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王八蛋縣尉

南方種水稻,北方種小麥,所以南方有穀場,北方有麥場。莊外不到半裏地,便有一片極其開闊的麥場,眼下正是小麥收割季節,場上到處堆放著如小山般的麥草,入目一片金黃。今年是個好年景,糧食收成極好,百姓們本來歡欣鼓舞,可誰曾想,前些日子官軍敗退,踩了一場,如今又來了賊人,這可讓人怎麽活?

麥場上,一些人正忙著收拾自己碾好的糧食,莊裏的勇壯男丁陸陸續續趕來,幾乎人人臉上都掛著一副倒黴相。徐衛等四人一路出來,見到好多人家都在收拾行裝,拖豬牽驢,估計是準備逃難。

也不是人人都怕死,至少有些年輕人初生之犢不畏虎,在麥場上三三兩兩相聚,激動地談論著什麽。徐衛等人一出現,這些分散各處的年輕後生便開始圍了過來。但沒等走攏,又大都退了回去,這倒讓徐衛一頭霧水。

原來,徐衛從前憑著好勇鬥狠,又有家裏撐腰,不僅在徐家莊,就是在夏津縣也闖出了名號來,自然成為莊裏部分年輕人的頭頭。可自打他大病一場後,什麽都不記得。可在這個時代,沒有失憶這一說,都被歸納為“瘋”。但徐衛的“瘋”又不一樣,他一不砍爹,二不殺娘,也沒有從早到晚跳著腳罵天,自然不是“武瘋子”,於是乎,徐家九郎便被認定為“文瘋子”。

試想,有誰願意跟一個“文瘋子”說話?更遑論“共商大事”了。

當徐衛聽完這件事後,差點沒真的跳起來罵天!合著全莊老老少少,都認為我是個瘋子?我說怎麽昨天那村東頭拾驢糞蛋兒的跛腳胖娘們看見我也躲呢!

還沒等他鬱悶勁兒過去,就聽四周驚呼聲響成一片,有人小聲說道:“連縣裏梁縣尉都親自出馬,看來真要變天了。”

徐衛抬頭望去,那麥場北麵,停著幾具石輾,昨天在縣裏見過的那位梁縣尉帶著幾個公人,一手插腰,一手扇風,站在那石輾上。梁縣尉滿臉晦氣相,跟誰揍了他親爹似的。他旁邊還站著一個頭戴遮陽紗帽,身著青色直裰的壯實漢子,想必就是那保正。

看人都差不多到齊了,保正舉起手中的銅鑼一陣猛敲,驚得梁縣尉一把奪下,罵道:“敲喪呢!”嚇得保正連連作揖。

將那銅鑼扔在地上,梁縣尉清了清嗓子,放聲喊道:“莊裏的漢子都聽清了!有夥該死遭瘟的賊人,早三月前鬧起來,最初不過三五十個,幹些剪徑的勾當,如今不知怎地,聚了七八百人馬,占了千牛山,落草為寇。這事,雖與我夏津縣無幹,但也不得不防。你們徐家莊的漢子都有些手段,知縣相公的意思,讓你們組織鄉兵,拱衛縣治。你們為知縣相公效命,就是替朝廷效命,替朝廷效命,就是替聖上效命。這是你們天大的臉麵,這是你們祖上積了大德……”

宋代軍隊分為四種,禁軍,廂軍,番兵,鄉兵。鄉兵也就是民兵,由地方招募,按說是最不入流的兵種。但終宋一朝,民間尚武之風盛行不衰,又因戰事頻繁,矛盾尖銳,致使暴亂不斷。民間便自發組織壯勇,保衛家園。大宋朝廷對這種民間武裝,從禁止,到開放,再到提倡,乃至最後大力推行。曆史上“靖康之變”發生後,北宋名將宗澤在京城迅速集結的上百萬義軍,絕大多數都是這種民間武裝。

那梁橫說得唾沫橫飛,徐衛實在聽不下去,不耐道:“這逼還真能忽悠。”

“這廝手毒著呢!三月裏李家老大在縣裏跟人起了爭執,一拳過去,打了個人事不省。誰知道那是梁縣尉的大舅哥,給逮到牢裏,受盡了折磨。李家賠了個傾家**產,人家愣是不肯放人。還是你爹讓你四哥去說情,才把人領回來。那模樣,嗨,甭提了,都沒人樣兒了……”楊彥說得直咂舌,好像現在想起來還有些後怕。

徐衛沒搭話,張慶冷笑道:“梁橫舅母娘家的侄兒是吏部侍左員外郎,所以才把他補了一個縣尉的職銜。因此幾任知縣都高看他一頭,對他的所作所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這才養出這麽個活閻羅。”

“這也能攀上關係?”徐衛詫異道。

“朝中有人好作官呐。”馬泰插話道。

“徐九,等著吧,稍後唱名,我們哥仨都跑不掉,你就未必。”張慶這話,徐衛怎麽聽都有點酸味在裏頭。言下之意就是說,你家裏有背景,沒誰敢把你怎麽樣。

徐衛也沒反駁他,不屑地笑了笑,再不說話。

那梁縣尉忽悠完了,又來了一通威脅,無非就是誰敢逃跑,就是觸犯王法,就形同造反雲雲。徐衛聽得直搖頭,也就是這些老實本分的莊稼漢才會被他騙倒,人家又沒拿朝廷一分錢的餉銀,憑什麽給你扛刀賣命?當兵的都死絕了?

