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姬怎麽了,有些人是誰生的都不知道!”

“哪個小子罵人,給老夫滾出來!”麥鐵杖猛然回頭,大聲怒吼。自從他投到楊素麾下,還沒人敢這樣侮辱過他。出身綠林是他一生之痛,所以今天無論如何,他也要把罵人的家夥撕成碎片。

眼看著老將軍就要縱馬衝入人群,劉弘基一抖韁繩,橫在了麥鐵杖麵前。“麥老將軍,您欲當街殺我麾下士卒嗎?”

“小兔崽子滾開!”麥鐵杖抬手就是一馬鞭,狠狠地向麵前這個不識好歹的家夥抽去。

不知道是因為躲閃不及還是不想躲閃,劉弘基被夾了鐵線的皮鞭重重地打在了臉上。隻聽“啪”地一聲響,象征著別將身份的頭盔飛上了半空,一道青黑色的鞭痕從耳朵一支延伸到下巴,血順著傷口處滴滴答答流了下來。

劉弘基不閃不避,攔在麥鐵杖馬前大聲冷笑。揮手打了人,麥鐵杖心中的怒氣也散了一點,看看劉弘基,冷冷地問道:“小小別將也敢攔我,難道唐公平素就是這樣教導屬下的嗎?”

“不知道麥老將軍是以左武衛大將軍身份與末將說話,還是以普通人身份與晚輩說話?”劉弘基也被這一鞭子打出了怒火,冷笑著反問。

兩百多名護糧兵再度舉起了兵器,今天的侮辱大夥受夠了,如果姓麥的老家夥再敢動手打人,少不得大夥一起上前拚命。

五百府兵也快速整隊,隻要動手打起來,就是一場火並。雙方勢均力敵,誰準備得不及時誰就吃虧。

左翊衛大將軍宇文述、虎賁郎將錢士雄、鷹揚郎將孟金叉等人沒料到事態會突然發生這種變化,想上前勸,又不知道如何開口。而眼看著雙方火並,皇上追究下來大夥都逃不了幹係。正著急的時候,又聽見馬蹄聲響,一夥人衣衫不整地跑了過來。

“麥老將軍手下留情。麥老將軍手下留情!”唐公李淵邊策馬邊喊。轉眼來到近前,滾鞍下馬,三步兩竄到了麥鐵杖和劉弘基之間。

他一身官服,滿頭大汗,顯然是正在處理公務之時,猛然聞訊趕來的。當了當事人中間,先拱手向麥鐵杖施禮,然後衝著劉弘基大聲喝道:“老將軍在前,你一個後生晚輩怎能如此無禮。還不趕快向前輩賠罪!”

“不敢,老夫無德,不敢做此人的前輩!唐公帶得好兵,以三百破五百,打得我左武衛落花流水,老夫佩服!”沒等劉弘基說話,麥鐵杖森然道。

“下官失禮,下官失禮。回去後定然重重責罰他們!”李淵忍氣吞聲向麥鐵杖賠罪。他方才正在府衙與幾個心腹幕僚議事,突然間聽聞護糧兵與府兵發生了衝突。本來以為是場尋常糾紛,便沒去管它。反正平素這種糾紛常有發生,每一次都是護糧兵們忍讓。沒想到轉眼間事態就失去了控製,衝突變成了大規模群毆。等他聽說麥鐵杖等人被驚動了,再上馬追來卻已經來不及。

“不必了,你的麾下當街羞辱我的部屬,你把肇事者交出來吧!”麥鐵杖用馬鞭敲了敲手掌,氣哼哼地回答。

李淵性子軟弱,在同僚中是出了名的。這樣一個謙和之人,欺負他也沒什麽意思。所以麥鐵杖不打算再鬧下去,隻拿兩個不長眼的家夥打個半死,讓新兵蛋子們得個教訓也就罷了。至於那個歌姬,反正自己已經罵夠了,誰愛娶誰娶,跟老麥也沒什麽關係。

眼下李家正出於風尖Lang口上,唐公哪還敢再豎強敵。低聲歎了口氣,將目光轉向那些護糧兵,正想於其中找兩個李府安插進去的死士交給麥鐵杖委曲求全。劉弘基卻再次向前提了提馬韁繩,大聲阻攔道:“唐公且慢,此事是因弘基而起,自然要由弘基親自來了結。麥老將軍,晚輩挨了你一馬鞭,你卻還沒回答晚輩所問?”

“弘基休得無禮!”李淵大聲怒斥。無論誰是誰非,自己這個主帥惹不起對方,是無可奈何的事實。今天雙方鬧得越大,弟兄們吃的虧也越大,根本沒有找回道理的可能。

“前輩,晚輩是以大隋天子帳前右勳侍身份向你發問,並非以唐公麾下護糧別將身份向你發問!”劉弘基搖了搖頭,繼續追問道。

李淵想息事寧人,這種心思劉弘基能夠體諒。但今天的事情根本不可以用息事寧人的方法解決,自己先前已經一再退讓,可麥鐵杖這老糊塗在宇文述的挑撥下步步緊逼。如果自己把麾下交給麥鐵杖出氣,今後這一千二百名兄弟將無人在真心替唐公效命。

“弘基兄是個真男兒!”李婉兒低聲點評。畢竟年齡還小,她無法理解父親軟弱的原因。側頭看看弟弟,發現李世民自始至終,目光就沒離開過宇文述的左右。

“麥鐵杖人如其名,一直被姓宇文的拿在手裏當兵器用。”李世民冷笑著嘀咕,“倒是弘基兄,進退有度,未必真吃了虧去!”

