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俟力弗怒喝。奚人雖然規矩隨便,不報而闖入埃斤(首領)的帳篷,也是百鞭之罪。

“報大埃斤,霫人攻入行營了!”一個滿臉是血的小箭(十人長)拄著彎刀哭喊。身子搖搖晃晃,隨時可能倒下去。

“胡說!”俟力弗大聲反駁,頭腦瞬間清醒。耳畔傳來的馬蹄聲低沉輕緩,即便是敵軍來襲,距離也應該在五百步之外,百步以內馬蹄落地根本不可能是這種聲音。

一根長羽代替了小箭的分辯,穿透牛皮帳,斜斜地插到了俟力弗麵前。

“敵襲!”俟力弗翻身跳了起來,提著彎刀衝出了帳篷。

昨夜臨時搭起的行營內到處都是喊殺聲,鎧甲邊緣鑲嵌著棕紅色黃羊皮的霫族武士在晨光下顯得英姿颯爽。他們提著彎刀,策動蹄部裹著氈子的戰馬,趕羊一樣將人數三倍與自己的奚族士兵趕得四處亂竄。

“穩住,穩住!反身迎戰!”俟力弗接連砍翻了幾個四下亂奔的本族亂兵,試圖穩住局勢。但這個想法顯然過於一廂情願,剛剛從沉睡中被驚醒的士兵們身體酸軟得連彎刀都舉不起來,勉強迎住對方戰馬,隻是湊上去送死而已,根本起不到任何遲滯對方的作用。

俟力弗看見一個頭戴鐵冠,手持木製長矛的少年英雄在前方不遠處縱橫。那少年身邊還陪著一個手舞彎刀,渾身上下破綻百出,卻招招拚命的娃娃兵。兩個人年齡雖然小,攻擊力卻大得驚人,馬頭所指,本族士兵立刻如被開水潑了的雪一樣崩潰。

護衛在少年周圍的諸霫蠻人立刻?上,不斷將持矛少年製造的混亂增大。有奚族弓箭手欲從側翼偷襲兩個少年,放出的羽箭卻紛紛被諸霫護衛用皮盾格擋在半途中。那些諸霫武士極其勇悍,竟然寧可拚著自己受傷,也不肯讓兩個少年被羽箭擦去半根寒毛。

前來衝營的諸霫聯軍隻有一千五百多人,造成的殺傷卻慘不忍睹。很多奚族士兵還在睡夢中,就稀裏糊塗地被砍死在帳篷之內。更多的奚族士兵在奔跑中被彎刀砍翻,鮮血如噴泉般從被割裂的傷口處噴起老高,冒著熱氣濺落在潔白的雪地上。

連續幾日的雪中行軍,又被敵方戲弄了大半夜,人困馬乏。在清晨人體最疲勞時刻,奚族士兵如待宰的羔羊般沒有任何抵抗能力。徐大眼手執一杆臨時改裝出來的長矛,往來衝殺,如入無人之境。木杆硬矛雖然沒他侵浸多年的馬槊用起來順手,在他手中也比霫人用的彎刀殺傷力大。擋在他麵前的奚族將領往往是剛一照麵,彎刀就被徐大眼用矛尖挑開,緊接著徐大眼手中的長矛就像毒蛇一樣,刺進了他們的喉嚨。

幾個奚族將領試圖從李旭所在位置突破,對徐大眼進行圍攻。有著多年戰鬥經驗的他們能看出來,諸霫的攻擊隊列以徐大眼等人為箭頭,而李旭就是這支利箭上的惟一破綻。隻有把這支箭頭打折了,自己方的埃斤才能有機會收攏殘兵。否則,五千弟兄必然屍骨無存。

大部分人沒等衝到李旭近前,就被阿思藍用羽箭放倒在半?上。個別與李旭交手者,要麽被其一命換一命的打法逼得手忙腳亂,要麽被徐大眼抽冷子掃過來的一矛砸下馬背。無論麵臨哪一種情況,李旭身邊的霫族武士不會給敵手第二次機會,衝上來用彎刀將他們紛紛砍翻。

“不要戀戰,找其中軍”徐大眼邊衝,邊向眾人吩咐。

劫營的最佳戰果是殺掉或殺傷敵軍的主將。隻要將對方的中軍砸個稀巴爛,再強悍的隊伍都會失去戰鬥力。況且來自索頭河畔的奚人本來就與強悍無緣,如果他們真的有勇氣,絕對不會輕而易舉地被突厥人從自己的家園趕走。

“奚人的主將喜歡身穿黑色水貂皮,皮毛越華麗的,級別越高!”阿思藍抬手放出一箭,將遠處正組織抵抗的一個奚人將領射翻,側過頭衝著徐大眼提醒。

草原民族內部各階層的等級不像中原那樣森嚴,很多貴族和普通牧民之間的裝束沒什麽差別。這個習慣也延續到了軍旅之中,幾乎所有的奚人將士都是一身黑色皮衣。乍一眼看上去,非他們本部族的人根本分不清楚誰的級別高,誰的級別低。

