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艾米莉·埃爾哈特失蹤前,我就一直沉浸在她離開我去做環球飛行而帶給我的擔憂之中。

五月二十一日,星期天。

午後,在我的辦公室裏,坐在我的轉椅中,我後麵就是死氣沉沉的高架鐵道線與範布倫街,溫暖的、幾乎不易察覺的清風從敞開的窗口吹進來,我手中拿著自來水筆對著辦公桌上的一堆零售信用支票簿發怔,就在這時,電話鈴響了。

“喂?”我大聲問,盡力蓋過街道上傳來的噪音。

“內特·黑勒?保羅·門茲。”

即使隻在這兩個名字中,我也聽得出他有些心煩意亂,因為我們之間唯一共同的朋友是阿美,所以他的語凋引起了我的注意。為了聽得更清楚些,我關上了窗戶,盡管這長途電話聽起來已很清晰了。

“你好,保羅……我們女孩的環球冒險進行得還順利吧?”

“不,”他斷然地說,“事情變得更嚴重了,她起飛了。”

我向前傾了一下身體,“那不是飛行員應該做的事嗎?”

他的語調裏有一些苦澀的滋味,“她對記者說,她要駕駛厄勒克特拉去試航,但是她去邁阿密的真正目的,卻是開始她的環球飛行。”

“你在哪裏,伯班克?”

一列火車從高架鐵道上隆隆駛過,我不得不提高了聲音。

“不,不,我在你的後院……聖路易斯。我們在蘭勃特棒球場舉行飛行集會。”

“我以為你是艾米莉的專職技術指導。”

“我是的。自從二月份開始,我就放棄了其他飛行活動,一心為這次環球飛行做準備。可是當這次飛行集會臨近時,艾米莉與吉皮都鼓勵我花些時間去參加。”

“你是說他們共同愚弄了你?她在她的首席指導不在家的時候偷偷溜掉了?她為什麽要這樣做?”

“我想這是普圖南的主意,聽著……這件事有些不對頭,我們最好談一次。”

“我們不是正在談嗎?”

“……你想要工作嗎?”

“通常是的,你在想什麽?”

“你這個周末有空兒嗎?”

“我永遠都有空兒……它會每天花掉你二十五美金。”

由於G·P與阿美每天付門茲一百美金,我猜他付得起這個價錢;此外,我不得不取消星期六晚上與弗瑞忒吉兒·貝的約會,當她在咕咕俱樂部表演完之後。

“我買你兩天的時間,”他說,“不管你是否接受這份工作。我明天整天都參加飛行集會,但星期天不參加。我們在星期一之前不會回家。”

“你到我這兒來,還是我到你那兒去?”

“你到我這兒來……我們星期天下午在運動公園碰麵看比賽——另一天玩擲骰子。我贏了兩張卡迪那茲棒球隊與巨人隊比賽的包廂座位票,那會是一場精彩的比賽,迪恩與哈貝爾當投手。”

這趟旅行看來是值得的,棒球不是我最愛的運動——我的運動是拳擊,同巴尼·羅斯一起在西城區長大,理應如此——但畢竟狄賽·迪恩與卡爾·哈貝爾是棒球王國的明星。

“你明天乘火車到這兒來,”門茲繼續說,““我給你出旅費,我會在科羅拉多旅館為你預定房間。”

那是我與阿美在演講旅行中住過的地方邑在那裏,我第一次為她按摩頸部……

“你也信在那裏嗎?”我問他。

“不!我住在機場附近的旅館.在比賽開始前我不想同你見麵。

“為什麽要這樣鬼鬼祟祟呢,保羅?”

“最好這樣做,更安全些。”

“更安全些?”

“我把比賽的門票留在科羅拉多旅館的前台,你住嗎?”

