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你就把人家的崽子也掏了,取名甘羅是麽?”徐大眼大笑著問道。在他眼裏,李旭雖然木訥,見識少,但算得上一個少年才俊。年紀小小敢獨自一人上山打狼,就憑這份膽量,也值得自己一交。

“嗯,他們說小狼是災星,所以我叫它甘羅!”李旭點點頭,臉上帶出了幾分黯然。就在得到小狼的當晚,父親命令他輟學逃兵役,原來對生活的設想全部被推翻。直到現在想起這些事情,心裏還隱隱約約感到遺憾。

“給一頭畜生取名叫甘羅,真有你的!”徐大眼大笑著舉盞齊眉,“來,幹了這盞。為兄佩服你的膽色,兩年前,我自己甭說追殺孤狼了,門都沒出過!”

“哪裏是追殺啊,差點被它吃了!”李旭被誇得有些不好意思起來,抿了口酒,訕訕說道。看看徐大眼茫然不解的樣子,隻得簡要地描述了自己怎麽與狼相遇,怎麽差點被“值三吊錢”的“寶弓”害死,怎麽閉著眼睛射死了母狼,怎麽循血跡追到小狼的事情說了一遍。

一字不落地聽他把話說完了,徐大眼想了想,提醒道:“仲堅賢弟,你那把弓說不定真值三吊錢。按你說的長度,力道,應該是咱大隋的騎弓,市麵上根本見不到的好東西。”

“聽你說了馬槊的事情後,我也這麽想。請問徐兄,這騎弓與步弓有什麽不同麽?”李旭點點頭,問道。對舅舅給自己那把性能時好時壞的弓,他一直愛恨交加。轉讓給別人吧,心裏又十分不舍。自己留著用吧,卻不知道什麽時候弓大爺發脾氣,枉送了自己的命。

“騎弓短小,但力道卻未必比步弓來得弱。”徐大眼拍打著麵前的小幾,低聲唱起了治弓秘訣。“冬治弓幹,春治角,夏治筋,秋合諸材,寒修外表,酒蒸、火段、鉗緊、手撕,慢冶條。絲纏節,幹貼膠,上漆,被弦,重馴導……”這又是李旭從來沒聽說過的,他瞪大雙眼,如渴望食物的幼兒般,拚命吸取著歌訣中的養分。

“騎射之藝,源自趙武靈王。但治弓之法,卻是我中原流傳了數百年的絕技。造一把好弓,和造好槊一樣,需要選材、合膠等,每一步據說都很嚴格。通常四年才得一把好弓,我大隋當年為了南征,集傾國之弓匠,也不過造了萬餘把這樣的良弓出來。後來新皇登基,把錢都拿去玩樂,良弓良匠都絕了種。嘿嘿,你那把弓,甭說三吊,賣給步校尉,十三吊錢他都肯出!”

“噗!”李旭一口酒沒咽落肚子,一下全嗆了出來。十三吊?!!一萬三千個錢?!!姥姥啊,這是他長這麽大沒聽說過的大數字。有這麽多錢,開個店鋪的本都夠了,何必再往來塞上受苦。

正計算著,又聽徐大眼說道:“不過,打仗時將領們都穿重甲,很難用弓真正傷了對方。所以羅公才能身重多箭而不死。如果沒有我大隋的鐵甲護著,甭說多箭,一箭就被射穿了!”

“那是自然,徐兄可知騎射之法!”李旭端起酒杯,虛心求教。

“不太清楚!我學弓時,師父總是說,多射幾次,自然手熟了。我沒那麽多時間射箭玩,想想人家騎了戰馬,穿了重鎧,也沒那麽容易被我射!”徐大眼搖頭,提供了一個令人失望的答案。

看看天色已經擦黑,徐大眼拿出十幾個銅錢,結過帳。與李旭相跟著回了劉老莊。秋高,又值滿月十分,地麵上非常明亮。不用點燈,也能看到對麵人的模樣。

二人才把馬匹拴好,還沒等喘過口氣來,就聽見有人陰陽怪氣地說道:“兩位英雄回來了,見到羅將軍麽?他有沒有給你等些銅錢,以酬謝你二人下午見義勇為之功!”

