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公之舉深得用兵之道!”回房間的路上,劉弘基低聲評價。

“明鬆暗緊,分寸掐拿得恰到好處!”李旭點頭認同。這話倒不是在拍李淵的馬屁,自己這幫同僚是什麽德行李旭最清楚,如果剛才唐公稍稍表現出些緊張之意,估計此時軍心已經崩潰了。

“唉!”劉弘基歎了口氣,仿佛在為懷遠鎮的命運而深深地擔憂。他年齡比李旭大了一倍,看到的東西也比眾人多出許多。把屯糧之所放在兩國邊境上,這是一個非常蹊蹺的安排。但透過這種蹊蹺,卻能隱約推斷出一個不可以告知於人的事實。

見對方不說話,李旭也有些黯然。去年棄學出塞,就是為了逃避這場戰爭。今年到懷遠鎮投軍,也是為了避免成為Lang死遼東的冤魂。但是,該來的終於還是來了,自己無論怎麽逃都沒逃過…….

二**步地走著,各自想著心事。從校場到住所的距離轉瞬即至。可兩個人仿佛都忘了路,斜斜地繞了過去,兜了半個圈子,又斜斜地繞了回來。

沉默了片刻,劉弘基低聲建議:“兄弟,該咱們為唐公做點事了!”

“劉大哥,你說吧,咱們怎麽做!”李旭點點頭,聲音不大,但是非常果決。唐公對自己有知遇之恩,自己的確應該有所回報。況且,方才他離去前那意味深長的一瞥顯然有所表達,自己猜測不到李淵的心思,但這個問題難不住心思縝密的劉弘基。

“幫唐公守住懷遠鎮!如果大軍未動,糧草先失,唐公肯定身敗名裂!”劉弘基停住腳步,望著黑漆漆的天空說道。刹那間,草原上一起突圍時那種蔑視天地的氣概又回到了他身上。

這才是李旭認識的劉弘基,在兵營的這一個多月,日日和大夥一起呼酒買醉的劉弘基和草原上那個高大威猛的漢子幾乎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有時候,李旭甚至懷疑劉弘基是否有個一摸一樣的孿生兄弟。

“怎麽守?”李旭低聲問。

“首先,咱得穩住自己,穩住身邊這幫弟兄!高麗人不敢跟咱大隋主力正麵對決,隻要懷遠鎮的軍心不散,咱們就有盡力一博的機會!”劉弘基想了想,說道。

“我盡力而為!”李旭仔細想了想,鄭重答應。

對職位低微,從軍資曆僅僅有一個月的劉、李二個人而言,穩定軍心並不是舉手之勞。能托關係來懷遠鎮從軍的人,家中背景都不太差。當初大夥都是為了避免上戰場送死而來,包括李旭和劉弘基,何嚐沒抱著同樣的打算。如今安全之所變成了危險之地,誰還有心思聽兩個新人的。即便他們是唐公嫡係,也不能讓大夥拿身家性命去冒險。

但有了近一個月的酒肉交往,大夥就都是朋友,朋友之間自然可以交心,包括交流對眼前局勢的判斷。

這個交心的機會不用李旭刻意去找,當他和劉弘基商量好了對策繞回自己在軍中的住所時,平素幾個說得來的朋友早已等在了屋子門口。王元通、齊破凝、秦子嬰、武士彠、張德裕…….熟悉的麵孔一個都沒少。

“二位,可把你們兩個盼回來了!”遠遠地,齊破凝就上前打招呼。

“我和劉大哥剛才去辦了點私事!”李旭笑了笑,低聲回答。第一次有目的性地和人交往,他覺得格外別扭。

這種扭捏的表情在眾人眼中卻變成了神秘。他是唐公的世侄,軍營裏所有人都知道。兩個人剛才遲遲不歸,肯定被唐公召去議事了。而議事的結果,則涉及到大夥的身家性命。

“劉,劉大哥,李兄弟,你們,你們還好吧!”秦子嬰涎著臉上前問候。平素身子單弱的他突然“胖”了起來,從脖子到膝蓋都鼓鼓囊囊的,活像一頭攢足了秋膘的糟牛。

“當然好了,難道你希望我們凍死不成。大夥在這站著幹什麽,有事進屋去說。冰天雪地的,你們不嫌冷嗎?”劉弘基打了哥哈哈,扭開門鎖,把大夥讓進屋內。

“對,對,咱們進屋說,進屋說,老齊,把你弄的酒趕快找人抱進來!”王元通陪著笑臉答應,邁開腳步率先向裏走。全身上下六、七把刀互相碰撞,每走一步,都發出叮叮當當的脆響。

劉弘基笑了笑,依次把大夥讓進了屋,虛掩了門,吹著了炭盆裏的火,又順手在火盆上方吊了一個裝滿水的銅壺,然後才慢慢吞吞地問道:“幾位兄弟這麽晚了不去睡覺,找我們有事情嗎?”

