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七十五章

衙門裏頭掐架,這在宣撫司成立以來還是頭一遭,本司的官員都擁過去了,連衙門口的衛兵也尖著耳朵,聽裏頭愈演愈烈的爭執,心說這回事鬧大了。

“不好!又來一個!”一名士兵說完這句,趕緊長身肅立,目不斜視。同伴們四處張望,便瞧見數騎朝宣撫司衙門奔來,定睛仔細一瞧,壞了,今天這事收了不場,怎麽這位大帥偏生這時候到了?

你猜來的是誰?秦鳳經略安撫使兼兵馬都總管,張憲,張宗本。這秦鳳帥徐衛原本一直兼著,但是他要負責宣撫司這一攤子事,所以秦鳳帥司的事務其實一直是由張憲以副帥之名在處理。後來,徐衛更是將這支嫡係的部隊交到他手裏,扶了正。

秦鳳帥司的兵力在陝西諸路中可能算是最少的,馬步軍攏共不到四萬人。但是,其武器、裝備、戰力、戰功絕對是首屈一指。一段時間裏,在金軍中,虎兒軍幾乎成了西軍的代名詞。

此次戰端一開,張憲就奉命集結了三千精銳騎兵,一萬七千剽悍的步軍,隨時準備北上應變。遼軍進攻涇原的消息,他比宣撫司還先知道,本來應該在秦州坐等命令。但是,張宗本已經得知劉光世向朝廷請示的消息,認為這道發兵的命令可能沒那麽容易下來,因此,親自來了興元府。

張憲跳下馬背。徐衛還真不是小家子氣,耶律大石攏共才送他幾匹寶馬?怎麽這陝西西軍大帥們人手一匹?

將韁繩扔給後頭的親兵,張憲略整衣冠,抬頭看了一眼門匾,那張英氣仍在的臉上露出嚴肅的神情來。

“張經略!”衛兵們全認得他,紛紛俯首。

“嗯!”張宗本應一聲,大步往衙門裏而去。方進門,他就聽到了激烈的爭吵聲,仔細一辨認,這是張慶張參議的聲音?好像在說什麽“遷延”“推托”?聽了片刻,他腮幫突然一陣鼓動,挎在金帶上的手一緊,大步往右廂而去。

當他踏入宣撫司官員們日常辦公之所時,眼前的景象頗為壯觀。一群人都圍在宣撫使的簽房外。若說是“看熱鬧”,那這些人本該踮著腳,伸長脖子。但是在場的,無一例外,長身而立,倒像是在這裏靜默。

有人無意間側首看到了他,一怔之後,忙道:“經略相公。”餘眾紛紛轉身,見他來,竟不約而同的閃出道。簽房裏,激烈的爭吵仍在繼續,馬擴時時振臂,張慶口中不停,吳拱咬牙切齒……

這一切,因為他的出現,嘎然而止。

劉光世見張憲出現在麵前,怒氣衝衝之中,也帶著一絲錯愕。他不是應該在秦州麽?怎麽跑到興元府來了?

張宗本神情冷峻,看了馬張等人一眼,上得前去,抱個拳:“見過太尉。”

劉光世一肚子火尚且憋著,也就沒有什麽好臉子,嗯了一聲後,問道:“張經略此來何為?你不是應該秦州待命麽?”

張憲放下手,拉長著臉道:“遼軍進攻威州,涇原危險,卑職此來,想請太尉示下,是否立即北上增援?我部馬步軍……”

“此事宣撫司自有考慮!”劉光世強橫地打斷了他的話。再加上,此時他正在氣頭上,語氣自然不會好了。而這一頭跟他爭吵半天的張慶馬擴等人也還處於血氣翻湧的狀態,還沒準備好“接受”張宗本突然到來這個情況。

張憲在徐衛一眾部下裏,資曆不算老,但位置很重要,因此西軍上下都不敢小覷他。再加上,在西軍諸路大帥中,他年紀最輕,卻已經作到節度使,又統率著西軍最精銳的部隊,自然免不了有些自負。平素裏,便是宣撫司這幾位見著他都是客客氣氣的,徐衛也對他信任有加,心裏便沒把劉光世當瓣蒜。

現在劉光世這種態度,他頓時有些光火,但總算還考慮著對方好歹是川陝長官,因此直視對方,一字一頓道:“刻不容緩!”

劉光世頓時給架起來,下不了台。

宣撫司幾位主要幕僚已經跟他爭執多時,言辭激烈,現在來了一個統軍大帥,一照麵就逼著發兵,而且不容分說,根本沒有退路!此時,他如果“示弱”,把話說得軟乎些,可能暫時過了這一關,但如此一來,便是打了自己的臉。

如果強硬到底,拒不發兵,那今天這台就不下來。看看現場這陣仗,一個參謀、一個參議、一個主管機宜,還有一個統軍帥臣,甚至外頭圍觀的宣撫司一幹人等,顯然,他們的態度和立場是一致的。這就是徐衛經營的結果,他們始終是一夥的!

“太尉,卑職在等你的命令。”張憲又加重語氣道。

劉光世騎虎難下,臉色十分難看,好似被人照臉砍了一刀!思量許久,他開口道:“若是遼軍攻陷圍州,你們看,下一步會向哪處推進?”

此話一出,簽房內幾位知道他讓步了,互相交換了眼色之後,似乎都有默契,由張憲開口道:“回太尉,卑職認為,若遼軍攻下威州,極有可能轉兵向東,取定邊保安兩地,截斷兩位徐經略的退路,待其回師,半道擊之。”

劉光世不言。

“卑職若揮師北上,遼軍必然放棄圍攻,重新考慮策略。這給西軍贏得時間。當然,前提是威州守軍要撐到秦鳳軍北上。”張憲繼續道。這是句大實話,遼軍既行“圍魏救趙”之舉,那肯定是有備而來的。威州能不能撐到那一天,誰也不敢保證。

馬擴聽到這裏,插話道:“不管威州能否堅守,秦鳳軍都必須北上。否則,空門大開,遼軍**,如何是好?莫說什麽金軍,女真人是最靠不住的!”

劉光世不看他,也不回應,片刻之後,也不知道是在對誰說:“此等大事,本應等朝廷示下,這是我們武人安守本分。但現在情況緊急,金軍又還未渡河參戰,少不得隻能權宜變通。”到底,他還是頂不住這些人的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