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舞並非為別人而設!”銅匠舉囊狂飲,滿臉年少輕狂。每每與少年喝到眼花耳熟的地步,他就想起當日的諾言來,傳給李旭一些用槊的招式、口訣。第二天待李旭拿了第一天所學的東西請教,他卻又忘記了。下一次喝醉時,李旭趁著酒性發問,他又改槊為錘,教導李旭一個大力士領軍衝陣,最強橫的殺法。教完了錘,又指導李旭如何破解錘招,占力士便宜。如此醉醉醒醒,破槊、破錘、破矛、破鐵蒺藜骨朵的招術傳了一大堆,至於這些招術將來在戰場上是否有效,銅匠卻一攤手,坦誠地說道:“這是我打鐵時自己琢磨出來的,好使不好使我也不清楚!”

碰到這麽一個“暗師”,李旭也毫無辦法。隻好把心思集中起來,力求在刀術上有所突破。越練下去,手中的彎刀越不順手,有些招術明明可以把威力發揮得更大,卻因為彎刀得長度和重量影響了揮擊時的效果。此時他已經初窺了刀術門徑,知道這一切都是因為自己的臂力、臂長和彎刀重量不相配的緣故。想請銅匠幫忙量身定製一把彎刀出來,師徒兩人忙活了好半天,卻因為成品的質量太差不得不半途而廢。

“刀之所以打成彎的,是為了保證同樣刀身長度下,讓刀刃的長度達到最大。這樣才能發揮出騎兵在馬上劈、抽兩個動作的威力。被彎刀砍中的**多數不是被砍死的,而是傷口太長,流血流死的!”對著一大堆不成功的刀坯,銅匠如是總結。

“這個長度和寬度是草原上彎刀的極限,如果想突破,重心、重量、平衡性和結實程度就得重新考慮。以我的手藝,用普通的精鐵估計做不到。找星星鐵應該可以,但沒個三年五載你也湊不出那麽多星星鐵來!”在又一次嚐試失敗後,銅匠有些喪氣地說道。

在打刀的材料收集方麵,李旭倒不像銅匠那麽悲觀。他想打一把彎刀的消息被幾個朋友知道後,神箭手阿思藍,隻剩下一隻胳膊的杜爾,還有野丫頭陶闊脫思、娥茹等人都答應幫忙。草原上長達五個月的冬季馬上就要結束了,地麵上的積雪已經有了融化的趨勢。待冰消雪盡後,大夥即使走遍整個草原,也要給李旭湊出一把彎刀。

“雪馬上化了!”一天傍晚在氈帳裏,徐大眼幾個月來第一次有了閑暇時刻,像霫人般品著奶茶,跟李旭說道。

“嗯!”李旭心思還沉浸在白天新領悟的幾招刀術上,一時沒有回神,含混地回應。

“明天你別去幫銅匠打鐵,緩緩體力。後天一早咱們領軍出發!”徐大眼又喝了一口茶,閉著眼睛,如陶醉於其中滋味般閉目低語。

“出發?”李旭楞了一下,“上哪!”

“奚部?!”沒等徐大眼回答,李旭再次驚問。

“嗯!”徐大眼閉著雙目,發出夢囈般的聲音。

雪已經開始化了,半夜的時候,氈帳外冰淩落地時發出的聲音錯落有致。泥地上,不知不覺中已經長成家犬大小的甘羅對著天空中的圓月,發出一聲聲嘹亮的長嚎。“嗷―――”

“嗷―――”附近的野狼以聲相和,刹那間,整個草原都被狼嚎聲從睡夢中喚醒。

“唉!”望著外邊一天天開始融化的積雪,索頭奚部的大埃斤俟利弗就不住地歎氣。春天又要來了,但這個春天卻是個死亡的春天,去年冬天的時候自己的部落去偷襲蘇啜部,結果卻被對方殺了個大敗虧輸。五千名部落身體最結實的牧人隻回來兩千餘,並且個個都嚇破了膽。

“蘇啜部有銀狼庇佑!”每個被贖回來的長老都這麽說。仿佛不提到那頭皮毛銀灰色的怪獸,就不足以遮掩他們被敵人俘虜的羞恥。可越是這樣,牧人們越提不起抵抗敵人的勇氣。一個冬天過去了,還有八百多名牧人在對方手中做牛做馬。部落裏的百姓對長老們隻贖自家子侄,不肯贖回普通百姓家兒子、丈夫的不公平行為非常不滿,時常聚集在中央大帳門口抗議。可俟利弗沒辦法解決他們的困難,去年秋天部落被突厥人驅逐時已經大傷了元氣。冬天那場慘敗又讓他們失去了僅有的牛羊儲備。蘇啜部獅子大開口,一名牧民要十頭羊或兩匹駿馬來贖,索頭奚哪裏去弄那麽多牛羊和駿馬去?

