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待李建成等人去遠,劉弘基和李旭立即命令剩餘的弟兄們拉著馬匹躲進了樹林。選擇留下來去泊汋寨解圍的,都是把生死置之度外的好漢,所以劉弘基也不用廢話做什麽鼓動。他把人粗略編成了三個旅,留下一個隊弟兄在林子四周警戒,然後揮揮手,命令其餘人去林中歇息。

情知自己這次八成將一去不回,大夥心裏反而變得踏實了些。不一會兒,樹林中就響起了低低的鼾聲。劉弘基和李旭不敢睡,抱著兵器沿樹林外圍巡邏。走了片刻,劉弘基放慢腳步,歉意地說道:“拉著你來遼東,本想送一場富貴給你。誰料到,反把你送到馬砦水邊上來了……”

“劉大哥何出此言,說實話,我當年最大誌願不過是在地方混個戶槽,能混上校尉,嘿嘿…”李旭指指頭上的鐵盔,坦誠地拿自己開起了玩笑,“早已經喜歡瘋了,即便真的戰死沙場,這輩子也算沒辱沒祖宗!”

“看你那點誌向!”劉弘基側身砸了李旭一拳,笑罵:“我要是你,怎麽也得當了將軍再想戰死!”

二人相視而笑,都覺得心情好生輕鬆。彼此之間仿佛又回到了攜手自草原往回闖的那幾天,除了友情外,不見一絲塵雜。

“劉大哥平生誌向是什麽?大將軍麽,還是冠軍侯?”李旭笑夠了,有一搭沒一搭地追問。

“當個地方刺史,就像家父那樣!”劉弘基低聲回答,“家父生前不斂財,結果他故去後,母親和我受盡人家白眼。以前的親戚、好友突然間都遠了,好像我剛剛染了瘟疫般!”

說到這兒,他忍不住輕輕歎了口氣:“所以,我就立誌這輩子一定要做到刺史,郡守,讓母親不再受人白眼,將來我要是有了兒子,也不再受人欺負!”

“劉大哥沒兒子嗎?”李旭驚詫地問。與劉弘基交往這麽久,他一直沒關心對方有無家室。此刻聽對方提到了兒女,猛然意識到了劉弘基已經三十多歲!這個年齡尚無子嗣的人非但在自己的故鄉不多見,翻遍整個大隋也找不出幾個來!

“我雖然有個右勳侍的虛爵,卻沒有官俸。連飯都快吃不起的人,誰家女兒肯嫁!”劉弘基苦笑著搖頭。

“若是我們能活著回去,說不定朝廷會再升大哥的官!”李旭笑著說道,眼中又閃出了幾分對未來的憧憬。三十萬大軍全軍覆沒,劉弘基卻帶著三百多人逆流而上。以自己的眼光來看,這樣的官才是大隋棟梁,皇帝陛下應該能賞識。

“三十萬大軍皆潰,皇上無論如何也不能獎賞咱們幾個小兵的功勞。否則,那些大將軍們臉上會很難堪。所以,咱們這趟做得是絕對地虧本買賣,除了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外,不會有太多的人記得!”劉弘基再次搖頭,否定了李旭的盲目樂觀。

“那倒也是!”李旭換上一副沮喪的麵孔,抬腿踢飛了一根枯樹枝,“不過救一個是一個,那些人在乎!”

劉弘基詫異地側過頭,忽然發現身邊這位比自己年齡小了一半的小兄弟說話居然甚有禪機,“對,活下來的人會記得!”他笑著說道,突然,眼中精光四射,警覺地把手按到了刀柄上。

“有人!”李旭也聽到了樹林外傳來的馬蹄聲,前衝數步,抱著彎刀藏在了林地邊緣的樹毛子後。不遠處,五匹駿馬飛奔而來,當先一個身材單弱,幾乎騎不穩戰馬,雙臂卻死死地抱住了戰馬的脖頸。

“是宇文士及,還有王元通、老齊,他們怎麽又跑回來了?”劉弘基鬆開刀柄,有些不高興地嘀咕。

如果此刻附近有敵軍出現,宇文士及等人肯定要被人活捉。隱藏在林中的護糧壯士,也會因為他們的魯莽而暴露。但此刻不是責怪他們的時候,先弄清李建成等人是否遇到麻煩才是第一要務。

“李公子沒遇到麻煩,俺老齊覺得,大夥酒天天一起喝,肉天天一起吃。你們去和人拚命,老齊不跟著,有點不仗義!”齊破凝見到李旭,賠了個笑臉,低聲解釋。

“子嬰那麽窩囊的一個人,都提著刀子上去了。俺老王回了頭,將來大夥再聚到一起,你們還不都把我壓到舌頭底下去。這買賣,俺老王覺得有點虧!”王元通跳下馬,嬉皮笑臉地嚷嚷。

“小聲些的,弟兄們在休息!”劉弘基低聲嗬斥,接過兩位朋友的馬韁繩,心中熱流湧動。

“宇文家的窩囊廢不跟你們套交情!”宇文士及被宇文仲和另一個侍衛攙扶下馬,一邊喘息,一邊吐出分了叉的舌頭。“宇文家的窩囊廢算了算,向前殺活著的幾率好像更大些。一旦把被困的弟兄們救出來,咱們這邊就有了三千多人。三千多人一起向西走,肯定比四百多人更安全!”