“保正,唱名!誰要是敢偷奸耍滑!”梁橫說到此處,又如昨天那般將身旁部下腰間鋼刀“唰”地抽了出來。駭得前麵的莊稼漢們退了一大圈。他見收到成效,這才滿意的還刀入鞘,在石輾上坐下,監視著保正唱名。

“徐……衛。”保正唱出第一個名,連自己都在懷疑,還扭頭看了看梁橫。沒道理啊,徐衛是徐家老九,徐太公身邊就這麽一個兒子,怎麽會把他給排進去了?

“唱名都不會?你他娘的還當保正,趁早歇了,滾蛋吧!”梁橫也不知道是不是吃了過期壯陽藥,好像憋著一肚子的火沒處發。

保正不敢多嘴,繼續唱名。共計點出三百餘名男丁,充作鄉兵,不發一錢銀子,不發一件兵器,全部自理。徐衛,楊彥,張慶,馬泰四人都榜上有名。

“咱們這回算是把梁橫徹底得罪嘍。”楊彥話雖這麽說,但語氣中卻絲毫不在意。

“這廝從前隻是夏津縣裏的一個破落戶,專幹些見不得人的勾當,現在發跡,咱們得罪了他,日子怕是不好過啊……”張慶搖頭歎道。

徐衛漫不經心地一笑:“無所謂,等那些賊來了,咱弟兄不就可以並肩作戰了麽?”

“說得對,不求同生,但求同死。”馬泰也笑道。

“阿呸!不知道說點好聽的,等那些毛賊送上門來,我他娘的一個個全給哢嚓了!”楊彥咬牙哼道。

鄉兵征募完畢,全部登記在冊,又分別任命了三名“勇頭”,令人意外的是,凶名滿夏津的徐衛不但被點了鄉兵,而且連根毛也沒撈著。

當下,梁橫命先點到名的一百餘人解散,各回本家準備器械,等待訓練。徐衛便辭別楊彥等三人,回到家裏。

剛一踏進門檻,就發現氣氛不對,門房裏那老仆一個勁的歎氣,家裏的幾個仆婦也是滿麵憂色,往來忙碌。徐衛正摸不著頭腦,就聽背後響起一個聲音:“大夫,請。”回頭一看,家裏的馬夫徐方正領著一個身背木箱的老者快步入內。哎,這不是昨天給馬泰治傷那位麽?

“怎麽回事?”徐衛皺眉問道。

“小官人……”徐方搖了搖頭,歎道:“唉,你進去看就知道了。”徐衛沒再多問,跟二人一起來到徐太公的房前,進去一看,徐王氏正焦急地守在太公床前,見郎中來了,慌忙說道:“大夫,快請您瞧瞧,這說倒就倒了……”說到此處,已是泣不成聲。

心裏一驚,徐衛上前一看,隻見徐太公躺在**,拳頭緊握,雙目緊閉,牙關咬得“格格”作響,胸膛不住起伏,看來病得不輕。

趁著郎中給太公瞧病的機會,徐衛向嫂子問道:“到底怎麽回事?”

“九弟啊……”徐王氏淚流滿麵,搖頭道:“唉……”

“我說你們光歎氣有個屁用!到底怎麽回事,倒是說出來啊!”徐衛一跺腳,大吼道。

徐王氏嚇了一大跳,害這小叔子又犯渾,趕緊止住哭聲,道出了事情的原委:“今早你剛出門不久,縣裏的梁縣尉就來了。沒說幾句,就聽兩人吵了起來,我當時沒聽太清楚,梁都頭好像在諷刺公公‘掉毛的鳳凰不如雞,沒牙的老虎被狗欺’,等我覺著事情不對過去的時候,梁縣尉已經摔門走了,公公氣得不行,就……”

“操!”徐衛一雙眼睛頓時竄滿血絲,紅得嚇人。

此時,那郎中已經把完了脈,徐衛搶問道:“怎麽樣?”

那郎中可是知道徐九的惡名,一時竟不敢答話,徐王氏一見,說道:“請外麵說話。”說罷,便領著郎中向外走去,徐衛正想跟上,忽聽背後太公叫道:“老九。”

回到床邊,徐衛俯下身去:“在這兒呢。”

“是不是點了鄉兵?”徐太公微微張開眼,吃力問道。

“嗯。”徐衛點了點頭。

徐太公狠狠咬著牙,捶床道:“虎落平陽!虎落平陽啊!”

見他情緒激動,徐衛忍住自己的怒意,悄聲勸道:“你別動氣,沒什麽大不了的。”(因為工作原因,從早上出門一直加班到現在才回家,今天更新有些遲,對不住大家了。還是勞煩大家有票的投幾票,沒票的收藏一下,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