李旭抬頭,看見孫九、張三,王麻子等幾個資格較老的行商正在月光下看著自己,看情形,眾人在院子中已經等待多時了。

正當他琢磨如何回答的時候,徐大眼站上前,搶先說道:“羅將軍何等人物,怎麽會理睬這點小事兒。隻是他帳下的步校尉嘉許我等仗義,硬拉著吃酒到現在。還許諾說,如果將來商隊在涿州、漁陽、安樂各地有事情,盡管報他的字號!”說著,趁別人不注意,用後腳跟輕輕踢了踢李旭的小腿。

“是,是步校尉熱情,我們兩個被拉著走不開,所以,所以回來晚了!”從沒撒過謊的李旭結結巴巴地說道,胸口處,感覺到有頭小鹿在一直跳個不停。

“嗯!”本來想欲發作一番的商隊副頭目張三沒了脾氣,鐵青著臉罵道:“經商的笑迎四方客,什麽時候輪到咱們報打不平來。一旦到了人家的地麵上…….”罵到一半,想想現在還是涿州地界,得罪了官府更沒好果子吃。吐了口濃痰在地,用草鞋狠狠地跺了幾腳,悻然而去。

王二麻子見副頭領不說話了,也跟著沒了詞。白天,他和老杜等人親眼看到姓步的校尉笑嗬嗬地把徐、李兩個小兔崽子送出了城。此人雖然隻是個六品校尉,可在邊塞各地,虎賁鐵騎的校尉比一郡之首還威風。萬一與虎賁鐵騎破了麵子,今後自己就甭想再通過涿州了。

“以後小心些,能不管的閑事就別管。一旦讓兩個胡人把你們傷了,我跟你們家裏的人沒法交代!”孫九見自己的同伴都走開了,搖搖頭,歎息著奉勸。看看兩個少年漲得通紅的臉,把聲音壓低了些,說道:“他們下午賭輸了錢,心裏不痛快。所以你兩個別惹他們。下午被你們所救的那幾個商販是揚州人,找上門來,送了兩大塊蘇綢給你們做謝禮。我替你們塞到被窩裏了,你們好生收著吧!應該值不少錢呢!”

“謝謝九叔!”李旭和徐大眼同時施禮。商隊頭領孫九的秉性與其他幾個**湖截然不同,豁達,大度,懂得疼惜晚輩,這樣的老人無論身份貴賤,都能令人心生敬意。

“早些睡吧,明天還早起呢!”孫九善意地笑了笑,轉身離去。

一場突然而來的風波憑借徐大眼的從容應對消失得無影無蹤,兩個少年相對著吐了吐舌頭,跟在孫九身後向各自的臥室裏走去。

所謂臥室,隻是正對著的兩間大屋。每個屋子中用木板相對著搭了兩溜通鋪,上麵鋪了些稻草,供行商們休息。雖然有些簡陋,比起野地裏露宿,這已經是高檔雅間了。所以此時在屋子內,已經響起了此起彼伏的鼾聲。

李旭躡手躡腳進了屋,按孫九的事先指點,找到了自己的鋪位。被子卷已經展開了,從邊角處齊齊正正的折痕來看,是九叔親手幫的忙。李旭心裏感激,衝著窗外的身影使勁點了點頭,伸手摸進了自己的被窩。

一股溫水般柔和的感覺立刻順著指尖滑到了胸口。是上等的蘇綢,怪不得幾個賭輸了錢的老商販都看著眼紅。李旭借著窗外照進來的月光捧起綢麵,看到藍天上雲絲般的顏色。這是大戶人家讀書人最喜歡的顏色,徐大眼身上就穿了這麽一件,張小五也有一件類似的直裾,卻不舍得總穿在身上,隻是重要日子才穿出來顯擺。

想想白天發生的事,李旭有些睡不著。步校尉策馬持槊的樣子就像刀刻一樣印在了他腦子裏,一閉上眼睛,滿心都是那個雄姿英發的豪傑形象。比起這個清晰的英雄形象,步校尉所歎服的羅將軍的樣子反而有些模糊。雖然羅將軍是個大大的英雄,他的故事令人熱血沸騰。

來回翻了幾個身,李旭還是睡不著。明知道自己這輩子注定與馬槊無緣,也沒機會像步校尉一般在如此輕的年紀就做了六品武職。白天跟徐大眼聊天時他了解到,即便是從了軍,普通士兵也很難出頭。世家子弟門路比自己硬,武技比自己高,升得自然比自己快。而自己這樣的小戶人家子弟,通常隻有資格運送輜重,或在攻城時抱了柴草填壕溝。死後也不會有馬革裹屍,而是胡亂一埋,沒幾天就便宜了野狼、禿鷲的肚子。

