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趙瑞打破沉默:“時間還早,要不咱仨去老金那兒呆一會兒的吧,正好聚聚,這都多少年沒見了。”

正說著,林小鬆跑了過來,嘴裏叼著小半塊麵包,他張大口一下子嚼進了肚,唔囔著聲說:“我今兒晚上沒吃飽,咱這員工餐分量是越來越少了,一會兒陪我去趟便利店,我得買點關東煮帶回去。”

“今天有點晚了,改天吧。”楚毅突然說。

林小鬆不明前情,以為是衝他說的:“改天我就不想吃了啊,就今天,反正順道啊。”

顧旭陽的眼神黯了幾黯,某個可怕的念頭在他腦海裏幾乎坐了實,他詢問一般地看著趙瑞,趙瑞卻裝傻充愣看向別處。

林小鬆催著楚毅:“走吧走吧,回家還有好多事呢。”

“有空再約吧。”楚毅說。

顧旭陽是個在場麵上知分寸的人,即便心中存疑,他也斷然不會做出冒失的舉動,隻會很體麵地說:“好啊,有時間再約。”

走出西餐廳,林小鬆緊緊地跟在男人後麵,男人不說話,他也懨懨然不想說話,連關東煮都不想吃了。

到頭來,他還是沒忍住。

“楚毅哥,剛才那人是誰啊?”林小鬆在電梯裏問。

楚毅神色平靜,未置一詞。

林小鬆不依不撓:“你不說我也知道,他看你那眼神就不對,勾勾搭搭的。”

“叮——”電梯門突然開了。

楚毅先他一步走了出去。

一樓的化妝品專櫃裏攢聚著不少的女顧客,妝容精致,描眉搽粉地在試妝。

對比之下,林小鬆就是她們的灰色布景板,灰不溜秋,很容易讓人即刻忽略掉。

他不喜跟女人比,也從不拿自己跟男人比,比來比去身體上總是要多出個非驢非馬的器官。哪怕他穿男兒衣,剃男兒頭,就連褲衩子都是帶洞的,他還是跟正常男人不太一樣,他說話聲不敢低,每每都是氣運丹田鏗鏘有力,就等著別人誇他一句,“嘿,這小子嗓門真大啊!”

某一天,他忽然發現那個新來的服務員有點帥,還有點酷,跟那些流裏流氣的大老粗不一樣,他笑嘻嘻地問人叫什麽名兒,酷哥沒理他,鬆鬆開心地想:這人可真酷啊。

後來有八卦同事翻出了不久前的醫鬧新聞,鬆鬆驚奇地發現,那位酷哥原是個醫生。醫生多好,醫生見多識廣,肯定見過比他還奇怪的“異類”,他們會從骨子裏理解他這樣的邊緣人,會把他當個正常人看待。

孩子的本質多是如此單純——楚毅的相貌和職業一下子就把鬆鬆給迷住了。

迷得神魂顛倒,簡直像灌了迷魂湯。

地鐵的玻璃窗上映出了林小鬆和男人的影子,兩人都是扶杆而站,一高一矮煞是分明,車廂內空****的,並沒有多少人。

男人輕抿著唇,不言不語,臉上帶了點工作後的疲態,他不用多說一句,林小鬆已經替他把前後因果捋完一遍。

是了,肯定沒錯,那人就是楚毅哥的前任。

想到此,林小鬆不免把自己跟那人做個比較:自己要稍微年輕點,嗓門也洪亮,會做甜品,燒飯還好吃……那人有什麽優點?他就不得而知了。

關東煮沒有買成,林小鬆回家給自己煮了碗泡麵,一個人坐在客廳裏悶頭吸溜。

房間的書桌上這會兒亮著台燈,電腦屏幕在自動播放一組照片——照片裏是兩個男人,約二十的年紀,背景是蒼茫的戈壁沙漠。

男人靜坐良久,久到林小鬆吃完了一整碗泡麵,又抓了把瓜子跑到臥室裏來嗑。

嗑瓜子的噪音很規律地在空氣中迸濺,男人回頭乜了他一眼。

那一眼複雜至極,隱約還帶著幾分嫌惡。

第4章

隔天,林小鬆休息在家。

他將屋子打掃幹淨,趁著天晴,又把被褥搬去陽台上曬,兩隻手使勁地拍拍打打,起碼拍掉了半斤蟎蟲。

他就是這樣,閑不得,手頭上總要找點事做才踏實,洗衣做飯擦地板樣樣都行,唯一能要了他命的,那就是看書了。不過這兩天,他倒是逼著自己看起了《三國演義》,心裏想著:等著吧,等他看過上千本書,那啥前任可就比不過他了。

晚上快八點半,林小鬆給冰箱上的吊蘭灑了些水,陡然發現一向碧綠如翠的葉子冒了些枯黃的尖。

他沿著紋路將這些“黃尖”修剪掉,重新擺放回原位置。

一切忙妥,他抓起鑰匙急匆匆地出門——特地過去接楚毅下班。

而臨近下班這會兒,餐廳裏發生了件意外——掄大勺的許胖子突然倒地不起,當即就失去了意識,大家夥兒全沒了主意,紛紛看向楚毅,都知道他原來是個當大夫的。

管事的經理是個膽小如鼠的主兒,生怕員工在他的管轄區出事,到時候家屬一來鬧,鐵定是個無底洞,愈想愈害怕,他目光焦灼地盯著楚毅,嘴裏飆了句“媽的”。

“許胖子不會醒不來了吧。”劉誌豪擠在最前邊看。

楚毅的額前搭了幾綹碎劉海,汗濕濕的,身體隨著按壓動作一上一下的起伏,仿佛是個機械化的物體。救人是本職,他當時在更衣室換衣服,然後來了一人說許胖子不行了,催他過去看看,他二話不說就衝了出來。

“白天還好好的。”眾人議論了開來,“剛才聽他說心髒疼,我還沒問怎麽著呢,他人就倒了。”

“不會是心髒病吧。”

“沒準兒。”

九點半來到餐廳廚房,林小鬆看到的便是這麽一幅場景——

男人跪在地上,汗水沿著他的眉骨滴落,上身的衣服也濕了,神情單一而嚴肅,他不需要任何多餘的表情,單單是這副樣子,周圍人已經全成了他的陪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