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好,待他們都渡河去打仗,咱們這些不用上戰場的兄弟們再喝個痛快!”劉弘基點點頭,笑道。

“嗯,希望大軍早日攻克平壤!”李旭由衷地祝願道。

雖然他不看好這場戰爭的結果,但依然期望大隋能順利將高句麗犁庭掃穴。倒不為了自己能分一些功勞,而是為了當年在蘇啜部,蘇啜附離的一句話。

“一個不願意為自己的族人而戰的懦夫,會為別人的部落而流血嗎?”時間久了,李旭已經忘記了這句話曾經給自己帶來的傷痛。在他心中,卻認同了中原是自己的部落這一說法。雖然,這個部落實在太大了些,部落長老們的心也不齊。

一邊走,一邊想著心事,不知不覺間,他已經走回了自己的營帳旁。剛欲推門,背後突然又傳來了幾聲惱人的“烏鴉”叫:“哈哈,有人開始煩惱了。我今天看見兩個小孩挖沙土,挖著挖著卻扒出了一具屍體!”

不用猜,李旭也知道說話的人是誰。除了宇文家族的人,別人沒有追上門來惹討人嫌的癖好。他回過頭去,看了對方一眼,方欲找個說辭走開,又聽宇文士及繼續臊聒道:“兩個小孩拚命把屍體埋起來,互相說什麽都沒看見。屍體卻就在那,每天都在他們心裏!”

“駙馬督尉大人找在下有事情嗎?”李旭皺了皺眉頭,不快地問道。劉弘基曾經叮囑過,告訴他盡量忍讓。所以,他心中再煩,也不想直接和宇文家的人鬧翻。

“我很早就過來找你,結果看見你去了劉將軍的營帳。我就在外邊等,等了足足兩個多時辰,才終於等到你出來!”宇文士及明知道自己不受歡迎,依然湊過來,努力擠向李旭的營帳門口。

“我和弘基兄是好朋友,自然彼此之間的話多些!”李旭笑了笑,回答。“軍營馬上開飯了,我們這些大頭兵吃的夥食,估計駙馬督尉大人吃不習慣!”

“沒有利害衝突時,任何人都可以做朋友!”宇文士及推開李旭的營帳門,一屁股坐了進去。

“宇文家的人最近好像一直在打仲堅的主意!”唐公李淵的府邸,長子建成低聲向父親匯報。李淵是個非常盡職的父親,家族大小事務通常都會讓孩子們參與。這樣,一方麵大家可以坐在一起感受家庭的溫馨,另一方麵,也可以培養遇到事情後,幾個兒子的實際處理能力。

壟右李家走到今天這個地步不容易,幾代人苦心經營才得到這個結果。幾個兒子中必須出一個強於父輩的繼承者,才能把李家的輝煌永遠維持下去。

“仲堅兄不是個輕易被人拉攏的人,況且,他那麽魯鈍,也許根本沒覺察到皇上刻意降低了對他的賞賜!”沒等李淵說話,李婉兒搶先說道。提起李旭的魯鈍,她又想起對方很多好玩的舉止。這個同姓少年與自己認識的所有世家子弟都不同,有時候傻傻的,有時候卻也十分討人喜歡。

“我倒怕是劉大哥那出了事情。皇上明著升了父親的官,實際上把最後這點兵權也變相給奪了。如果劉大哥被人拉攏了……”李世民有些擔心地提醒父親。李旭不過是個校尉,年齡和自己差不多,才華不顯,即便被宇文家拉攏,對李家也沒太大損失。但劉弘基不同,他武藝高,為人圓滑,並且素能服眾。一旦他那裏出了麻煩,李家最近幾年的努力便丟了一大半。

護糧兵並非隻是一群混吃等死的公子哥,很多大家族隻顧著抓府兵的兵權,沒注意到公子哥們的潛在價值。他們雖然背後的家族都算不上龐大,但數量卻多達一千二百之巨。有一千二百戶正在崛起的中小家族做支持,李家的實力足夠提升一大截。

這才是李淵對護糧兵縱容回護的真正原因,別人猜不到,但建成和世民不會不了解父親的心思。

“如果姓劉的不知道好歹,就一刀殺了他!”李元吉愣愣地插了一句嘴,招來一大堆白眼。他看看父親的臉色,灰溜溜鑽進了母親的懷抱。

“弘基這個人,很知道進退,所以你們不用擔心他會背叛咱們李家。”李淵等孩子們都說完了,才慢慢給出自己的答案。他看看兩個已經長大兒子,還有一個涉世未深的女兒,想了想,繼續說道:“旭子是個心地純良的孩子,知恩圖報,宇文家費多少心思,估計也沒什麽用處。他將來的成就未必在弘基之下,眼下跟了咱們家,反而倒把前程耽誤了。”

“他一個鄉下小子,前程還不都是您給的!”李元吉從母親懷裏探出頭來,嚷嚷了一句,然後又飛快地把頭縮了回去。

“你們呢,也這麽認為?”李淵出乎意料地沒嗬斥幼子多嘴,笑了笑,對其他幾個子女詢問。

“咱們李家的確對他不薄,我想仲堅心裏也清楚這一點,否則不會當著滿朝文武坦然承認和咱家的關係!”李建成想了想,率先回答。他一直試圖把對方當作一個來投奔李家的遠房親戚看待,交往多了,心中對李旭也的確產生了一絲親情。

