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好了,甘羅,咱們別鬧了。”李旭怕坐騎受驚踢傷了狼崽,趕緊求饒。甘羅得意地橫了它一眼,晃晃腦袋,轉身去找陶闊脫思要吃食。

李旭搖搖頭,臉上露出了一絲苦笑。自從來到蘇啜部,他和甘羅的主從地位完全調了個。在霫人眼裏,銀狼是長生天派來的聖物,而他隻是長生天暗中安排給銀狼的侍衛,身份要比甘羅低得多。至於在蠻族丫頭陶闊脫絲眼中,他和甘羅的地位更不能並提。

八個人打了四頭野驢,今天的收獲已經出乎預料,所以大夥也不貪多,先在湖邊找了幾塊可以避風的大石頭暫時駐紮,然後從幼驢身上割了塊肉給甘羅充饑。而人吃不得生肉,又找不到幹柴,隻好就著積雪啃幾口又冷又硬的奶豆腐欺騙腸胃。

待所有人緩過了點兒力氣,阿思藍和杜爾立刻開始著手分割獵物。此地距離部落甚遠,把整頭野驢拉回去炫耀的主意肯定行不通。趁著獵物還沒被寒風凍僵,把驢皮驢肉割下來放在馬背上帶走是大夥惟一的選擇。而帶不完的腦袋、骨頭和內髒,就隻能便宜附近的那些猛獸了。

“今天晚上到我的氈包裏喝酒,大夥誰也不準推辭!”杜爾用血淋淋的手擦了一把額頭上累出來的汗,大聲宣布。

“髒鬼杜爾,你洗過手了嗎,就去割肉?”陶闊脫絲皺著眉頭追問。

“肯定――沒洗,今天我用手抓過的第一塊肉做了記號,讓我老婆煮了直接放在你碗裏!”杜爾伸著紅紅的手指,故意逗陶闊脫絲生氣。

少女做了一個惡心的表情,轉身走了開去。杜爾終於擊敗了一次小魔頭,心中大樂。一邊手腳麻利地割著肉,一邊哼起了牧歌。

“我打了一頭野驢,一頭野驢,用他的內髒來敬蒼狼。我打了一頭豹子,一頭豹子,用它的毛皮來縫戰衣。我沒有打氈包旁邊的小鹿,它在我出獵時替我做飯。我沒有打天空中的鷹,它指引我獵物的方向…….”

過了一會兒,阿思藍、李旭等人也加入了合唱。徐大眼人聰明,最近半個月又日日與長老們交流,突厥語進步神速,很快也跟著曲調哼哼了起來。

“我打了一頭野驢,一頭野驢,用他的內髒來敬蒼狼…….”眾人正唱得高興,突然,縮卷在李旭腿上取暖的小狼甘羅豎起了耳朵,輕輕跳到了雪地上。

“有人!”阿思藍以最快速度收起短刀,抓住了身邊的弓箭。大夥順著甘羅的目光向遠望去,看見四百多步之外出現了兩個黑影。是兩個身體很結實牧人,沒有坐騎,雙手高高揚著向湖邊走近。

“好心的兄弟,這裏是月牙湖麽?”走在前方的那個黑影見眾人戒備心很強,停住腳步,大聲喊道。

跟在他身後的另一個人也停住了腳步,身體與自己的同伴微微錯開,掌心向前張大,以示自己沒有攜帶武器,更沒可能有敵意。

“是月牙湖,你們是什麽人,為什麽來我們霫族的草場?”阿思藍見來人說的是突厥語,上前幾步擋住甘羅,用突厥語回答道。

“我們是住在索頭河邊的奚人,你們的好朋友。我們失去了家園後出來打獵,沒想到卻迷了路!”黑影笑著回答,話語裏充滿苦澀。雲層後陽光很暗,所以李旭無法分辯他的長相。隻是觀察到他與另一個同伴都穿著黑色的皮襖,黑色的靴子,在雪地中好像兩塊木炭一樣紮眼。

“這裏是月牙湖,騎馬向北跑一刻鍾就是我們的營地了。你們如果迷了路,可以去我的氈包喝碗奶茶!”阿思藍把箭尖向下垂了垂,不再指向對方,回答的話語裏卻充滿了警惕。

事實上,由此地向北狂奔兩個時辰都未必能跑到部落,他這樣說,隻是為了防止奚人起什麽歹心。而對方聽了他的話,卻好像很感動的樣子,長歎著說道:“失去了家園的奚人還能喝到朋友的奶茶,小兄弟,我謝謝你了。不過我要抓緊時間回到部落,否則家中的老人會擔心他們的兒子!”

說完,慢慢地轉過身,踏著積雪,向自己來的方向走去。

“走穩些,雪天路滑!”徐大眼衝著奚人的背影,用突厥語熱情地喊。沒等對方的身影消失,就匆忙轉過身來,向大夥低聲命令:“把剩下的驢肉扔掉,咱們趕緊上馬回家!”