“俟力弗,蘇啜部不是準許咱們分批支付麽?公庫裏好像還有幾百匹戰馬。”最早被放回來的長老烏一勒沒頭腦地提醒。老家夥被敵人嚇破了膽子,明知道付出了贖金後,索頭奚部的大部分人都無法熬過下個冬天,他還是堅持要與蘇啜部停戰。

“把戰馬給了他們,萬一他們打來,咱們拿什麽給自己的戰士?”俟力弗大聲反問,模樣就像一隻鬥敗了的公雞。沒有人理解他的難處,牧民們笑他膽小,不敢和弟兄們同生共死。長老們嫌他固執,舍不得公庫裏最後那幾百匹駿馬。但誰肯替他想想,如果他當日戰死了,索頭奚就沒了埃斤,貌和神離的長老們一定會趁著內亂把索頭奚部瓜分掉。如果他今日用戰馬贖回了百姓,敵人殺過來時,勇士們就得徒步迎戰。在寬闊的草原上以同樣數量的步兵對抗別人的騎兵,這有獲勝的可能麽?

萬般無奈,俟力弗隻好一次次派烏一勒這個膽小鬼去向仇敵告饒。這老家夥被霫人羞辱的次數多了,已經練就了一幅鐵臉皮。俟力弗不指望惡毒的霫人能鬆口,隻希望烏一勒老家夥能把敵人進攻的時間拖上一拖,隻需要一個春天。遠在額根河畔的突厥人阿史那家族已經得到了消息,看在索頭奚部多年恭順有禮的份上,他們答應雪化後派人出麵調停此事。以各部落共主的身份命令諸霫聯軍放下他們的屠刀,給索頭奚部留一條活路。

烏一勒去了五天,第六天清晨麵色灰白地返了回來。他隻帶回了一句話,“蘇啜西爾說他要自己來取賠償!”然後就昏了過去。

俟力弗大驚,趕緊命人吹響號角,點燃狼煙,命令所有在外放牧的族人回營地備戰。可除了幾個長老的家族外,大多數族人都沒有聽從他的號令。河邊的青草已經發了芽,如果春天時給牲口抓上膘,夏天時它們就會繁衍下一代。到了下一個秋末,家境稍富裕些的牧人們就可以自己贖回自己的兒子和丈夫。埃斤大人隻顧自己逃命,長老們隻顧贖回自己的子侄,大夥也隻好自家為自家想辦法。這很公平,誰也別抱怨誰心狠。

俟力弗一遍遍吹號角,一遍遍點狼煙。甚至親自擎著代表埃斤尊嚴的大纛跑遍了方圓百裏之內的草場。他一次次對著長生天發誓,一次次跪地祈求,答應牧人們隻要部落挺過這次危機,他一定掏空公庫把被俘的牧人贖回來。

第三天中午,俟力弗終於糾集起了四千名可以上馬作戰的牧人。其中有一千多人是老人和孩子,力量不足以拉滿角弓。營地內部,還集中了五千多名婦女,關鍵時刻,她們也可以衝上前為自己的族人擋刀遞箭派出去的斥候也陸續送回了情報,諸霫聯軍行軍速度緩慢,幾乎是帶著羊群和牧奴,邊放牧邊行軍。每天的前進速度不超過五十裏,走半天歇半天。

俟力弗長出了一口氣。如果照這種速度行軍,敵軍還需要三天時間才可能接近自己的營地。自己還有機會利用親情把更多的牧人召回來,籌集更多的弓箭和戰馬。

傍晚的時候,斥候卻送來截然相反的報告。諸霫聯軍三千多人突然加快速度,當天行軍一百餘裏,照目前的走法,他們隻要半天時間就可以突入索頭奚的營寨。

俟力弗登時又慌了神,趕緊命令所有參戰者嚴加防備。上次敵軍就是趁自己夜裏疏忽,把氈子綁在馬蹄下劫了大營。這次,無論如何不能讓同樣的悲劇重演。

眾人一夜未眠,第二天早上卻又收到情報。諸霫聯軍昨日停在了距離部落五十裏左右的搭拉甸子,一夜沒有前進。俟力弗形神俱疲,他實在弄不懂以蘇啜西爾為首的霫人到底要幹什麽?如果想與索頭奚決一死戰,快速掩進,快速接觸才是最有效的戰術。這種走走停停的行軍法,不是由著對手做準備麽?

百思不解的俟力弗無奈,隻好命令牧人們先入賬休息。命令剛剛傳下,報警的號角又在草原上響起。一撥疲憊不堪的斥候匆匆來報,霫部聯軍再次拔營,以最快速度衝了過來。

“吹角,吹角!”俟力弗大聲命令,他聽見自己的嗓音裏充滿恐慌。這是他一生中從來沒發生過的事情,即便當年獨行在草原上遭遇到狼群,他也沒嚇到這種程度。當然,那件事情發生在他十六歲的時候,而現在他的年齡已經接近五十。

剛剛躺倒的牧人們又叫罵著爬了起來,每個人都疲憊不堪,每個人都希望戰爭早點發生。這麽打下去太折騰人了,是死是活,還不如一刀給個痛快。

萬惡的霫人在距離索頭奚部營地三裏遠的地方再次停住了腳步。近千名腳上套著牛皮索,瘦骨嶙峋的奴隸被從馬隊後押了出來。扛著木樁,在凶神惡煞般的霫人監工的皮鞭下,開始為宿敵搭建營壘。

霫人武士紛紛下馬,不顧遠處的哭喊聲和仇恨的目光,好整以暇地喝酒、休息。然後,他們讓俘虜傳來的口信,要求索頭奚人要麽一次性支付全部戰爭賠償,要麽離開月牙湖畔,否則,霫族武士的戰馬將踏平這個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