想起野狼,李旭又想起了被安置在馬廄一角的甘羅。自己這個主人不討大夥喜歡,甘羅估計也沒人照看。爬下鋪位,接著月光從自己的行囊中掏出一大塊肉幹,李旭躡手躡腳溜進了月色裏。

月光如水一般瀉在滿是驢屎馬糞的院子裏,整個地麵如同被染了一層霜,柔和,漂亮。四野裏很靜,偶爾有蟋蟀的叫聲從院子角落裏傳來,澀澀地,好像被秋風吹傷了嗓子。李旭記得自己臨行前,舅舅總是咳嗽。不知道他的嗓子現在怎麽樣,吃了自己挖來的草藥,是否好了一些。母親呢,如此月光下,她又該坐在院子裏借著月色踩織布機了吧。三日斷匹,總是不停地織麻布的母親好像很少穿新衣服,記憶裏,她的每一件衣服都打著補丁。

離家才數日,李旭發現自己已經非常非常想家了。臨行前那點流Lang的喜悅**然無存,此刻藏在內心深處的,隻有對雙親的深深思念。然而,那個家在短時間內他卻回不去了,征兵在即,據徐大眼分析,官府一旦著了急,誰家的子弟都會強拉。想用錢買通關係的大戶人家,都得看看老爺們能否先保得住頭上的官帽。

一點燈光吸引了他的注意,那是主人家專門給商隊頭領開辟的小間。整支商隊內,隻有孫九有資格去住。想想老人一?上對自己的照顧,李旭又溜回屋子,抓起那塊蘇綢,向孫九的臥室摸去。

腳步再次跨進院子的刹那,他卻聽見了幾聲吵鬧聲順著孫九房間的窗子衝了出來。

“你總是護著他,今天他敢管突厥人的閑事。出了塞,他就敢管別人的閑事,一旦給商隊惹來禍端,大夥都跟著傾家**產!”這是張三叔的聲音,尖利中透出焦急。平素裏,他總是笑嗬嗬的,呼喊李旭幫他做事。

“是啊,九哥。那小子根本不是做買賣的料子,又沒眼力架,脾氣又倔。什麽都得人教,又好惹事。帶著他,將來肯定有數不盡的麻煩!”說這話的是王麻子,李旭清晰地記得他說話時嘴裏那口令人惡心的黃牙。

“還有那頭小狼,眼看著越長越大。九哥,您得拿個主意。大夥信任你,可不能由著他胡鬧。姓徐的咱惹不起,李大木是個三腳踹不出屁來的家夥,咱還怕他?”說這話的是杜疤瘌。李旭知道,從離家的第一天起,此人就一直念叨在有間客棧吃的飯菜,付出了在別家吃飯一倍的代價。可那天,李旭分明記得此人給自己的見麵禮隻是一個白錢,上麵還缺了半個角。

刹那間,漫天無形月光都變成了有形的冷水,直澆在李旭身上。他覺得自己渾身上下冰涼冰涼的,血肉都被凍結在了一處。這就是最初當著自己父母麵拍胸脯,說要照顧自己一路平安的“好友”。這就是曾經摸著自己的頭,滿臉慈愛的長者。隻為了一個可能發生的危險,他們就打算趕走自己,而昨天晚上,在自己幫他們給牲口喂水的時候,他們還說帶著自己同行是福氣!

你親眼看到的,未必是真相。親耳聽見的,未必是事實。李旭想起了楊老夫子的臨別贈言,眼裏慢慢燃起了火焰。

“你們鬧夠了沒有,是不是打算站在旭倌床頭去,把這話親口告訴他!”孫九的聲音透過粗紙窗,慢慢傳了出來。不高,卻堅定有力。李旭看見九叔站了起來,燈光把他的身影投在紙窗上,顯得如山般巍峨。