到了這個時候,也沒有人再跟宇文士及鬥什麽口舌之利。李旭大度地笑了笑,轉身進入樹林深處,從馱馬上找來塊氈子,遞給宇文家的人,示意他們三個先躺下休息。宇文士及卻不打算放過劉、李二人,身體剛歪著倒下,立刻用胳膊支撐起半個腦袋來,低聲向李旭追問:“兩位不怕死的將軍可有了破敵之策?別告訴我你們騙了三百多弟兄們跟著,就是為了讓他們撲上去當千秋雄鬼吧!”

“劉某正為此事煩惱,若泊汋寨的人知道我等來援,雙方裏應外合,未必衝不破高句麗人的圍困。可眼下四處都是敵軍,實在難送進一條消息進去!”劉弘基拱了拱手,低聲回應。雖然對宇文家的人一直印象不佳,但宇文士及能返回來和大夥同生共死,這份勇氣已經贏得了他的尊敬。

“泊汋寨裏邊的人又不是傻子,聽到動靜,他們難道還肯束手待斃嗎?”宇文士及笑了笑,繼續冷嘲熱諷。

聞此言,李旭不由得心中一喜,蹲下身體,低聲追問:“駙馬督尉是說,隻要我等把聲勢做大,裏邊的人自己就會衝出來!”

“他們現在是待宰羔羊,有任何機會都要向外蹦一蹦。至於如何把聲勢作大,想必難不住你們兩個萬夫不當的勇將!”

“請駙馬督尉不吝賜教!”劉弘基端端正正地給宇文士及行了個軍禮,追問。

宇文士及說話難聽,行徑怪僻,但在其不考慮家族利益的時候,頭腦卻是世家子弟中數一數二的。他這樣說,肯定是已經想到了破敵之策,為了弟兄們的安全,劉弘基不吝再受對方多少冷言冷語。

“你們二人不是最擅長放火嗎?當年怎麽燒的突厥大營,今晚繼續燒就是。這點花樣,難道還用我來教你!”宇文士及用純白的眼球掃了劉弘基一眼,不屑地數落道。

“放火?燒突厥人?”李旭騰地一下站了起來,本能地就去摸刀柄。看看宇文士及那得意洋洋的模樣,瞬間明白對方沒有惡意。

“此計甚妙!”劉弘基和李旭迅速交換了一下眼光,都從對方心中讀到了“佩服”二字。眼下樹林裏隻有三百多名弟兄,運糧的馬匹卻還剩下近千匹。如果讓驚馬去踏營,肯定比人去踏效果大。並且在黑暗之中,火光最為明顯。隻要敵營中的火光燒起來,困在泊汋寨的弟兄們即使反應再遲鈍,也知道突圍的機會到了。

想到這兒,二人同時躬身,向宇文士及再次行禮:“多謝駙馬督尉指點!”

“你們能多救些人回來,我的安全保障也多些!咱們不該不欠!”宇文士及臉酸酸地,皺著眉頭回答。

盡管他仍然是一副令人討厭的模樣,劉弘基和李旭對眼前這個世家子弟的印象卻不由自主好了許多。二人旋即以樹枝為筆,當著對方的麵在地上詳細規劃起偷襲敵營的步驟。待把一切都商量得差不多了,抬起頭,向對宇文士及谘詢道:“督尉大人,您覺得這樣安排可行嗎?”

“殺人放火的勾當,你們比我在行!”宇文士及翻了翻眼皮,繼續用舌頭噴射“毒液”。

“駙馬督尉過獎,此火是為大隋所放,隻求破敵,不必在乎身後聲名!”劉弘基笑了笑,鄭重地回答。

“你們難道不奇怪,我怎麽知道你們在突厥放火,偷人家戰馬的惡行嗎?”宇文士及見攻擊不動劉弘基,換了個話題,得意地問。

“眼下距天黑尚早,督尉大人如果願意說,劉某洗耳恭聽。如果不願意說,劉某怎敢勉強督尉大人!”劉弘基再次拱手,以禮貌當作最佳防守利器。

“下次給皇上獻馬,記得別獻人家的一等良駒。有幾個品種,突厥人是從來不賣的,除非你用刀子付錢。”宇文士及放下手臂,趟直了身體,酸溜溜地說道。“還有,騎黑馬的那個小子,你別跟我說你不知道**坐騎是特勒驃,突厥王族的專騎!”

說罷,也不理會二人的尷尬,“毒蛇”閉上眼睛,輕輕地打起了呼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