“扔掉,為什麽?他們就兩個人,還沒騎馬!”杜爾抬起一張充滿驚詫的麵孔,低聲追問。

“他們始終沒走進咱們的弓箭射程。這麽冷的天從奚部營地走到這,還沒騎馬,野驢也沒這個耐力。”阿思藍一邊檢查戰馬的肚帶,一邊急切地解釋。

“兩個人都穿黑衣,連樣式都毫厘不差。這可能是湊巧麽?”李旭在旁邊追加了一句,抱起甘羅,以最麻利的動作?上了坐騎。

其他幾個牧人聽阿思藍如此一說,不敢怠慢,將還沒割幹淨的驢肉連同驢皮一股腦扔下,緊了一下馬肚帶後,飛身?上馬背。

杜爾和拔細彌在前,阿思藍和萼跌泰斷後,把李旭、徐大眼和兩個少女夾在中間,慢慢開始加速。一行人剛剛跑出五、六裏,身後突然傳來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小兄弟,等等,我去你的帳篷討碗茶喝!”方才那個問路的聲音在遠方大聲喊道。

此人好強的中氣,李旭驚詫地想。知道來人肯定不是普通牧民,他們頭也不回,拍打著坐騎飛奔。

八個人的坐騎都算不上什麽良駒,先前打獵時又跑得疲憊,即便扔掉了所有驢肉,奔跑的速度還是很快就開始變慢。而身後的“客人”卻越追越近,在奔跑中不但能聽見馬蹄和呼喊聲,偶爾風大,連他們的喝罵聲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男人斷後,女人抱著甘羅回營地報信。通知族長,有大隊人馬來襲!”徐大眼見追兵越來越近,沉著臉命令。

他的話在眾人中素來就有威望,六個男人聞此言,一同帶住了馬頭。抄弓在手,側過身體,把箭尖指向身後方。

遠遠地,有一塊黑色的雲壓向頭頂,那是追兵的皮衣在被雪光照出的顏色。來人隻有二十幾個,卻帶了將近七十匹馬。一?上隨時可以更換坐騎,難怪他們能越追越近。

“都,都怪我提議要來月牙湖!”杜爾的牙齒打著哆嗦,後悔不迭。他們幾個既是李旭和徐大眼的朋友,同時也擔負了保衛兩個少年的使命。額脫長老曾多次暗中叮囑,無論如何不能讓貴客遇到危險。大夥千小心,萬小心,卻沒想到打獵時會遇到大隊的奚人。

“如果咱們不來月牙湖,今夜他們就會馬踏咱們的營地!”李旭鼓起全身勇氣,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像在發抖。“二十幾個人,一百多匹馬,這分明大隊人馬派出來的斥候!”

“啊!”兩聲驚叫同時從馬頭方向響起。李旭轉過頭去,看見娥茹和陶闊脫絲兩個手挽弓箭,根本沒有聽徐大眼的安排率先去逃命。

“你們怎麽還不走?”徐大眼看見兩個少女把馬頭的方向都調向了正前,眼睛中立刻噴出了火光。

“霫人不會丟下自己的朋友獨自逃命!”娥茹和陶闊脫絲大聲回答。挽弓的手一直在哆嗦,說話的語氣卻無比堅定。

“滾,別在這妨礙我們。回部落去,要不然全部落的男人都會因為你們兩個而死!”向來脾氣溫和的李旭突然豎起眼睛,大喝道。猛然間意識到甘羅還在自己的馬背上,他一把抄起褡褳,把小狼連同褡褳惡狠狠的摜到了陶闊脫絲的胸前,“滾回去通知西爾族長,有大隊人馬前來偷襲!”

陶闊脫絲和甘羅都沒見到過李旭如此凶悍模樣,毫無防備之下,震驚得幾乎發不出聲音。娥茹的頭腦轉得快,看看遠方快速飛過來黑雲,立刻明白了徐大眼和李旭的話並非危言聳聽。撥轉馬頭,順手拉起妹妹的馬韁繩,以最快速度向營地方向逃去。

“六個人,分三波輪射!附離和杜爾射第一輪。拔細彌、萼跌泰射第二輪,我和阿思藍射第三輪。三射之後,我們快速離開,邊跑邊射回頭箭!”徐茂功板著臉,如將軍臨陣般冷靜地命令。

“漢家伢子,你敢叫我滾,等打完了這仗我跟你沒完!”陶闊脫絲的哭罵聲逆著風,遠遠地傳到眾人心裏。

“但願我能活著!”李旭苦笑,慢慢張弓,把箭尖與距離自己最近的一個敵人對成直線。

那夥追兵雖然對李旭等人誌在必得,卻也沒失去應有的冷靜。見前麵的人突然停下來彎弓搭箭,也紛紛在距離對方一百五十步之外帶住了馬頭。騎弓的射程比步弓短,一百五十步已經是非常安全的距離。雖然草原和中原都曾經出現過能在三百步外用箭取人性命的騎射好手,但那些人都是千年一遇的英雄。在奚人眼裏,對麵四個牧人和兩個半大毛孩子顯然不在此列。

“小兄弟,我們沒有惡意。隻是依約去你的氈包裏喝茶!你們不是說營地就在月牙湖附近麽,為什麽還要向遠處跑!”帶隊的奚人斥候頭目正是曾經在月牙湖畔和李旭等人打過招呼那個。眼下身份被人瞧破,卻依舊擺出一幅和顏悅色的姿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