“我住。”我回答.不明白為什麽。或許這是緣於找對阿美的眷愛,也許是對每天二十五美金外加撲克與巨人隊比賽的熱愛。

星期天下午的聖路易斯。

來自密西西比流域的棒球迷們擠在運動員公園,將近三萬人。許多人為了看到這場秋賽·迪恩與內曲球之王卡爾·哈貝爾的較量,開了一夜的車趕來。這裏坐著一個來自阿肯色州的騾子商販,那裏是一位俄克拉何馬州的紡織品商人,緊挨著田納西州工程進度管理署的長官坐著的,是一位來自堪薩斯州的鄉村農業代表。男人們戴著草帽,喝著啤酒;女人們穿著節日的盛裝,精心打扮。每年一度的熱浪今年過早地襲來了,盡管天氣炎熱,人們的期望卻毫不委頓,歡笑聲、鼓掌聲此起彼伏,鑼鼓聲與喇叭聲也不絕於耳。天空澄澈,白雲如絮,微風吹拂著場外廣告牌上方的旗幟,獵獵作響。

我坐在一壘壘線旁的包廂內,頭戴草帽,身著藍色訪山東綢運動衫與白色帆布褲,正小心著不讓手中熱狗裏的芥末沾到身上,沒有門茲的影子,即使在比賽推遲半個小時開始之後。艾米莉·埃爾哈特的技術指導沒有眼福看到大男孩般英俊的秋賽·迪恩邁著大步走向投手板的英姿,一邊走他一邊向露天看台上的觀眾投以單純的微笑。在他紅白相間的製服裏麵,是一件褪了色的舊運動衫。

他的第一球投的是直球,球打在巨人隊第一棒擊球員狄克·巴特爾身上,巴特爾摔倒在地上。觀眾津津有味地看著比賽,裁判員也沒有挑剔。在第一局剩下的時間裏,犯規大王迪恩一直很小心自己的投球。

第二局,哈貝爾站上了投手板。喬·麥第威克把一個高線曲球打進了邊線,一比零。我同其他觀眾一起踮著腳尖,歡呼著,這時,我意識到門茲站到了我的身邊。

我們握了一下手,然後同著其他觀眾一起坐下來。像往常一樣,他衣冠楚楚,淺黃色的襯衫袖子卷上去,衣領敞開,打褶的鹿皮褲整潔鮮明。但是他臉上一貫表現出來的驕傲的神色沒有了,蒼白茫然的臉上仿佛戴上了一具假麵,鉛筆似的筆直的胡子下麵是抿成一條線的嘴。

沒有問候,沒有前言,他開門見山地說:“我剛剛找到吉皮那個畜生,在新奧爾良。”

“他在新奧爾良做什麽?”

我們盡量把聲音壓低,但偶爾還是遭到身邊觀看比賽的球迷的噓聲。

“他和他妻子在那裏過夜,”門茲臉上帶著沒有笑意的微笑,“今天她起飛去邁阿密,從那裏……”

“天空是有限的,”我說,“那麽——G·P對這個偷偷摸摸的出發有沒有解釋?”

投手板上,迪恩舊運動衫的袖子垂到了他右手的拇指上,他揮臂投球的時候,鬆鬆垮垮的運動衫就像小貓的尾巴一樣拍打出疾風。

“沒有,”門茲說,“他隻是聲稱這是艾米莉的決定,於是事情就這樣了。上帝,黑勒,維修好的厄勒克特拉上星期四才運到。”

“她起飛的前一天?”

“正是!就在三天前!見鬼……她根本沒有試飛時間,而且她知道我即將離開——在我們討論至少要用一周的時間進行飛前準備與試飛檢驗之後!”

“還有什麽可做的?”

他的眼睛瞪大了,“怎麽沒有?我需要檢測她燃料箱的水準儀——一我製作出一張節流閥設置的一覽表,需要她核查一下——我為每一條支架的最適宜壓力設置列了一份目錄,他媽的,現在她完全是靠猜測飛行!”

迪恩帶著自信的笑容悠然走下投手板,又是完美的一局。

“她有無線電設備,不是嗎?”