“他心存感激,所以也竭盡全力回報咱家。”李世民想了想,回答。李旭不會被宇文家所拉攏,這點他一直不懷疑。但李旭算是自己家的嫡係麽,對此他同樣心裏沒多少把握。這個人雖然表麵上憨憨的,心裏卻有些死主意,他認定的事情,別人很難說服他回頭。

“劉大哥和仲堅兄都很有才華,父親幫他,他們才有出頭的機會。如果父親不幫他們,他們也可能出頭,但肯定要耗費更多時間!”李婉兒看法與哥哥和弟弟稍有些不同,更側重於對劉、李二人能力的欣賞方麵。

“他們二人都不是因人成事者,如果為父不幫他們,他們早晚也要被人注意到!”李淵點點頭,幽然說道,“此番征遼,數十個屬國跟在大軍旁邊觀戰。倘若勝了,倒也能震懾那些蠻夷。若是大軍出師不利,恐怕”他歎了口氣,搖頭:“恐怕將來會天下大亂!”

“亂世來臨前,咱們多幫一個人,將來就多一個朋友!”目光從幾個似懂非懂的子女臉上掃過,李淵的話中充滿憂慮。

和宇文士及交談是一種折磨,此人的舌頭就像毒蟲的信子,紅鮮鮮地在口中翻卷,每一次吐出來的,都是“致命”的毒液。如果有人再模仿出幾聲嘶嘶的響動,李旭絕不會懷疑此人是條千年長蟲精轉世,生來就是為了給他找不愉快的。但是他又無法趕對方走,話說輕了,宇文大人當作耳旁風,說重了,憑著駙馬督尉的身份對方可以給護糧軍製造出數不盡躲不開的麻煩。

對著麵前那張英俊的臉,李旭對自己的人生幾乎感到絕望。如果可以在去遼河對岸作戰和陪宇文士及聊天之間做一個選擇,他現在情願去河對岸戰死。至少那樣會死得痛快些,不必忍受眼前這廝無窮無盡的尖酸刻薄。

好在,百餘萬大軍不可能一直停留在遼河西岸。大業八年(612)三月甲午(十五日),大隋皇帝陛下親自督師,向遼河東岸展開強攻。擔任先先鋒的是左武衛、左屯衛和左翊衛三路大軍計六萬餘眾,清一色府兵精銳,沒有一個臨時招募來的平民。

工部尚書宇文鎧奉命為大軍造浮橋,四萬多民壯腰裏拴著吹漲了氣的牲口尿泡,扛著木板、竹竿和短樁在大軍之前跳進了冰冷的遼河裏。北國春來晚,遼河水正值春汛,又冷又急,半炷香不到時間,已經有百餘名參與修橋的工匠被河水卷走。咬著牙在水裏堅持的其他人也被河水凍得嘴唇發紫,手腳上的動作越來越沒力氣。

“取酒來,讓工匠們輪流上岸休息,下水之前每人先飲兩碗烈酒!”皇帝陛下不想當暴君,至少在他目光所及之處,他不願意看到自己的百姓活活被凍死。

他的命令很快被傳達了下去,片刻之後,新履任的車騎將軍劉弘基帶著護糧軍弟兄,將數千壇軍中為慶功而準備的佳釀擺到了遼河岸邊。有人在岸邊點燃篝火,用瓦甌將烈酒烤熱。凍得麵色青黑的工匠們湊過來,飲酒,烤火,再下河。上岸,烤火,飲酒……

浮橋一尺尺艱難地向對岸伸展,快到河中心的時候,對岸的高句麗人坐不住了。他們不是宋襄公,不懂得讓敵人登岸後再戰的“仁義”美德。數千名身披重甲的戰士衝向了岸邊,用巨盾豎起了一道木牆。木牆後,數千名身披輕甲的武士推來四十幾輛城市攻防用的弩車,用牛馬拉開弓弦,將杖餘長的弩箭搭上了弩床。

遼河春汛正急,水麵上風很大,距離遠時,尋常弓箭根本無法給對方製造麻煩。所以,雙方主帥不約而同地想到了床弩,一場遠距離弩戰,率先在兩岸拉開帷幕。

滔滔水聲很快就被弩箭破空帶來的呼嘯聲所掩蓋,第一個人倒進了河水裏,被Lang頭輕輕一卷,泛起一圈紅色漣漪後即消失不見。緊接著是第二個,第三個,手中除了木材之外沒有任何武器的工匠和民壯們無處閃避,眼睜睜地看著一根又一根粗大的木材飛來,同時穿過幾個人的身體。

工匠和民壯們亂作一團,想逃,身邊都是湍急的水流,離開了浮橋,不知道會被河水衝到哪裏去。想退,退路又被自己的同伴擋住,而浮橋的起端,幾百名手持皮鞭和鐵棍的監工凶神惡煞地逼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