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李旭拚命咳嗽著,臉紅得像一個初冬的爛柿子。杜爾見他滿臉尷尬,嘿嘿一笑,帶著幾分調侃的意味說道:“你小子的確有福,陶闊脫絲是部落裏最美的少女,從上一個夏天開始,方圓幾百裏多少個男人做夢都想著她!”

“我什麽都沒幹!”李旭在心裏大叫,臉上的表情更加古怪。杜爾卻以為他是年青臉嫩,伸出惟一的左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著鼓勵,“別害羞,男人家有什麽可害羞的。加油,當年我才十四歲就…….”

“叮!”杜爾妻子手中的銀勺子碰在銅碗上,發出了清脆的一聲。獨臂杜爾嚇得吐了吐舌頭,把後半句話咽回了肚子內。

這種事情,越描越不清楚。李旭搖搖頭,無奈地接受了眼前事實。用奶酪、幹肉與奶茶將肚子撐起來後,他拎過自己的包裹,從裏邊掏出幾塊玉雕,擺在了杜爾麵前。

“附離,你這是幹什麽,欺負我隻有一隻胳膊麽?”熱心腸的杜爾立刻翻了臉,和妻子並肩站起身,手握著腰間的刀柄說道。

“按草原的規矩,你曾和我並肩而戰,作為聖狼護衛,我可以把自己的戰利品轉送給你!”李旭笑了笑,根本不受杜爾夫婦的威脅。草原上有很多不成文的風俗,任何人都得遵守。比如進入朋友的氈包中,你可以帶送給他酒和活羊,卻不可以送給他幹糧或肉食。否則,就等於在罵朋友窮得已經揭不開鍋。

李旭在蘇啜部已經生活了小半年,對這裏的風俗多少都了解了一點。如果以普通朋友的身份把搶來的財寶贈給杜爾,二人並非血親,的確侮辱了杜爾的尊嚴。但以戰友兼上司的身份贈送財物,杜爾卻不可以拒絕。

平日,李旭的身份是聖狼護衛,地位等同於部族長老。戰時,李旭可以統帥一百個勇士,而杜爾隻是一個小箭(夥長)。所以李旭把並肩作戰四個字擺出來,杜爾夫婦立刻無話可說。

夫妻兩個明白李旭的一番好心,不得不坐了下去。眼前的玉雕卻不肯收,從不能繼續保護附離大人到李旭和杜爾不互相統屬,找了無數個理由推辭。直到李旭再次擺出了護衛的架子,杜爾才勉強命令妻子將玉雕收起。

杜爾在蘇啜部屬於富人,見多識廣,知道兩塊玉雕中任何一塊的價格都足以換一百頭活羊。心中也明白李旭之所以這樣做,是擔心自己失去了一條手臂後生活無著。感動之餘,便提出將自己家的駿馬送給李旭。李旭不忍繼續推脫下去傷了杜爾的心,想了想,說道:“馬就算了,我估計長老們還會從戰利品中分給我幾匹好馬。我一個人,平時也用不到那麽多馬。我家的羊倒是不太多了,你送我五頭,晚上咱們到我家去喝酒!”

杜爾一聽,心中大樂。連忙請求父親幫忙去野外將自家的綿羊抓五頭膘最厚實的回來。春天是抓膘和受孕的好季節,牧人們很少在這個時間裏宰殺自家牲口。但李旭給的禮物實在太過貴重,所以杜爾的吝嗇鬼父親嘎布勒雖然肉痛,還是高高興興地?上了馬背。

“這次跟著我和徐兄身後一同出征的,還有兩百名勇士!”李旭喝了口奶茶,繼續說道。“我們兩個想分一些財寶給他們,但是害怕厚薄不均,想聽聽杜爾有什麽好注意!”

“什麽,你們分財寶給部下!”杜爾詫異得險些被奶茶嗆到。草原上沒有軍餉之說,以往部族之間發生戰爭,向來是士兵將掠奪來的戰利品供奉給上司。雖然通情達理的上司最終會拿出些財物來獎勵那些作戰有功者,但絕不會出現將屬於自己的所有戰利品平分給屬下的事情。敢這麽做的人,要麽是得了失心瘋,要麽是收買人心,圖謀不軌。