門茲抬起眼睛望向天空,“我也沒有機會測試那套設備,並給她正確的指導。見鬼,我們根本從來沒對那套無線電裝置進行過實際操作——你知道,像如何與定向接收者聯係,或如何聯絡無線電台。”

“那麽,你一定在第一次嚐試操作前給她看了無線電裝置上的那些電線與按鈕。”

“沒有,”他聳聳肩坦率地說,“記得嗎,那時候她有一位副駕駛員,曼寧,他懂得業務,包括無線電操作。”

投手板上的哈貝爾三振了帕波·馬丁,人群發出不滿意的叫聲。

“你說她在完全沒有準備好的情形下出發了?”

他搖了搖頭,“當我們從奧克蘭島飛往火奴魯魯的時候,在幸運機場起飛事故之前,她顯示了她的提高與進步。根據磁力羅盤的指向,在合理的偏航範圍內,她離開航道不過一兩度,然後她會向相反的方向加倍偏航,以便回到正確的航道。”

觀眾歡呼著卡迪那茲隊的二全手胡佛·克魯斯,那個密西西比的男孩走上了本壘板,手中捧著一把從內野撿回來的圓石子。他把圓石子扔在投手板周圍,等待著直球,然而卡爾·哈貝爾卻投給他一個內曲球。

“……而且她的確完成了我布置的作業,”門茲繼續說,“但那不是飛行,我們隻測覽了各個機場的設施,天氣情況,風俗習慣,還探討了克萊倫斯·威廉姆斯準備好的航空圖細節,像阿美在墨西哥城之行中所無視的那一種。

“她當然也做了一些飛行。”我說。

“根本不夠,那個該死的吉皮把她牢牢束縛在廣告、電台節目、公開露麵等活動上了……你知道她花大量的時間在做什麽嗎?當她回來之後,她要撰寫她見鬼的丈夫即將出版的新書的前四章或前五章!如果她能回來的話……”

“這很嚴重嗎?”

克魯斯打出一個短高飛球,人群由於失望而吼叫。

門茲碰了碰我的胳膊,把我的注意力從球場拉回到他身上,“你想知道事情有多嚴重嗎?我認為那個畜生不想讓她回來。”

我難以置信地皺起了眉頭,“什麽?噢,門茲,那是瘋狂的……”

他眨動了一下眼睛,目光望向別處,“或者至少,我認為他並不在乎她回不回來。”

“門茲,艾米莉真該另找一個技術指導——你脾氣有些古怪。要知道,她可是他的飯票啊。”

我從小販手中買了一聽啤酒,門茲不要。

“黑勒,圈內的人都知道這是艾米莉的最後一次飛行——之後,她打算與那個狗娘養的離婚。我聽到過他們的爭吵!在過去的一兩年裏她與某個家夥有私情,這已是公開的秘密了。”

現在輪到我眨動眼睛,把目光望向別處了,我感覺到哈貝爾正把他的內曲球向我投來。

門茲接著說;“我想他有可能是吉尼·維達,航空商業局的那個家夥,但不論他是誰,普圖南都知道她在外麵有了人,他氣得要死。”

我搖了搖頭,“G·P不會想讓她死,她活著才有價值。”

他把臉轉向我,眼神似乎要燃燒起來,他聞起來有一股舊香料的味道,“也許他認為,如果她成功了,很好——我是說,每場旅行演講他都會得到五百美金,對不對?”

