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喻上車沒多久,就因為忙了一天,又耍了酒瘋,精疲力竭的躺在後座上睡著了。

然而才過了一小會,便因為感受到車身顛簸,又漸漸蘇醒了過來。

隻是眼睛並不對焦,似乎還處於朦朧的醉意當中。

正專注於開車的賀東隅,並沒有留意到後座傳來的動靜。

直到他想要確認一下林喻現在狀況,回頭時,卻冷不丁與一雙亮晶晶的黑眸四目相對,驚得他猛地將方向盤打了個彎。

還好他為了快點回去,特意選了一條偏僻的路,車流量稀少,並沒有造成嚴重的後果。

可是,原本乖乖待在後座的人愈發不安分起來,從兩個座椅之間探出半個身子,竟是想要從後座爬到前排。

賀東隅很想板起臉命令他坐回去。

可不知怎麽的,看到他像條大青蟲一般努力扭動著身體的樣子,突然就一時心軟,稍稍放緩了車速,給林喻留足了空間和時間,慢慢爬了過來。

終於如願以償坐到副駕駛的林喻開心的笑了起來。

露出臉頰上的兩顆酒窩,靜靜靠在椅背上的樣子,要多乖巧有多乖巧。

然而,這都是假像。

酒精似乎激出了林喻潛在的好動因子。

正在行駛中的賀東隅,突然被一雙滾燙的爪子捉住了小臂,下一秒,一個毛茸茸的腦袋便湊了過來。

林喻顯然已經不知道他旁邊的人是誰,因為如果他知道,一定不敢對對方做出這種舉動。

畢竟,賀東隅一個不經意望向他的眼神,都會被誤認為是對自己動了殺心。

又或許他知道,才會選擇在這種時候做一些平時不敢做的事。

賀東隅身子右半邊整個僵掉,卻還要極力保持冷靜,一手操縱著手裏的方向盤,一手強行將林喻緊緊纏著自己不放的爪子給扒了下來。

酒醉的林喻不滿的嘟起嘴巴:“你還在生我的氣對不對,可是我不是故意的……”

賀東隅聞言,緊繃的眉頭漸漸舒展開來,眼神有了一絲柔和。

他以為林喻是在為今晚沒有事先跟他打招呼的事情道歉,想說自己根本無所謂,但望了一眼意識不清的人,想了想,還是沒有說出口。

“可是你為什麽總是隨隨便便就掛我電話?這樣會讓我覺得,你才是雇主,而我隻是個被你玩弄於股掌之中的小可憐……”

“其實,要真是這樣也不錯,那我就不用再做傷害你的事了……”林喻越說越傷心,像個樹袋熊一樣再次攀上賀東隅的手臂,抬起一雙水靈靈的眼睛,隱隱閃著淚光。

“賀東隅,你原諒我好不好,那些事都不是我自願做的,是有人逼我……它是個壞東西,是它讓我欺負你,我其實不想的……”

林喻漸漸開始語無倫次,任誰聽了都會覺得他是在說胡話。

“我不怪你,你先坐好。”賀東隅沉聲道,這一次,卻並沒有選擇把手臂上的手扒開。

“那你答應我,以後不論我做什麽,都不會生我的氣。”林喻又開始撒嬌。

賀東隅沉默了半晌,才歎氣道:“我答應你,不生氣。”

林喻得到允諾,終於破涕為笑。

立馬聽話的鬆開手,身體也乖乖的坐回了自己的座位。

賀東隅望向自己陡然沒了重量的手臂,內心隱隱有些失落。

林喻雖然閉上了眼睛,嘴上卻依然喋喋不休:“其實,我能理解為什麽他會嫉妒你,因為你長得好看,不對,是很帥!……而且,學習又好,又有能力,隻有一點不好,就是整天冷著一張臉,像個、像個……對!冰塊!”