如此一來,徐大眼戰術效果大打折扣。先後引軍衝散了很多股奚人倉促組織起來的抵抗隊伍,他也沒發現奚族首領的營帳所在。

“那裏有杆羊毛大纛!”在隊伍正中央負責調度全局的蘇啜西爾大聲喊道。這一戰對蘇啜部來說已經是破釜沉舟,勝則生,敗則死。當得知奚人部落發覺了諸霫聯軍對付他們的意圖,興大軍前來問罪的消息後,很多臨近部族的長老立刻後悔他們聽信了蘇啜西爾的“蠱惑”,個別意誌不堅定的族長甚至發出了“謀劃敗露,此戰必敗”的哀歎,試圖把自己的族人先行撤走。虧了徐大眼用狠話把眾長老擠兌住,而阿思藍在一旁也用李旭活活咬死了一個對手,嚇跑了六個對手的事實,力證聖狼已經開始顯示力量。

“我們六個人,可以戰他們二十八個。如今我們有近三千人,敵人來一萬兵馬又有何懼!”徐大眼著急時,張口就是一串漢語。

他的話被娥茹翻譯成了突厥語後,意思就變成了,“六個蘇啜部的勇士麵對二十八個奚人斥候毫無懼色,同是白天鵝的子孫,其他部落的勇士就都是沒膽的野鴨子麽?”

各部落長老被“徐大眼的話”問得無地自容,隻好勉強同意了讓蘇啜西爾率軍一戰。若是第一戰勝,他們則將所有指揮權交給西爾族長。如果第一戰失利,各部將士則撤回各自營地保護自己的族人,同時蘇啜西爾自行去執失部認罪。請霫人的名義大汗執失拔派信使給突厥部阿史那家族,由他們出麵來主持公道。

“不想分牛羊和牧奴的,盡管留在營寨中。想讓敵人見證白天鵝子孫勇敢的,隨我出戰!”蘇啜西爾在徐大眼的授意下,說出了這樣一番話,然後著手整頓隊伍。

願意隨同他出戰的勇士有兩千二百餘人,蘇啜西爾將他們去蕪存精,挑選出一千五百人,按照平日的訓練方式,組成了十五個百人隊。然後按照徐大眼的計策,讓這一千五百人早早休息,把騷擾敵軍的工作交給了淘汰下來的七百餘體力稍弱一些的武士。

徐大眼通過娥茹的翻譯告訴七個負責騷擾敵軍的百人隊,不要他們出戰,並非看不起他們的戰鬥力,而是為了此戰的最終勝利,必須有人做出犧牲。騷擾敵軍是最危險最勞累的任務,一旦敵軍出營反擊,他們就立刻由騷擾變成死戰,達不到讓敵軍疲憊的效果絕不準後撤。

武士們被他說得渾身熱血沸騰,恨不得個個戰死在敵軍麵前。所以兩次騷擾性進攻都攻到了奚人的營寨邊上,給敵人的感覺真的如同千軍萬馬來劫營一般。

所有人的努力都沒有白費,拂曉時分,諸霫聯軍看到了勝利的希望。

奚人埃斤的羊毛大纛就在前方不遠處,而在大纛下咆哮不止的一個身穿黑色水貂皮大衣的,肯定就是他們的族長。蘇啜西爾的喊聲被武士們接力傳到了隊首,徐大眼立刻策馬持矛,風一般向羊毛大纛卷來。

“頂住!”俟力弗大叫,聽見自己的嗓音已經變了調。此刻他已經不奢求自己能反敗為勝了,隻希望士兵們能將那個持矛的年青人擋住,以便自己調整戰術。

無數奚族士兵向中軍湧來,前仆後繼,用血肉之軀硬扛徐大眼的長矛。他們的忠勇舉動收到了一些成效,在距離羊毛大纛約五十步左右的地方,徐大眼的戰馬被屍山擋住。李旭和阿思藍等人揮刀亂剁,殺得血肉橫飛,就是無法砍出一條通道靠近對方主帥。

得到機會的俟力弗大埃斤立刻調整了戰術,趁著前方的亂做一團的功夫,他?上自己的寶馬,提起自己的寶刀,掉頭就逃。

無數奚族將士放棄對手,跟在俟力弗的戰馬後狼狽逃竄。

血肉搭建成的人牆轟然倒塌,李旭衝上前,一刀砍翻了奚人的羊毛大纛。

“附離!”四下喝彩聲有如雷動。

少年人持刀肅立,滿是鮮血的臉上,看不出是喜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