那麽,她的報酬是雙倍的了,在這次環球飛行之後,她繼續做她的演講旅行,這並不壞。

“但是如果她死掉了,”門茲說,“那麽他就會扮演一個殉難者的角色……想一想那些親筆簽名的首日封是什麽價錢,如果‘已故’的艾米莉·埃爾哈特簽了它們;關於死者事跡的書會讓他獲利多少?還有電影版權?見鬼,利益是無窮無盡的——另外,他不必再忍受他的明星妻子帶給他的尷尬。”

迪恩站在投手板上,又以一個高線直球三振了喬·莫瑞。整個下午,他沒有再投出犯規的觸身球。

“即使這是事實,”我平靜地說,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有理性,“哦們又能做些什麽?這次飛行對艾米莉來說比對她丈夫更重要——她知道她在做什麽。”

門茲輕蔑地冷笑了一聲,“讓我跟你談一談吉皮·普圖南——我對他說,我們應該給厄勒克特拉的方向舵、水平尾翼。機翼的邊緣塗上明亮的紅色或桔黃色,一旦它墜落,它也能更容易地被確定位置,但他拒絕了,他要把飛機塗成深黃色與黑色。”

我聳聳肩,喝了一口啤酒,“他總是這樣一意孤行。”

門茲的眉頭皺起來,“她在橫渡大西洋的飛行中幾乎送命,你知道嗎,黑勒?對她來說,這可不是一個能在那些演講中提到的有趣的故事——它發生了,幾乎要了她的命:風暴、技術故障、引擎起火、機翼結冰,她差點掉進海裏去。”

“我知道,”我歎息了一聲,恨他所說的偏偏都是事實,“我知道。”

“如果你的妻子從那樣的飛行中死裏逃生,你還會迫不及待地再次把她送回藍天嗎?而且這一次的危險更增加十倍?然而,吉皮又一次把她推入了自殺式的飛行中……”

左撇子奧多爾又一次打中了迪恩的高線直球,把它擊打出去。

“你也參與了,保羅。”我溫和地說,語調中並沒有責備的意味。

他的臉痛苦地扭曲了,“你以為我不知道嗎?聽著,我愛那個女孩……”

“我還以為你又娶了新娘。”

瑪特爾·門茲在去年七月的離婚判決中勝訴,她在報紙上給保羅與阿美帶來了足夠多的難堪。然而,保羅·門茲不得不繼續贍養她,他們之間是嚴格的雇主與雇員的關係。

“我愛她像愛護一個姐妹,”他有些激怒地說,“你為什麽認為這會像潰瘍一樣吞噬掉我呢?告訴你,黑勒,吉皮出賣了她。”

“我一點也不相信。”

巨人隊上場擊球,伯格斯·懷特海德擊出了一壘打,哈貝爾站上二全。迪恩轉向二壘,接著毫不遲疑地把球擲向本壘,巴特爾反射似地揮棒擊球,球飛向左外野。可是裁判判這個球犯規,狄賽·迪恩把球帽向空中一擲,跑去找裁判理論,觀眾由於興奮與歡樂而瘋狂起來。

“看,”門茲說,不得不把聲音提高一些,“讓我們就從湖蘭島開始吧。”

“什麽湖蘭島?”我問,“在這次飛行前我從來沒有聽說過這個小島。”

“沒有人聽說過,除了一些軍方人士。”

“軍方?”

棒球場內,傳來狄賽·迪恩向裁判的抗議聲:“我退出比賽!”然後他轉身走向卡迪那茲的球員席。

從露天看台上傳來的叫喊聲很快匯成一股雷鳴般的洪流:“我們要迪恩……我們要迪恩……我們要迪恩……”

門茲盡力提高音量,好蓋過那震耳欲聾的呼聲,“這是讓我擔心的事情之一,看,最初的飛行計劃中原定使用中途島作為補充燃料的地點——那是泛美航空公司為快速帆船的乘客安排的過夜的地方,那裏有旅館,甚至還有一個高爾夫球場。”

“我們要迪恩……”

“聽起來很理想。”

“我們要迪恩……”

“是的,隻是那裏沒有地方著陸,沒有跑道。中途島從嚴格意義上來說,隻是水上飛機的港口,那裏有一個環礁湖。”

“我們要迪恩……”

“那麽,艾米莉為什麽要選擇厄勒克特拉而不是一架水上飛機作為她的飛行實驗室呢?”

