死了!而姐姐臨時前寄回的信中,隻有一句話,讓我裝瘋賣傻……”話落,她盈盈秋眸之中逸出了兩行清淚。

浸月見溫如薏幾乎說不下去,便接口道:“大小姐一死,第五特穆爾竟又派人來向二小姐提親。幸而二小姐已佯裝神智不清,但老爺竟然不信,還派人不停試探。先是三個地痞,後是府裏的丫頭。再後來,二夫人察覺到了小姐是假扮失心瘋,卻未揭穿,反而開始暗中幫助二小姐,終於沒再讓老爺起疑!”

溫如薏拭了拭眼角,纖顏弱弱,仿佛大點聲就能將她嚇倒。然而,她嬌弱的口吻之中卻十分堅定與絕決:“我這一生,不過是我爹富貴路上的一粒卒子。但養育之恩,我不想以出賣自己來償還!”

她毅然的話語讓元墨如不禁對這個隻會躲在丫鬟身後的女子刮目相看了幾分。

元墨如微微一笑,杯盞之中搖晃的水紋恍惚間浮現出一張低頭淺笑、溫婉羞澀的容顏。她有些感慨地心道:如念啊如念,你的苦心沒有白費呀!

元墨如眉目分明的臉蛋掩映在翠妍的龜背竹之間,隱去了幾分感慨:“溫老爺雖是私心己欲,二夫人與如念卻是真心愛護著你!”

溫如念的神色又黯然了幾分:“二娘確實待我視同己出。姐姐雖非一母同出,卻也自小愛護我。就連她自知將死,竟還央求元姑娘你來助我。我卻什麽也不能為她做,就連在她墳前燒一柱香也不能……”

元墨如不等她限入感傷中,旋即正色道:“二小姐,你當真願意舍棄一切?”

溫如薏毫不猶豫的點了點頭:“二娘給了我一筆銀子,足夠我與浸月衣食無憂!”

元墨如點了點頭,“小姐離開定戎後需有一處落腳處,小姐可有想過去哪?”

溫如薏與浸月對視一眼,似乎並未想到這一點。

元墨如了然,“若無特定的地方,不如去孱陵縣吧!那兒靠近南方,離定戎甚遠,較為隱蔽安全。且我在孱陵縣有幾個熟識,如有需要也能打上招呼。”

溫如薏柔順的臻首:“一切依元姑娘安排!”

“那好,過幾日,浸月姑娘就拿上銀兩先行去孱陵,我再托那幾個朋友尋一處房子!”元墨如沉吟一會,又道,“另外,小姐這幾日可與我學一學醫經!”

“醫經?”溫如薏小臉堆上不解,“要我做什麽嗎?”

元墨如眼兒彎彎,意味深長一笑:“自然是當大夫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