“你們逼我做什麽,我都明白。我孫九今天也撂這一句話,如今薊縣城,準備出發的商隊不止我這一撥。大夥誰打算拆火加入別的商隊,明天早上別起來應卯就是,我孫九決不攔著。但是誰想把旭倌扔下,門都沒有。我再說一遍,大夥聽好嘍。今天晚上你們隨便嚷嚷,出了涿州,誰要是對旭子動歪心思,別怪我孫九不拿他當朋友!”說罷,把一件東西從腰間解下來,重重地拍在了桌案上。

張三、杜疤瘌、王麻子等人都被震住了。誰也沒想到孫九會為了一個小毛孩子跟幾個老搭檔發火。幾個人嘟囔數聲,不敢再多言語。看看大夥不服氣的樣子,孫九撫摩著短刀坐下來,低聲說道:“那孩子是魯莽了些,可他心腸不壞。一?上,你們誰的忙他沒幫過?。他沒出過遠門,一切得人教導。可他用你們教導第二遍了麽?一個讀過書,熱心腸,知道冷暖的孩子,你們還忍心欺負他,不覺得丟人麽?我也知道,你們是欺負他爹李懋老實,可兄弟啊,咱們別隻顧著眼前。有句老話說過,莫欺少年窮…….”

李旭擦了把臉上的淚,捧著冰冷的蘇綢,慢慢退開。他不想再聽下去了,人世間也許就是這樣,有可能踩到馬糞,也可能揀到蘑菇。沒有一件事情生來完美,也不會是所有的人都欣賞你,理解你的付出。

當天夜裏,李旭做了一個夢。夢境中,他看見自己策馬持槊,衝殺在疆場上。而戰場周圍,無數陌生的或者熟悉的麵孔,在大聲喝彩。

人不是牲口,不需要名種名血。醒來時,他牢牢地記住了虎賁將軍羅藝這句話。

出了薊縣向北,官道漸漸變得破舊起來。路邊的行人越來越少,兩邊的草叢裏,不住有五顏六色的山雞和驚慌失措的野兔跑出,每當這時,商隊裏就有人拎著弓箭嘻嘻哈哈地追上去。隻是大夥的射藝實在不佳,追過半個山頭,野兔和山雞早跑沒了蹤影,隻好空著手,悻悻地趕回隊伍中。

在密雲縣紮營的時候,孫九和張三、杜疤瘌等人又起了爭執。嚷嚷聲持續了小半夜,直到醜時才平息下去。第二天動身時,隊伍裏就多了四個滿臉橫肉的彪形大漢。

然後商隊副頭目張三哥就向大夥宣布說,這四個人是為商隊雇傭的刀客,負責護送大夥到武列水源頭的奚人部落。而大夥需要付出的代價則是,每個人二十個錢,肉好、白錢不限。話音剛落,立刻有人跳了起來,說刀客雇得太貴,春天走這條道時,同樣是五、六十人的隊伍,每人隻要付十六個錢就能雇到能雙手使刀的絕頂好手。

“你們說的那個雙刀劉和他的兄弟們折在黑石嶺了,這個月初發生的事兒。雇他的六十多個商販被人抓了二十多人,每人割了一隻耳朵當作信物讓同伴帶回去向他們的家人籌贖金!”一向吝嗇的杜疤瘌突然轉了性子,顫抖著臉上的疤瘌威脅道。

大夥聞聽此言,脖子後都發了炸。家裏如果有贖票的餘錢,誰還會做這牛馬不如的行商。等待那二十幾個同行的命運隻有兩個,要麽被惱羞成怒的土匪撕票。要麽運氣好一些加入土匪行列,最後死於官府的征剿或一場莫名其妙的火並。大夥誰都沒有舍命不舍財的勇氣,隻好忍痛掏出二十個銅錢,交付給張三哥統一保管。道上的規矩,啟程時說價,到地兒時付款。如果?上遇到截匪,因此讓商隊蒙受了損失,所有損失都要從刀客的報酬裏扣除。如果商隊沒遭受損失,哪怕是刀客全部戰死了,商隊的頭目也得一文不少地把銅錢送到刀客們的家人手裏,哪怕是這名刀客的家人住在萬裏之外。

過了燕樂,官道就徹底消失了。腳下的道路變成了一條商販們用腳踩出的小徑,羊腸子般粗細,連兩騎並行都容不下。周圍的山也越發陡峭,巨岩壘壘,幾乎就擠在路邊上。而路的另一側則經常變成不可見底的幽穀,綠的,黃的,紅的,金的,各色樹葉把人們的視線遮擋住,讓你無法探究下麵究竟隱藏著什麽,隻能聽見淙淙的水聲和山風吹過樹枝時發出的嗚咽。