“我們要迪恩……”

“實際上,厄勒克特拉可以配備上浮筒,但是那很昂貴,要上千美元。”

“我們要迪恩……”

門茲的臉上又浮現出那種虛假的微笑,“現在,你知道埃莉諾·羅斯福對艾米莉很感興趣,FDR也同樣,吉皮讓艾米莉給總統寫信,請求幫助並請求允許他們在飛行途中使用中途島來給厄勒克特拉補充燃料……順便說一下,我認為這並不合適,除非是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下。”

狄賽·迪恩屈服於觀眾迫切的呼喊聲,大步從球員席走回到投手板。

我不得不等到鼓掌聲平息下來後才開口:“這聽起來也很昂貴。”

“不貴,如果你能敲政府的竹杠。”

“還有FDR?”

“是的,先生。”

“政府能從中得到什麽好處?”

巴特爾一壘打向右邊,懷德海德得分,一比一。觀眾由於失望而歎息。

“這就是為什麽選擇湖蘭島的原因,”門茲說,“回答你的問題吧,湖蘭島是一座孤島,半英裏寬,一英裏半長,上麵覆蓋著海鷗糞。”。

“弗蘭克林·羅斯福對鳥糞貯藏感興趣?”

他向空中揮了一下手,轉動了一下眼睛,“見鬼,我不懂政治,也不懂軍事,但湖蘭島與另外兩個小島恰好是夏威夷島與馬紹爾群島之間唯一的陸地。”

“那又怎樣?”

“馬紹爾群島隸屬日本,有傳言說日本人正在太平洋上擴張軍事勢力。黑勒,即使對於那些隻看娛樂版而不看新聞的人來說,也不難猜到山姆大叔需要找一個借口在湖蘭島上修築跑道。”

“那就是艾米莉?”

棒球場上一陣疾風暴雨般的拚殺,觀眾在痛苦地呻吟,基爾茲與喬·莫瑞連連得分,三比一,巨人隊領先。

門茲接著說:“我聽G·P說政府出資三十萬美金,讓海岸警衛隊開來五噸重的拖拉機鏟平暗礁與沙洲……隻是為了向這位著名女飛行員獻殷勤,幫助她實現環球飛行的野心。”

對G·P厚顏無恥地操縱政府的舉動,我隻能苦笑,“在我聽來,這並不像出賣,保羅,隻是他們在互相利用。”

“有一段時間,我也並不擔心,G·P甚至對這件事都不保密。哦,他曾說過‘這是機密’,但他四處宣揚如何哄騙來納稅人的錢去為艾米莉償付著陸機場的費用。”

哈貝爾又三振了卡迪那茲隊的一名球員,比賽開始呈一邊倒的趨勢。

“那麽,”我問,“你現在為什麽又擔心了呢?”

門茲的眼睛眯了起來,“改變了飛行方向——第一次試飛是從東到西,但是現在,突然之間,變成了從西向東。”

“是的——艾米莉曾告訴過我,這樣做是為了‘適應天氣狀況’。”

他冷笑著,搖了搖頭,“這是G·P拿來對付新聞界的謊言,‘風向的季節性改變’,真是胡說八道——沿著赤道根本沒有隨‘季節改變’的天氣狀況,風向的變化也是零。盛行風總是由東向西刮,在南北半球則是相反方向的風……見鬼,這就是她第一次為什麽選擇由東向西飛的原因!”

我勉強同意他的話,“我一點也不懂飛行,但是在我看來,對抗盛行風是愚蠢的。”

“就是這樣,而改變飛行方向,由西向東,意味著所有的努力都付諸東流了,這產生了各種各樣的問題,並且在應該節約的地方反而增加了巨大的花費。”

“什麽樣的花費,又是什麽樣的問題?”

“燃料、汽油、備用品、人員,那些在由東向西的飛行中一應俱全的東西,不得不轉移——舉例來說,從倫敦派往卡拉奇的機械師不得不到別的地方待命,也許是仰光,也許是新加坡,這需要介紹信,需要重測航空圖,路克荷德的工程師與機械師又多了幾小時的工作。”

“那麽,你怎麽看這件事呢?”