如果林喻是清醒著的,一定恨不得立馬抽自己兩嘴巴子。

可如今喝的醉醺醺,已經完全忘記了自己就是口中的那個“他”。

“可是,他再恨你也不應該做那麽過分的事,這樣是不對的……”

賀東隅目光一沉。

然而,還沒等他出聲詢問,林喻已經歪著腦袋半個身子斜了過來。

若不是賀東隅反應快,腦袋已經砸到了他的大腿上。

賀東隅單手扶著方向盤,以最快的速度將車子停在了路邊。

把人摁回自己的座位,扶正之後,卻沒有第一時間恢複駕駛。

他靜靜看著林喻入睡的側顏,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漸漸在心頭蔓延開來。

車內經過一段漫長的沉寂。

似過了一個世紀那麽久。

賀東隅終於從林喻臉上收回目光,拿出手機,打開了之前的那段監控視頻。

望著畫麵中和眼前的林喻有著九分相像的人,陷入了沉思。

父親說的沒錯,他既沒有老糊塗,也沒有眼花。

他在賭場見到的那個人,就是林喻。

確切的說,是另一個“林喻”。

他身邊的這個人雖然喝醉了,但他說的話,並不全是胡話。

賀東隅一直都知道眼前的林喻是個冒牌貨。

但卻不知道之前的林家少爺為何會被取代,而這個林喻的目的又是什麽。

那天,他是去林家跟他攤牌的。

想問問他一直偽裝成正真的“林喻”,到底是想做什麽。

然而,當他看到對方急匆匆的從陽台跑出來,為了找自己,甚至連路都不看的時候,心突然猛地一沉,完全將自己來的目的拋之腦後。

怎麽也不會想到,當他見到對方差點有了生命危險時,內心竟會前所未有的慌張。

心裏的天平也徹底傾斜向了另一邊,坦然承認了內心深處真實的想法——

他不希望這個林喻有事。

這樣一個總是莽莽撞撞,甚至因為迫不及待的想見自己,從二樓摔下來的人,對他來說,又有什麽威脅性可言?

然而他不明白,之前的那個“林喻”去哪裏了?

做了那麽多壞事,卻讓現在的這個人來替他背鍋嗎?

長久以來,賀東隅的理智一直提醒著他,自己不過是個被命運擺弄的棋子。

活著的唯一目的,就是找到證據幫父親洗脫罪名。

為此,他在林家忍辱負重,為的就是日後能讓那些曾經欺辱過自己的人嚐嚐自己造的苦果。

這也是支撐他活下去的唯一動力。

可事到如今羽曦犢+。,將他害得最慘的林家少爺卻不見了蹤影。

取而代之的,卻是另一個人。

眼前的這個林喻,是個自己稍稍沉下臉色就會瑟瑟發抖的小鵪鶉。

他怕自己。

賀東隅相當肯定這一點。

一開始,隻是覺得有趣。

這人外表看著那麽柔弱,不知道能不能受得住自己如同洪水猛獸一般,想要將他狠狠摧毀掉的念頭。

然而,在日益的相處中,這個人竟在不知不覺間攻破了他心中長久以來築起的防線。

甚至連自己都不願意承認的,每當見他對自己撒嬌,又或是看到他在自己麵前展露笑顏,都會清楚聽到自己久違的心跳聲。

賀東隅望著縮在椅子裏的人,目光深沉。

眼前漫長的高速公路仿佛一個莫比烏斯環,永遠都看不到盡頭。

正如同賀東隅此時的內心。

想要回避,卻找不到藏身之處。

想要逃離,也永遠找不到出口。

沉睡中的人不安的囈語了幾聲,眉頭皺在了一起,不知在夢些什麽。

賀東隅沉默許久,伸手將林喻即將碰到車窗的腦袋撥向自己的肩膀,為他撩開遮在額前的幾縷碎發。

低眸望著他的眼神,是自己都不敢想象的溫柔。

他知道,自己所能做的,隻是坦然接受眼前的一切。

在他的世界徹底被黑暗吞噬之前,找到導致這一切的幕後黑手。

作者有話要說:

冰山要融化,鐵樹要發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