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八百四十章坦**

“陛下,臣幾日之前從霸州起身,十五個時辰抵達禦前。其間讓巢穀暫代四路轉運司職務;入京後又直入軍機處料理軍務,叮囑章楶接手指揮;再其後入宮陛見,中間竟無一人阻撓。”

“雖然臣得到了皇後的項鏈,算是奉了密旨,可一直沒有示人,旁人也無從知曉,而臣,竟然就這樣做到了。”

“或者陛下和群臣都不以為異,然臣心底,卻不禁大為驚惕——臣之權勢,何時大到了如此程度?”

趙煦手指顫動一下,顯然他也才想到這個問題。

蘇油繼續說道:“臣幼受昌期公之教,世人對他多有誤會,以為詆毀周公,其實是未明昌期公深旨。”

“昌期公曾經屢次同臣說過,‘世無周公,則亦無莽’。”

“任何人,都要接受製度的約束,如果出現了不受約束的人,那這個人,就不應當擁有權力。”

“故而這兩日裏,臣反複思量,越想越害怕。臣一生行端履正,怎麽到了今天,成了師尊最痛恨的那種人?”

“能從千裏外直達禦前而無人節製,這絕不是什麽正常的好現象。”

“司徒之大德精誠,純仁坦**,令人感佩。”趙煦心中感動至極:“換做旁人,卻隻會悄然享有這份榮遇,甚至心中暗喜,又豈能又豈敢,以自身直諫於君上?”

“臣之待陛下,亦如陛下之待臣。陛下從未疑臣在前,臣亦不敢有隱陛下於後。”蘇油躬身道:“然製度就是製度,既然有此漏洞,未作彌補之前,臣絕不敢再承擔任何朝廷授職。”

“司徒不必如此。”

“必須如此。”蘇油正色道:“而且除了這些顧慮,還有一節。”

“是嗎?”

“臣脫離指揮之責,孤身返京,此舉大違製度,本該接受懲處。”

“若今日不處置為臣,後日有臨陣脫逃者,舉臣為例,陛下何由懲戒?”

“故臣將上表請罪,陛下亦當命兩府集議,免臣一切職務,以儆將來。”

“可這是皇後的意思。”

“可製度上沒有任何行文。”

蘇油這是主動替皇後背鍋。

先將隕鐵項鏈交還,蘇油手裏就再沒有“奉召”的證據,如果朝廷論罪,這就是擅離職守,是必須要處置的。

不過這處置注定不會過於嚴重,畢竟有收複幽雲的大功打底。

而且蘇油進京,目的也是為了解決皇帝和朝臣之間的對峙,之後石薇還親自將皇帝救治了回來,解除了朝廷的絕大憂患。

蘇油不將隕鐵項鏈留在手上,也是表示對皇帝的絕對信任。

見趙煦一臉的不開心,蘇油笑道:“其實臣又如何舍得陛下?”

趙煦頓時露出一絲希冀:“司徒回心轉意了?”

“當然不是。”蘇油微笑道:“臣是想說,就算不在朝中擔任職務,臣可以為陛下做的事情,一樣非常多啊。”

“比如去膠州搞搞鹽化工基地,去蘭州搞搞機械,去徐州搞搞煤鐵,留在河北接著搞鐵路……”

“太辛苦,不合適。”趙煦直接否決。

“那麽……去杭州搞搞海貿?在兩淮搞搞船務?”

“太遠,也不合適。”

“啊,那臣還有很多的計劃,比如提舉京師大學堂,推動我大宋文化和科技的發展;比如司農寺,研究高產作物和經濟作物;比如將作監,修橋造路,研發機械;比如鍾山觀象台,研究天文數學。”

“也可以提舉皇宋銀行,替陛下看管投資;還可以著書立說,大宋還缺幾部經濟著作,戰略著作……”

“臣還可以寫小說、戲劇、豐富百姓生活;還可以提舉《汴京時報》,為陛下把好輿論關口;還可以搞一個‘軍烹校’,傳授軍中退伍轉業的低階戰士廚藝,讓他們有一技之長……至不濟,我還可以給夫人打工,幫著管理寧善堂嘛!”

“這些在汴京,中牟,最遠不過鄭州,江寧就可以做,陛下,這樣可以了吧?”