狄賽·迪恩回到投手板。

“我不知道,我從來沒有從吉皮或艾米莉口中得到為什麽改變飛行方向的直接回答,我所能猜測到的,就是這同資助艾米莉的第二次嚐試一樣,是政府部門的主意。”

“錢就是他們出的?山姆大叔?”

迪恩投了一個直球(報紙稱之為火球)向路·基爾茲,確切地說,是向基爾茲的腦袋,基爾茲在千鈞一發之際躲了過去,撲倒在地上。很快,他從地上爬起來,並沒有發火兒。

“好啊,”門茲說,“吉皮與艾米莉當然不是為了錢,至少不全是為了錢。聽著,從開始起,軍方就像野餐中的螞蟻一樣牢牢地盯住他們了,你不能飛過太平洋——尤其是著陸在像湖蘭島一樣的小島上——如果沒有海軍的合作:汽艇、水上飛機與人員。”

“你自己說的——艾米莉與總統和第一夫人都有交情,她可以不理睬他們。”

基爾茲把球打了出去。

“黑勒,美國海軍的政策是非軍方的飛行一律不予以援助,緊急救援除外,美國的每一位飛行員都知道這一點。聽著,曼寧是海軍上尉,努南是海軍少校,在他們參加海軍後備隊的時候。”

“這並不令人驚奇,不是嗎?絕大多數飛行員都是由軍隊培養出來的。”

迪恩向吉米·瑞坡的頭部投了一個火球,觀眾們歡呼起來,狄賽·迪恩的觸身球犯規表演又開始了。

“當然,絕大多數飛行員都在軍隊中受過訓練,”問茲說,“但這並不能解釋艾米莉為何能調動那些海軍人員?或者在火奴魯魯的幸運機場我們為何要住在兵營裏,因為那是陸軍或海軍的飛機場鳴?黑勒,空軍部隊的人員在火奴魯魯拆卸了厄勒克特拉,並把它裝在柳條箱中用船運回到伯班克的路克荷德;而且我們在奧克蘭機場使用的是海軍的機庫。”

“你想讓我做什麽?”

他的臉由於焦慮而扭曲,“同我回加利福尼亞,我指點給你看一些人,他們同我一樣都曾是圈內的人,後又突然被拒之門外。你要在伯班克與奧克蘭島上打聽一些情況——”

“停,我不要這份工作,保羅。”

吉米·瑞坡打中一球。

“為什麽不?”

“如果政府插手這件事,如果這是一個軍事問題,如果艾米莉同意……同意什麽?參與某類間諜活動?那麽,這是他們的事,還有她的。”

麥爾·奧托上場,準備擊打迪恩的火球。

“但是我認為她甚至並不知道這裏麵有政府的企圖,”門茲說,“或者至少,她並沒有意識到那種程度。”

迪恩將球投向奧托的腦袋,奧托跳到旁邊,破口大罵,裁判什麽都沒說,什麽都沒做。

“我想這都是吉皮幹的,”門茲苦澀地說,“我是說,上帝,黑勒,你認識艾米莉,你聽過她說話,在那次演講旅行中你是她的保鏢!”

“你想說什麽?”

“她是一個和平主義者!她不會自願與軍方合作的。”

奧托打中了球。

“人們同魔鬼做各種各樣的交易,”我說,“當他們迫切想得到什麽東西的時候。我知道她非常想做這次飛行。”

“我告訴你,如果你能找出吉皮出賣她的證據,我可以傳話給她,在一切還不晚的時候。”

哈貝爾走向投手板,他不投觸身球,他在公平玩遊戲。

“而她,”我幹巴巴地笑著說,“怎麽掉轉機頭飛回來呢?你總是不帶降落傘飛行嗎?門茲?你總是大頭衝下著陸嗎?”