李旭輕輕點頭,暗自拔出了騎弓。他不清楚劉弘基到底想做什麽,但能看出來他那一鞭子是故意挨的。打了人之後,麥鐵杖的氣焰就漸弱。先還要護糧兵交凶手和女人,現在女人不要了,隻問凶手。雙方繼續消磨,恐怕麥將軍什麽也撈不到。

正這樣憤憤不平地想著,又聽見猶豫了好半天的麥鐵杖冷笑著回答:“以大將軍身份怎麽樣,以普通人身份又怎麽樣?”

“以大將軍身份,麥老將軍縱容屬下強闖民宅,羞辱將領妻子在先。明知對方結發,還出言辱罵在後,再加上無故痛打部將,蓄意殘害士卒。其中無論哪一項,都有違大隋軍法。弘基身為右勳侍,自然要向聖上那裏討個公道。”劉弘基抹了一把脖頸上的血,冷笑著說。

“弘基,休得再胡言亂語!”李淵又氣又急,大聲嗬斥。劉弘基一再以右勳侍身份說話,就是表明了此事與李家無關。可自己又怎能讓他一個小小的侍衛跟大將軍去鬥?雙方實力不在一個層麵上,人脈也差了千重萬重!

“弘基即便不說,是非曲直亦在人心。”劉弘基搖搖頭,不肯依從李淵的命令。“如果以普通人身份,麥將軍打我這一鞭,是前輩教訓小輩,弘基隻好忍了。但你辱我朋友,便是辱我。弘基不才,願持手中長槊,向老前輩請教一二。”

“弘基!”李淵驚叫了一聲,眼睛都急得紅了起來。麥鐵杖是大隋軍中數一數二的凶人,在兩軍陣前,六十多斤鐵杖揮下,通常把對手連人帶馬全給砸塌了。劉弘基一言不合與他邀鬥,雖然不違反大隋軍律,也等於自己上前送死。

聽完劉弘基的話,麥鐵杖不怒反笑,馬鞭戟指劉弘基麵孔,說道:“你,有種,劉升養了個好兒子!”

作為大將軍,麥鐵杖自然不會懼怕一個小小勳衛的彈劾。但若不敢接受劉弘基的挑戰,就等於承認自己武技不如別人,隻敢憑官位欺負後輩。

冷靜想想,他知道今天的事情自己的確不占理。特別是侮辱人家妻子那幾句話,不知道怎的當時就衝口而出。可讓他給一個晚輩認錯,或者放棄給麾下弟兄們出氣的機會,麥鐵杖同樣也做不到。

進退兩難之間,麥鐵杖一張手,就打算取鐵杖給劉弘基以教訓。沒等家將把他的鐵杖提過來,劉弘基又大聲補充了一句:“且慢,劉某還有一言在先!”

“說!”麥鐵杖瞪大了眼睛怒喝。

劉弘基看看氣憤添膺的弟兄們,再看看無可奈何的李淵,笑了笑,說道:“若是晚輩輸給前輩,則今天之事就算揭過,唐公帳下將無人再提!”

“若是你小兔崽子贏了,今天的事情老夫永不追究!”麥鐵杖信口答。這本是綠林豪傑之間邀鬥的一句套路話,他順著劉弘基的話柄答完了,才猛然意識道自己上了一個大當。

自己的初衷本來要追究對方持械群毆之罪,結果稀裏糊塗就變成了私鬥。而對方不知怎的又好像當過綠林豪傑,江湖切口說得極其順溜。自己一接話,就等於把前麵所有事情放開。打贏了劉弘基,頂多傷了他一個,唐公帳下那些無禮私鬥的士卒自然不好再去追究。萬一輸了一招半式,非但今天的場子全丟,半生英名也隨之付與流水。

未戰,先機盡失。麥鐵杖手握成名兵器,心情一下子變得萬分沉重。

“此地甚窄,麥將軍何不去校場指點他!”宇文述非常體貼地給麥鐵杖出主意,一句話,封死了雙方可能的退路。

“也好,老夫久不活動筋骨,手都生了!”麥鐵杖仔細打量了宇文述一番,森然回答。

無可奈何的李淵後退數步,拉起了自家的戰馬。他沒有力量再做任何事情了,如果被挑戰的人是宇文述,無論如何他也自重身份不會和一個小將計較。隻需要一句以下犯上,就可以讓劉弘基到一邊去反省。

可惜劉弘基挑戰的偏偏是麥鐵杖。

可恨宇文述偏偏在旁邊敲磚釘角。

目光掃過那些義憤填膺的護糧兵,猛然,李淵明白了劉弘基的心思。他抬起頭,眼角裏閃起了點點淚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