趙煦不禁哭笑不得:“其它宰執榮退之後,可是玩不出司徒這麽多花樣來,準備這麽充分,司徒這是早就計劃好的夙願吧?”

“不敢隱瞞陛下,還真是。”蘇油赧然道:“陛下也該知道,臣最快樂的時候,卻是帶著你們,在中牟抓泥鰍,在東明挖山藥,在尉氏釣魚摸蝦的時候。”

“臣性本散淡,除了口味挑剔,喜歡讀書,其餘衣室車馬,一無所好。”

“儀狀粗野,不習典章,多次進對失儀,若非仁皇、英祖、先帝、陛下包佑,逐於蠻荒,不為過也。”

“入仕三十五年,多蒙聖恩,不次提拔,年資淺薄,就位極人臣。故不敢不兢兢業業,理政安民。”

“經年宦遊,於家人虧欠良多。如今幽雲已複,天下鹹安,明君良臣,薈萃朝堂。臣也想著,可以好好陪陪家人了。”

“老妻豪爽任俠,為了蘇油,拘了自己幾十年,我也想著是不是能抽些閑暇,陪她遊曆天下,尋訪名山大川,讓她舒展舒展平生意氣。”

“現在有了照相機,陛下將聖旨焚毀之後,還可以將密折匣子還與臣,臣還可以繼續給陛下拍些各地風物景觀,寫寫遊記,為陛下采察民情嘛……”

“無論在朝在野,臣能為陛下效力的地方,也還多著呢。”

蘇油最後抬出石薇,趙煦就再不好拒絕,沉吟良久終於鬆口:“茂兒今年五歲,到十二歲入中學還有七年,司徒與仙卿有什麽想去的地方,想實現的願望,我們以七年為期。”

“待到茂兒十二歲時,司徒與仙卿必須長守京師。茂兒的立身處世,眼界學識,交由他人教育,朕斷不放心。”

總算是鬆口了!蘇油心中不禁舒了一口氣,起身對病**的趙煦施禮:“臣蘇油,恭謝陛下聖恩。”

……

三月,甲午,提舉河北四路都轉運司,司徒蘇油以身體不適為由,上章請求交卸職務,並舉薦巢穀權提舉四路都轉運司,種諤提舉四路都經略司,章楶於京中密切掌控,全占燕雲。

丁酉,判禦史台張商英,右正言孔仲武,彈劾蘇油懈怠機務,疏忽大事,恃寵而驕,輕慢朝廷,乞下詔責罰。

蘇油乞退,其家已先出張知白故宅,帝乃令約攔行李,章惇、蘇元貞勿得受司徒乞罪章奏,且召蘇油回京,並遣太醫按視。

諸軍聞之,攻伐愈急,庚戌,種詁奏種誼克桃山、野狐;李純元克奉聖,曹南克歸化,擒仁聖偽朝太上皇和魯斡、太子耶律大石。

範龍山取儒州;折可大取懷來、昌平;田遇取檀州、姚古取古北館。

幽雲全境,盡入宋軍之手,燕山要地、長城五關,各遣大軍扼控。

偽朝太上皇、太子以下,妃嬪、宮人,俘獲一千四百餘員;各路官吏、頭下軍州大小使臣,計七百有奇;滅敵兩萬餘人,降俘六萬以上。

兩京府庫、圖書、地冊、民籍,並偽朝宮室、儀仗、符印、車輦、甲仗、金寶,盡數繳獲。

不日將使檻車叩闕,昭宣大捷!

消息一出,汴京城頓時陷入了瘋狂的歡慶當中,人們紛紛湧上街頭,朝著宣德門齊聚。

景陽宮與汴河碼頭大鍾樓上,大鍾開始鳴響,內皇城紫宸殿,也開始傳出《破陣樂》的管風琴奏章。

滿城飄灑起大勝的傳單,趙煦坐著輪椅登上宣德城樓,接受臣民們山呼海嘯一般的拜賀。

皇宋百年來的恥辱,一朝洗雪,中原門戶幽雲要地,從此回歸!

在如此大的勝利之下,禦史台的彈章變得悄無聲息了。

癸亥,詔進章惇官三等,章楶二等,蘇元貞二等,天下官吏一等。

克複幽雲前方將領,諸路軍伍,進職有差。(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