他的嘴唇痛苦地抽搐了一下,“她需要知道她正被人利用。”

“讓我們假設是這樣,被人利用,我能同軍方或者是聯邦政府或者其他什麽人對抗嗎?不,讓狄賽·迪恩同裁判爭論好了,我不需要那種悲壯。”

“他把她置於危險之地了,黑勒,如果她不趕快返航,吉皮就會謀殺了她,或是類似的結局。””我對那個畜生沒有你想的那麽多,保羅,我確信他,是的,與魔鬼做各種各樣的交易……但我仍看不出他同艾米莉有衝突的地方——希望她墜毀在海洋中,而那些郵票仍在飛機上。”

“……有人一直在跟蹤我,黑勒。”

“什麽?”

“你聽到了,自從我到了聖路易斯,身後就一直有個影子。”

“誰?”

“我怎麽知道?”

“你看到那家夥了?”

“沒有,我隻是感覺到了他。”

迪恩向約翰·麥克卡塞投過去一個火球,把麥克卡塞打倒在地,裁判仍是什麽也不說,什麽也不做。

“我不是懷疑你……”我說。

“你以為我讓你在這個荒僻的地方見我是為什麽?”

“你是指我們周圍的三萬名觀眾嗎?”

“這是一個隱蔽的方式。”

他說得對,在球場上,巨人隊的隊員們都從球員席上走出來(除了哈貝爾,他永遠是一位紳士),一場勢均力敵的火拚就要在兩隊之間爆發,拳頭和爭吵,球迷喜歡看這個。

“如果你被跟蹤,”我說,“那有可能說明政府與軍隊都參與這件事了。”

“是的!”

“不論是哪一方麵,我都不想得罪。”

當棒球場上的大戰風波平息下來後,迪恩被允許繼續參加比賽(罰款五十美元),他果斷地厚顏無恥地又向約翰·麥克卡塞投去一個火球,但風雲沒有再起,麥克卡塞擊球得分,四比一,巨人隊一路領先。

我感謝門茲邀請我來觀看這場比賽,這場比賽值得我到聖路易斯旅行一趟,我告訴他不必付我兩天五十美金的報酬,他欠我的隻是我的火車票、飯錢和其他幾項小開支。

日子一天天過去了,我閱讀著報紙上登載的艾米莉的行蹤,一切看起來都很順利。我斷定門茲的疑慮隻緣於他不喜歡普圖南,這種感情我很容易理解,還有他被圈內人拒之門外的惱恨。

六月四日,門茲——在伯班克——打電話到我的辦公室,問:“你在機庫嗎,去年,當艾米莉和我為她無線電的追蹤天線生氣的時候?”

“是的,是的,我在——她不想費事用手把它們展開。”

“那是兩百五十英尺長的金屬絲天線,是的,它盤在椅子下麵以備使用,但是那些海岸警衛隊的孩子們沒有安裝這類最新的通訊裝置,她隻帶著那些天線以備使用是要命的。但靠近湖蘭島的海岸警衛隊巡邏船確信能找出她的位置。”

“聽你的語氣,我猜她沒有帶上那些金屬線。”

“我給普圖南拍了一份電報,告訴了他我的擔憂——在我離開聖路易斯之前……他的回信在我回伯班克的第二天就到了。”

“說什麽?”

“她沒有扔下天線。”

“很好。”

“在她離開邁阿密之前,她找技工剪短了它,並把它纏在機翼上。”

“這能起作用嗎?”

“它會工作得很好——對比纏在聖誕樹上的電線而言。”

“我不能去那裏,門茲。”

“別害怕,現在可能已經太遲了。”

然後他掛斷了電話。

我思索著他話中的含意。

幾星期之後,我聽到新聞,說阿美的飛機失蹤了,在裏爾與湖蘭島之間的某個地方,在太平洋的某個地方,政府組織的花費巨大的救援工作正在進行。

終於,那個頭球擊中了我的腦袋,督促著我回到伯班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