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也是謠傳,小崽子的毛色,向來都是灰突突的!”李旭一邊徐徐前行,一邊應道。

“逆了季節生的孽障,還是獨伢,怕是養不大吧!況且狼性野,你將來未必製得住!”

“能養多久養多久,我也是一時興起。將來長大了,就放到深山裏去,任其自生自滅!”李旭有些不耐煩了,連日來,關於小狼無法養大的話,他一天能聽到十幾回,耳朵上的繭子都磨起了老高。

“不如把它讓給五哥,我廚房有的是碎肉,好過跟了你受苦。我給你十個錢,你說,怎麽樣?”張五娃打馬追上幾步,賠著笑臉問。

李旭詫異地看了表哥一眼,搖搖頭,繼續趕路。

“要不,二十個,不能再多了。一條訓好的獵狗也值不了這個數!”張五娃不依不饒,繼續追著侃價。

“五哥,那小狼本來就不值一錢。但那是我的!”李旭回過頭,眉毛豎成了兩筆濃墨。

“實話跟你說了吧,旭倌!劉大官仗著他家賽虎犬個頭大,總欺負我的狗小。所以我想養條狼來報仇。那東西天生喝血吃肉的種,憑你的家底,根本不可能養得活。不如轉讓給我,看在親戚的分上,我給你五十個錢救急,也好過你舍了學業去從賤行!”張五娃策馬攔住李旭去路,急切地說道。

“五哥,君子不奪人所好!”李旭黑了臉,大聲道,“況且,它是狼,不是狗!”說罷,推開張五娃,縱韁而去。

“旭倌,旭倌,咱們再商量商量,再商量商量!”張五娃策馬急追,焦急的聲音在街頭回**。

“我再說一遍,它不是狗!”

接下來數日,李旭俱在與親朋好友、族人同窗的話別中渡過。眾人聞聽他要棄學從商,有人惋惜,有人慶幸,更多的人則是好心地前來安慰,讓他且順天命。在飽含了人間冷暖的目光中,日子過得倒也快。轉眼來到月末,心結早已被老夫子幾句話解開的李旭除了不舍之外,內心深處反而湧起了對幾分流Lang的喜悅與期待。幾乎寸步不離的小狼崽子仿佛更理解主人心態的變化,綴在李旭腳邊,不斷地打滾耍賴討要吃喝。

雖然沒有足夠的肉食可吃,與人一樣有了固定進食機會後,小狼崽依然發育得極其迅速,雙眼睜開沒多久即不肯再躺於李旭為其安排的木箱中休息,而是跌跌撞撞地跟在李旭腳邊東奔西跑。

對於這樣一個逆季而生的怪胎,左右鄰居和族中長者甚為不喜,幾度找上門來要求李懋將狼崽子處理掉,以免其長大後為禍鄉鄰。待聽說李家惟一的兒子輟了學,馬上準備去從事賤業,硬氣話也就無法說得出口。

士農工商,百藝之中,商人排在最末。尋常人家子侄倘若能在田間刨得一口吃食,都不會曲身為商賈。務農者可以憑借苦讀或別人賞識改變命運,而從商者,這一輩子就要被打上商人得印記,永遠沒有讀書做官的機會。

大多世人皆羨慕比自己過得好的鄉鄰,巴不得人家遭災。而遇到境況比自己差的鄉鄰,反倒心生幾分同情。“反正這東西注定長不大!”“反正他走時會把這孽障帶走!”鄰裏族人們自我找著借口,陸續離開了李懋的家。

“你不但要長大,而且要比別**。”落日下,李旭對著自己的小狼講。小狼在地上打一個滾,嗚嗚嗯嗯叫喚數聲,以此來回答李旭的叮囑。

“不如我就叫你甘羅!”李旭摸了摸小狼絨絨的短毛,笑著說道。突然間從一個眾人矚目的少年才俊,變成了一個大夥不願意搭理的小行商,雖然那天已經被楊夫子及時解開了心結,但巨大的生活落差依然使他的性情在不知不覺間發生了變化。一言一行,除了原來的坦誠敦厚外,又多出了幾分玩世不恭。

甘羅十二歲為相,是世人眼中少有的神童和幸運兒。既然小狼崽被所有人稱為孽障,黴運纏身,李旭就偏偏給他取一個世間最幸運的名字。至於無聊的人是否為此火冒三丈,李旭不想管,也管不著。

“甘羅,甘羅!”一個少年在陽光下邊跑邊叫。

“嗚嗚,嗚嗚!嗷――”小狼張開四蹄,銀灰色軟毛在暮色中飛舞。

出發的日子一天天臨近,李家的人也漸漸忙碌起來。李旭平時上學騎的那匹大青花騾子跑不快,隻能用來馱貨,不可用來乘人。所以李懋特地將自己此番販賣回來準備催肥了賺錢的三匹突厥瘦馬中挑出最強壯的一匹來,配了新的嚼絡鞍凳,給兒子當坐騎。

舅舅張寶生則把當日賣皮貨收到的錢借著給外甥湊盤纏的理由全部送回了李家。李張氏好推歹推,張寶生最終隻肯收下三十個肉好算作給妻子的跑腿錢,其餘的硬塞進了李張氏手裏,“窮家富路,咱們再苦,但不至於揭不開鍋。旭官出門在外,多一文錢在身,就多一份膽氣!”

“也好,等咱家旭官賺了錢,讓他給你沽酒!”李張氏接過帶著汗味的荷包,強笑著說道。一轉過身,立刻用手背去揉眼睛。

“你這作甚,他能出門幫襯家裏,是好事兒啊。難道你還能把他夾在胳膊底下護一輩子!”張寶生不忍看妹妹難過,低聲勸慰。聽說侄兒棄學,他亦非常失望,恨不得上門與李懋打上一架,讓他斷了這個短視的念頭。但家裏的婆娘卻說:“任誰家的父母都不會禍害自己的孩子,妹夫這麽安排,肯定是有什麽長遠打算,或是有什麽不得以之處!”所以張寶生也隻得強作歡顏來賀,順便看看妹夫這裏是否有轉不開的急難需要自己幫忙。

“他文章寫得好,字也周整。當年老太爺在世的時候,曾經說旭子是李家祖墳上一壟蒿子…….”李張氏低聲說著,用手抹幹眼角的淚。無奈壞了兒子的前程,做母親的無論如何也不能心安。(注13)“唉!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一時黯淡,誰又能看得出今後短長來!旭官這孩子生就一身福氣相,你放心,他將來肯定有機會出頭!”張寶生裝作信心十足的樣子,故作神秘地解釋。

李張氏不說話了,兒子臨行,最忌說出錯話來壞了口彩。明知道哥哥是安慰自己,也隻能把安慰的話當希望來聽。況且兒子還小,誰知道會不會有更好的前途在等著他!

想到這,心下稍寬。把刮光家底搜羅出來的錢湊在一起,穿成每百文一小串,打在了行李卷裏,與幹糧吃食,厚衫夾襖歸做一堆,怕人?上看見起了歹意,又特地在裝銅錢的袋子外邊縫了一個粗麻布口袋,髒兮兮的,仿佛裏邊裝得全是破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