山,一座挨著一座,沒完沒了。人和牲畜都慢慢開始麻木,分不清自己是在上坡還是下坡。說是下坡吧,連青花騾子這種強壯的大牲口都得伸直了脖頸,一小步一小步向前捱。說是上坡吧,周圍的高聳的山巒卻告訴你,你的位置在一點點向下降。

人們都緊張起來,不再說話,甚至蠢笨的沙雞咯咯叫著從腳邊晃動著肥碩屁股跑過,也再沒人再有心思去追。孫九、張三、王麻子等**湖都瞪起了眼睛,粗糙的大手片刻也不肯離開刀柄。而那四個賣命吃飯的刀客,則分成了兩撥,三個人走在商隊最前,一個骨架最大的人,扛著把門板寬的大刀綴在商隊末尾。

整個隊伍中,唯獨徐大眼和李旭鎮定自若。二人都沒出過塞,不知道?上到底有多凶險。隻是覺得又刺激,又興奮。平生走過的所有路,唯獨以此最為精彩。興奮之餘,李旭還注意到了山上的樹木與家鄉的不同。家鄉的樹,大多生著寬闊的葉子,到了秋天這個時候,就會一點點變黃,然後飛雪般飄落。而山中的樹,卻是以細細的針葉鬆樹居多,其次便是柏樹,隻有在山腳下或穀地裏才能見到楊、柳、棗和野杏子樹,越向山坡的高處,越是鬆樹的天下。所以山的顏色一直在發生著變化,底下的發黃,半山腰處發紅,再向上開始發綠,發黑,待黑色濃到無可再濃時,則突然變淺,成了灰藍色。那是岩石固有的顏色,高到此,已經沒有了樹,隻有巨大的石塊,佇立在風中,閱盡古今滄桑。

“看,長城!”徐大眼突然從後邊喊了一嗓子,嚇得李旭差點沒栽下馬背去。側轉頭,順著對方的手指遠眺,隻見一條土黃色,綿延萬裏的巨龍,橫亙在左側的山嶺上。山,綿延不絕,巨龍,也綿延不斷,九萬裏長風將巨龍的身軀吹得曲曲折折,龍的頭顱依舊高傲地揚著,揚在純淨的藍天之下,群山之顛。

“那是蒙將軍率部眾修築的長城,東臨大海,西入祁連,一萬多裏。從秦漢到現在,已經佇立了一千多年!”徐大眼指點著萬裏長城,低聲讚歎道。在這曆史上最壯麗的工程麵前,他收起了自己的驕傲,沒再說自己可以做得更好的豪言壯語。話語裏流露出的,全是發自內心的欽佩。

“可他的廟早就斷了香火!”李旭感慨道。步校尉、羅將軍、衛王、長城修築者,這一?上,他見到、聽到了太多的英雄事跡。每一個,都比書上記述得生動。但英雄們的境遇好像都不太妙。羅將軍一麵替朝廷戍邊,一麵還要防著朝廷內部的彈劾。衛王殿下在橫掃突厥諸部之後的第二年暴卒,據說是殺人太多遇到了鬼。可據徐大眼介紹,衛王是先皇撫養長大,最疼愛的異母兄弟。先皇在世時,曾經有把帝位傳給兄弟之意。而那位修長城的蒙大將軍的遭遇似乎更慘,史書上用四個字記載他的人生結局,身死,族滅。

“有這樣萬裏長城,他哪裏還用得著人間香火?”徐大眼望著遠處的敵樓,滿臉崇拜。如果什麽可以叫不世功業的話,眼前的長城算其中之一吧。千餘年,草原上部落換了無數個,每一支部落南下前,首先都要麵對這道人工屏障。

“後邊的人抓緊,從鮑丘水旁穿越長城,咱們就算出塞了!”孫九的喊聲遙遙地從前麵傳來,打斷了兄弟二人的議論。

商販們陸續答應著,如一條長蛇般,緩緩加快了移動速度。這樣險惡的山路,能早結束一刻就便宜一刻。很多地方險要異常,如果有土匪突然探出頭來,大夥隻有乖乖舉手投降的份兒。

燕山萬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