經過杜爾再三解釋,李旭終於明白自己和徐大眼的想法的確非常幼稚。西爾族長那天說的話,不過是為了讓他們有個理由收下戰利品而已。

“弟兄們辛苦,我要把這些東西分給弟兄們!”每個長老在分戰利品的都會這麽說,甚至為了自己麾下的某個勇士沒收到應有的獎賞吵得麵紅耳赤。實際上,他們從來不會真的把戰利品平均分給下屬。這是幾百年來約定俗成的規矩,就像處死戰敗者中的德高望重者一樣,誰也不會計較其是否合理。

望著一大堆財物,李旭再次發了呆。內心深處,他一直把這些財物與攔路搶劫的髒物等同。偶爾高興時忘記了,過後想起當日奚人發出的哀嚎,心裏依舊不是個滋味。作為一個沒怎麽見過世麵的小戶人家少年,閱曆和本性使得他做不到把其他人不當人看的地步。哪怕對方是異族或仇敵。

理財的事情杜爾還算拿手。見朋友為了一個荒誕的理由發愁,笑著給對方出主意:“玉器、珠寶的價值,一般人都弄不懂。並且包裹裏的東西價值不一,除非你把它們都砸爛了,否則根本沒可能給大夥平分。不如拿出幾件來跟長老們換羊。但不可以多,給你和徐賢者麾下的每個勇士分兩頭羊就足夠了。太多,反而會惹出不必要的麻煩!”

李旭想不出更好的辦法,隻好按照杜爾設計的方案執行。杜爾又建議這種事情他和徐大眼最好別親自出麵去做,找個蘇啜部的勇士效果更佳。二人又拎了財寶來找阿思藍,把代為贈送禮物的事情托付給了對方。阿思藍也是個爽快人,見李旭說的真誠,從包裹中挑了兩件成色還過得去雞血石,一條翡翠手鏈,高興地去幫著換羊。

李旭和杜爾又挑了些成色好的玉雕送到了額跌泰和拔細彌家,兩家老人正因兒子的陣亡暗中垂淚,見附離如此真心相待,心情多少好了一些,以部屬家長的身份,千恩萬謝地將禮物收下了。

與杜爾約好了晚上喝酒的時間,並把殺羊和煮肉的事情都交托給了他們夫妻去安排後,李旭又提著包裹去拜訪銅匠師父、晴姨和幾個曾經照顧過自己的牧人朋友。待將一個大圈子兜完,天色已經漸漸發黑。

幾個年青人在李旭氈包前的空地上架起了火堆,一邊喝酒吃肉,一邊放聲歡歌。最近一戰蘇啜部損失甚微而繳獲豐厚,所以每個人心情都很愉快。李旭心中昨日所受的衝擊雖然還沒消散,對著一大群年齡相仿,性格開朗樂觀的朋友,臉上的笑容也不再那麽勉強。

“這次驅逐索頭奚人,純淤部的巴可若族長沒有守約出兵,而是找了很多借口推搪。我聽說,西爾族長對此非常生氣!”酒正酣時,阿思藍故作神秘地向大夥透漏道。

“巴可若那小子本來就是個表麵光的牛屎,娥茹嫁給他,真是一朵鮮花插到了牛糞上!”一戰中砍掉五個對手的舍脫部勇士哥撒納偷偷看了看徐大眼,低聲嘟囔。

娥茹看向徐大眼時炙烈的目光,傻子都能看得出來其中意味。蘇啜西爾聯合附近部落攻打仇敵,純淤部的巴可若沒有守約出兵襄助,等於擺明了將來如果蘇啜西爾與執失拔爭奪汗位,他不會站在自己的未來嶽父一邊。

所以,無論從娥茹自己和其家族方麵來講,這份婚約都值得重新考慮了。侯曲利、阿失畢等少年英傑都舉起酒碗相碰,目光卻都偷偷地掃向了徐大眼。阿思藍今天的話恐怕另有玄機,整個事情的關鍵現在不取決於娥茹,而是取決於眼前這個智慧比月牙湖還深的徐賢者。

“眼下和純淤部鬧翻不是個好主意!”徐大眼仿佛沒看見大夥目光裏的期盼,喝了口酒,冷靜地分析道。“距離咱們遠的部族不明真相,會認為西爾族長得了勢頭就翻臉無情。將來蘇啜部與執失拔部起了衝突,人心會倒向執失部一方!”

眾人都沉默了,徐大眼說得的確是實情。部落與部落之間的聯姻,本來就帶有濃厚的利益交換色彩,況且娥茹還是西爾族長的掌上明珠,方圓幾百裏內數得著的美女之一。悔婚的事情很簡單,但由此引發的一係列連鎖反應,恐怕蘇啜部需要仔細考慮清楚。