“沒事,沒事,就是過來看看!”王元通擦著臉上的汗,話說得吞吞吐吐。

“真沒事兒?”劉弘基明知故問。眾人既然不說實話,他也樂得跟大夥兜圈子。扯閑課比耐心,他不信在座的有誰比得過自己。

“劉哥,咱們都是好兄弟,對不?”齊破凝是除了劉弘基外年齡最大的人,定力也最差,實在熬不住了,第一個把話頭引向正題。

“那當然,一入軍營,大夥就都是過命的交情。沙場上,能救你性命的隻有身邊兄弟!”劉弘基爽快地回答。

“過命的交情,過命的交情!”秦子嬰瞬間白了臉,連連說道。他對沙場兩個字太敏感,聽到有人說及,心跳得就喘不過氣來。

“好兄弟有話得直說,不能藏著掖著,對不?”齊破凝推了一把秦子嬰,繼續追問。

“是啊,朋友貴在交心。若是有話隻說半句,那還是什麽朋友!”劉弘基用銅簽子捅了捅炭火,笑著回答。

火盆裏已經有粉色的烈焰跳了起來,燒得銅壺嗞嗞有聲。屋子裏的溫度漸漸高了,每個人的臉都被火光映成了紅色。

“那,唐公打算什麽時候帶大夥撤離懷遠鎮?”齊破凝終於鼓足勇氣,問出了最關鍵的一句。如果大隋已經開始對高麗的戰爭,囤積糧草物資的懷遠鎮無疑是一個安全的大後方。但是,現在高麗人越過界河主動向大隋發動了攻擊,當初抱著大軍補給方便而特意選定靠近界河的屯糧重地,就成了最不安全所在。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大夥都是君子,能逃跑時盡量別比其他人逃得慢。

“撤,如果你是唐公,你會帶大夥撤嗎?”劉弘基突然正色,盯著齊破凝的眼睛追問。

齊破凝愣住了,他從來沒把自己設想成過一支兵馬的主帥。猛然間易了位置,在心中想法的劇烈衝擊之下,整個身體都僵硬起來。

“你,你是說,唐公,唐公根本不打算撤走?”王遠通的上下牙齒不斷打戰,臉上淌著汗,身體卻仿佛的掉進了冰窟窿。

炭盆旁的幾個人臉色都變得雪白,他們都是讀過書,從小受過訓練的世家子弟。心思轉得都不慢。按劉弘基得建議換個位置一想,先前的疑問登時變得清清楚楚。

任何人把自己擺到李淵的位置上,他都不會撤走。懷遠鎮囤積了足夠百萬大軍吃三個月的糧食,若不戰而走令糧食落入敵軍手中,主將被千刀萬剮也難謝其罪。可若是死守此地,就憑城裏這一千二百名混吃等死的弟兄,恐怕支持不了一個時辰就會被高麗人碾成齏粉。

“唐公當然不打算撤了,根本沒撤的必要啊!懷遠鎮雖然小,其實固若金湯!”李旭漫不在乎地替劉弘基回答。第一次撒謊,他有些緊張。但在心情比自己還緊張的人麵前,反而顯得鎮定無比。

“固若金湯?”眾人的目光一齊向李旭掃來。李旭的老實厚道在軍營裏是出了名的,大夥雖然總笑他木訥,但在這非常時刻,同樣的話在他口中說出來,要比在別人口中說出來可信得多。

“對啊,大夥看不出來嗎?”李旭不屑地看了看大夥,按劉弘基事先教好的說辭解釋道:“辛將軍麾下的三萬多大軍就在咱們邊上,與懷遠鎮互成掎角之勢。敵軍若攻辛將軍,咱們從背後襲之。敵軍若攻懷遠,辛將軍必斬其側翼。而雙方僵持時間一長,我柳城、盧龍大軍必至,高麗人則陷入重圍,有全軍盡墨之險……”

這是曆史書上講過的戰例,楚國大軍曾經以這種陣勢抵抗了秦軍三個月。大隋不是弱楚,三個月的時間,足夠派來百萬援軍。

“敵方主將不是傻子,他才不會冒這麽大風險來攻。”劉弘基大笑著補充,仿佛真的剛剛與李淵探討過眼前局勢。“唐公以為,河麵結冰後,敵軍必以偷襲、騷擾為主要手段,絕不會與我們正麵交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